一間塌了一半的土坯屋裡,破爛髒污的草蓆上,躺着一個瘦弱的青年男子。
男子雙眸緊閉,昏迷不醒,身上衣裳破爛,蓬頭垢面,讓人瞧不清面容。
但若細細端詳,隱約還是能瞧出幾分清俊來。
他四周圍了一圈小乞兒,正是方纔拒絕顧棠的那些小乞兒。
爲了將人喊醒,小乞兒們一面在男子耳邊嘰嘰喳喳的喊着“老大”,一面不斷地揉着他的頭髮。
本就散亂的頭髮很快被揉成了雞窩頭,可男子還是沒醒。
“咋辦?老大喊不醒?”
幾個七八歲上下的小乞兒,滿臉着急,徹底沒了主意。
年紀最大的小乞兒示意大家安靜:“這事急不來,必須得老大點頭才成。既然喊不醒老大,那就先睡覺,沒準半夜老大就醒了。”
“對對對!老大就喜歡半夜出動!等半夜咱們再喊人。”
“我半夜起不來!”
“起不來你就別睡,坐老大身邊守着!”
……
幾個歲數小的小乞兒你一嘴我一嘴的,吵鬧的厲害。
旁邊幾個大的上前將他們分開,各自領着人去抱乾草,隨後將其一半鋪在地上,一半蓋在身上,很快便都各自睡下。
破席上的男子依舊毫無所覺,若是聽呼吸,只覺他呼吸平穩,像是睡着了。
事實上並不是這般。
這些小乞兒們與男子相處了兩三個月,他們個個都知道,他們老大這不是睡覺,這是昏迷,是身體裡的傷引起的。
年紀最大的小乞兒,從懷裡掏出半塊油餅放到一旁,拿一個籮筐罩住,上面再壓上土坯,防止老鼠野貓啥的將籮筐弄倒,從而偷吃裡面的油餅。
……
上河村這邊,三叔公早已收到姚蜜託人帶回來的口信,此時他正勸着黑臉的顧連山,讓他消消火。
“棠丫頭一向都是有主意的很,她決定的事,你這個當爹的都攔不住,何況還是那邊倆父子?”
“這丫頭指定一早就有去城裡的想法,知道您不會讓她自個兒獨自去,正好借了今兒這個機會,將那倆父子耍的團團轉。”
門外的顧平安聽到這話,悄摸的往屋內望一眼,誰料竟是對上他爹的黑臉,嚇得瞬間縮了回去,連忙輕手輕腳的離開。
直到回到西廂他才嘆了聲氣,覺得他二姐時運不濟。
他爹原說好還要兩日才能回來,可誰成想今兒就回來了。
且一回來就撞上敲門傳信的人,可想而知,他爹得氣成什麼樣。
明兒一早,他爹保管會去城裡走一趟。將兒子嚇走的顧連山,心情好了一點,臉上的神色也緩和了許多。
三叔公也鬆了一口氣,跳過顧棠,轉而說起馮氏回來的事,想讓他去那邊看瞧瞧。
“當初人是你送出去的,如今回來了,好歹去瞧一瞧,別讓人說出不好來。”
“成,明兒我就去瞧瞧。我記得棠丫頭上回買了不少糕點,拿一包拎過去,讓村裡人都瞧瞧,雖說過繼了,可也沒老死不相往來,就當親戚處,任誰也編排不出什麼來。”
“就是這麼個理兒,別的不看,只看在家裡的閨女小子日後要說親的份上,這名聲上咱們就不能馬虎了。”
顧連山點頭,認同這話。
次日一早,顧平安起牀發現,自個兒的猜測是錯的,他爹沒去找二姐,而是拎着一包糕點,說是要去顧家瞧瞧。
拎着糕點的顧連山,一路像個開屏孔雀,路上不管是碰到誰,他都故意停下說話,幾句便引到糕點上。
說是知道他二伯孃(馮氏)回來了,這是買給他二伯孃吃的,順便再過去瞧瞧人。
這話引來一路讚賞,大家夥兒都覺得顧連山是個講究人,有情有義,孝心也不減。
顧老爺子與馮氏這對老兩口,日後鐵定後悔,他家老大是真心不如老二。
得到誇讚的顧連山,心情極好,小聲哼着小曲,很快變到了顧家院門外。
眼下已是辰時末,不知爲何,顧家院裡的各房各門全都關着,就連竈房上的煙囪都沒冒煙。
這會子正是煮早食的時候,村裡一半人家的竈房都在冒煙,他來的時候,兒子也在竈房忙活,怎麼到了顧家這邊,卻是冷清的厲害?
朝院裡喊了兩聲,喊出了顧蓮、顧天寶姐弟。
顧蓮要來開門,顧天寶沒讓她去,自個兒小跑着過來給顧連山開門。
看到這一幕的顧連山突然冒出一種欣慰感,等院門打開,看着乖乖的喊他二叔的顧天寶,將手裡的糕點遞了過去。
“拿回去跟你二姐分着吃。如今你瞧着終於有點人樣了!二叔不是一杆子打倒的人,你爹是你爹,你娘是你娘,你是你自己,只要你自己是個好的,做事說話有個人樣,二叔還認你這侄兒。”
聽到這話的顧天寶,不知爲何,忽然間鼻頭一酸。
這些日子,他在家裡也算是嚐到了辛酸苦辣,嘴上說着疼他愛他的親爹和老爺子,這些日子全都變了副嘴臉。
不管是行事,還是做法,都讓他感到寒心,同時也讓他明白,原來他跟大姐二姐沒兩樣,都是隨時能被拋棄的那一個。
就在他想明白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失蹤許久一直不見人影的阿孃。
在這個家裡,只有阿孃和二姐是真心對自己。
阿孃跟二姐從不逼他讀書,也從不罵他笨,倆人都對他說過,願意讀就讀,不願意讀她們也不會嫌棄他,更不會讓他吃苦。
每每想到這些,顧天寶就想往自個兒臉上扇巴掌,爲什麼當初沒想着託人去找找阿孃?
這些日子,他明裡暗裡都試着說過,想託人再去尋尋阿孃,可一提這事,老爺子便話裡話外說教他,說他花了家裡這般多的銀子,日後一定要出人頭地,不然死後沒臉見祖宗。
又說家裡沒銀子,銀子全花在了他身上,再沒銀子做旁的事,更沒銀子花錢請人去尋他娘。
而他爹更是不能提這事,一提便暴躁的厲害,指着自個兒的鼻子罵,說阿孃早死在外頭了,又說自個兒一定不是他的種,他的種不可能是塊朽木!
自個兒也是個沒出息的,被這般說教叱罵,竟是不敢回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