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棠到達顧家時，沾了滿腳的泥，十分沉重，累的她氣喘吁吁。
停在顧家院門口，她拎着褲腳，將腳往門框上蹭，把腳上的泥全部蹭掉。
去掉泥的腳猛然一輕，擡眼掃了一圈好幾日不見的顧家，不知爲何，竟是多了幾分蕭索之感。
顧棠也沒喊人，直接進去，一路往堂屋去。
堂屋門是開着的，進去找了一圈，發現屋裡沒人。
從堂屋出來，她又往東廂去。
一向愛面子的顧老爺子，眼下這個時候是不會出去竄門的，既然人不在堂屋，那指定是在東廂這邊。
將到東廂，竟是碰到開門出來的顧清，此時她左手捂着肚子，臉上一片痛苦。
顧棠挑眉，這是拉肚子？
看到顧棠過來，顧清驚了一下，還沒等她說話，肚子裡再次一陣翻江倒海，疼的她齜牙咧嘴，一句話都說不上來，只能惡狠狠的瞪了顧棠一眼，弓着腰想往後院跑。
莫名其妙被人瞪了一眼，顧棠不樂意了，壞心眼的攔住她的路：“好歹你我也是堂姐妹，有什麼不滿你只管說出來，這一言不發，只拿倆眼珠子瞪我，你這是何意？”
顧清快要憋不住了，此時被顧棠攔下，臉都綠了！
“滾！別擋着路！”這話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她此時恨不得撕了顧棠。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顧棠更來勁兒了，只見她故意張開手，將路擋的嚴嚴實實。
“你不說清楚，你就別想走！今兒我讓你拉褲襠裡！”
顧清氣得渾身直抖，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扭頭朝身後屋裡喊道：“爹！爺！四丫這死丫頭來家找事！你們趕緊出來捆了她！”
屋裡，聽到這話的顧老爺子和顧連升，連忙開門，果然看到了顧棠。
父子倆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此時顧棠送上門來，父子倆當即氣勢洶洶的衝了出來。
顧清趁機伸手想推顧棠一把，不料顧棠突然閃開，讓措不及防的顧清推了個空，腳下踉蹌着往前衝了幾步。
顧棠學她，來了個以牙還牙，伸手將人推倒在地，正好趴在一堆泥水上！
“啊！！！四丫！”
顧清臉色猙獰，掙扎着起身就要上去揍顧棠。
可就在這時，將將平靜的肚子再再次翻滾起來，疼的她臉色煞白，別提跟顧棠撕扯，就連回屋換衣裳也來不及了，頂着一身泥水，捂着肚子就往後院跑！
顧棠這回沒再攔她，對面的父子倆因爲顧清這一摔，顯然是想起了顧棠的兇殘，沒敢再往她跟前兒湊，只語氣厭惡的問道：“你來這邊作甚？！”
“你當我想來？”顧棠翻了個白眼，“明兒你們只管去北安城接人，銀子已經付過了，不用你們出銀子，別一提銀子便嚇得跟天塌了似的！一點兒也上不了檯面！”
父子倆面面相覷，對這話非常懷疑：“先前你跟你爹可不是這般說的，如今你又改了口，這是打量我們好糊弄？”
“愛信不信！左右你們也沒把老太太放心上，沒準你們就是打着不想接人回來，但又怕外人戳脊梁骨，所以才扯什麼誰送出去的誰接回來。”
“放你孃的屁！”顧連升面對顧棠時，非常容易被挑起怒火。
他陰沉着臉指着顧棠罵，舉止粗魯，再無讀書人的體面與修養。
“你跟你爹纔是真的沒存好心，故意將你奶一個人扔到北安城！你們父女這是想讓你奶死在外頭！”
“你終於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了。”顧棠嗤笑一聲，直接揭了他的臉。
“老太太現在癱了，不能動了，也不能伺候人了，你跟老爺子便都開始嫌棄了。先前說沒銀子，接不了人，如今這都告訴你們銀子給過了，你們只管去接就是，偏偏又扯起了別的。”
“你們心裡那點個心思我還能不瞭解，不就是嫌老太太成了廢人，想找個藉口把人丟在北安城？”
“我實話給你們說，今兒你們就是不來家，過兩日我爹回來也會去接人。左右我們一家是過繼走了，這接回來也不歸我們養，你們不接是不是？好，過兩日我讓我爹親自將人給你們送回來。”
將父子倆懟了一通，顧棠轉身就要走。
顧連升氣急敗壞：“站住！誰許你走的！”說着就要伸手去拉扯顧棠。
顧老爺子將他伸出去的手攔回來，示意兒子先別發火。
見顧棠腳下不停，眼看就要走到了院門口，老爺子連忙將人喊住。
“你方纔說銀子提前給了，這話我還是不怎麼信，既然你爹不在家，那明兒你便跟着一道去接你奶。若是真如你所說一般，銀子提前給了，這事便算了，若不是，你得掏銀子結賬！”
顧棠原想說不去，但轉念一想，趁她爹此時不在身邊，她倒是可以藉此機會去北安城試試能不能爲倒流香造勢。
她爹在身邊時，有些法子不好直白的用，如今她爹不在，自個兒倒是可以放開手腳幹一場。
“既然你們這般不信我說的話，那明兒辰時初，你們趕着牛車來尋我，我跟你們走一趟。”
說完這話，顧棠不再停留，頭也不回的離開。
顧連升一直陰狠的盯着顧棠的背影，待人走遠，突然悄聲在老爺子耳邊道：“難得這死丫頭落單在咱們手裡，爹！明兒將人捆起來賣了如何？”
顧老爺子眼皮子跳了跳，一臉心塞的看着兒子：“四丫跟咱們一起去的，你若是把人賣了，等回來你怎麼與那邊交待？”
“就說街上人多走散了！”
“之後呢？”
“之後？什麼之後？”顧連升一臉不耐煩。
顧老爺子心累的不行，強撐着精氣神與他一一細說：“你若真這麼幹，待老二回來，他一會打死你，二會報官。一旦報官，人可能找不回來，但事卻是八成能查清，那些人牙子可不會爲咱們保密，頭一個便會將你供出來！”
顧連升不服這話，叫嚷着：“先前你跟娘不也是商議着要賣四丫？你們能賣，我爲何不能賣？”
“先前是不經我們的手！”顧老爺子被兒子的蠢勁兒氣得不行。
“先前我跟你娘是想通過你妹子的妯娌李氏，讓她與跟背後的人牽線，我們不插手這事，人由人牙子想法子擄走，咱們不沾手，仍誰也賴不到咱們頭上來！”
不過就是賣身錢少了一成而已。但爲了安穩着想，少一成便少一成。
“那這回還讓李氏牽線？讓她想法子將人擄走！”
顧老爺子擺手：“怕是不成，李氏一直沒機會見到四丫，不知道她模樣如何，值不值當出手冒這個險。
話又說回來，就算明兒李氏能見到四丫，也不會明兒就將人擄走，總要尋摸個好時機才能動手。”
“我花銅子託人去王家給小妹送封信，讓她明兒約上李氏一起去北安城，到時咱們想法子讓她見見四丫。就四丫那模樣，保管一眼李氏便能相中！只要相中了人，還愁人牙子不會動手！”
顧連升發了狠，爲了能將顧棠賣掉，也爲了能出一口惡氣，都捨得花銅子請人去送信了。
顧老爺子是早存了賣掉顧棠的心思，只不過後來他跟老伴都病倒了，這事也沒人張羅了，便一直耽擱下來。
如今他身子好了些，兒子的頭昏症也好了許多，倒是可以再試試看。
就像兒子說那般，就四丫那長相，李氏保管能相中，估摸給的價錢也不會低了。
“成，那你便去寫信，花銅子請人將信給你小妹送過去。”
得到老爺子支持，顧連升心情好了些，急忙回屋寫了一封信，又翻出五個銅子，隨後出了家門找人去送信。
顧連升在村裡人緣不怎麼好，等走出家門他才舉目茫然，不知道該找誰去送信。
這滿村上下，找不到一個與他有來往的。
將附近熟悉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在腦子裡過一遍，顧連升最終選擇了李順子。
第一是李順子貪財，第二是李家有牛車，一去一回的也方便。最重要的是，明兒他們去北安城也要借李家的牛車，得提前給人說一聲。
只是這李順子與他一向不來往，平日裡只跟老二一家來往，他去了也不知能否請得動人。
不過，李順子的爹孃跟自家老爹倒是熟識，可以讓自家老爹去請人。
想到這，顧連升又回了家，將事情說給老爺子聽，希望老爺子能親自去請人。
顧老爺子一聽是這事，也沒推辭，接過兒子手中的信，去了李家一趟。
有銅子賺，李家一句拒絕的話都沒有，李順子很快便趕着牛車往王寨村去。
親眼看着李順子趕車去了王寨村，顧老爺子心情暢快了幾分，拄着柺杖，渾身輕鬆的往家去。
……
回到家的顧棠，將明兒要跟顧老爺子一道去北安城的事說給三叔公、顧平安聽，遭到了倆人的強烈反對。
“你爺跟你那大伯，本就對你不善，你獨自跟着去，還能有個好？他們不是不信你說的話嗎？爺這就去跟他們說，要麼他們自個兒去，要麼就等你爹回來，讓你爹領着他們去。總之！你不能跟着他們去！”
“爺說的對，那邊對你恨之入骨！若有機會，他們恨不得打殺了你！你一個人跟着他們去，這跟羊入虎口有什麼區別？不行！說什麼你都不能去！”
知道祖孫倆是在擔心自個兒，顧棠耐心與他們解釋：“那邊沒有牛車，那父子倆也不會趕車，他們指定會請村裡有牛車的人家，讓人家趕着牛車拉他們去北安城。
村裡有牛車的人家，攏共就那麼幾家，且家家都與我爹熟識，就衝這一點，那邊也不會把我怎麼樣。再者，那邊父子倆好面子，有外人在，面上他們只會對我好，不會明着來害我。”
這話倒不是顧棠胡說，而是確實就是這麼個事。
比如說顧老爺子不會趕車，這點三叔公也是知道的。
既然顧老爺子都不會趕車，那顧連升就更別提，那就是個四肢不勤的。
所以，父子倆想去北安城，確實只能請人幫忙趕車。
這有外人在，又是同村之人，父子倆是不太可能做出什麼來事。
只是，雖然事是這麼個事，但這也不是顧棠非去不可的理由！
“明兒爺跟他們一起去！”
顧棠指了指東廂：“您可不能不在家，東廂那邊還病着呢，您要是走了，您信不信，我跟平安熬的藥他一口都不敢喝！”
三叔公頓時頭疼起來，忘了東廂還有一個躺着不能動呢。
“就非去不可？”
顧棠頓了頓，猶豫了一會兒，湊到三叔公跟前兒，悄聲告訴他一件事：“我去也不是隻爲了這一件事，先前我在北安城裡買了一座小院子，許久沒去看了，趁着這個機會，我想偷摸的往那院子裡瞧瞧去……”
三叔公倒抽一口涼氣：“買了一座院子？！”
“對，買了有些時日了，一直沒對外說，這事只要我、我爹、平安、以及您知道，旁的人都不知道，您可別說漏嘴了！”
“爺不說！”三叔公還沒回過神來，一心感嘆，這丫頭可真是了不得！揹着人連院子都買了！
“我這次去，好生丈量一番院子裡的屋子，等明年開春後，將院子裡的屋子修整一番，正好留給平安讀書住。”
這話就是胡謅了，那院子裡的屋子早置辦齊全。
顧平安聽到這話便想拆穿，卻被顧棠一個眼神壓制住，抿了抿脣，將已到嘴邊的話又給嚥了回去。
顧棠繼續給三叔公畫大餅：“到時您就搬過去跟平安一起住，盯着他讀書寫字，我再給你們請兩個粗使婆子，照顧你們的衣食住行。您尋思、尋思，這事美不美？”
“是挺美……”
“既然美，那咱們便這麼說定了！我回去收拾東西，明兒辰時初就得動身！”
說完這話，顧棠也不管三叔公是什麼反應，歡歡喜喜的回了屋。
三叔公終於回過神來，知道自個兒這是被忽悠了，急忙衝着門口晃悠着的簾子喊道：“你別糊弄爺！你說的與爺說的是兩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