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光榮事蹟”
顧連山嚥了咽口水,試着跟閨女講道理:“你那三百五十兩銀子,其中有二百兩銀子是買了院子,與制香無關,怎麼能算在制香的本錢裡?”
“先前買院子是爲了躲避家裡人制香用的,爲何不能算在裡頭!”顧棠一臉的理所當然。
這話噎得顧連山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道:“成!那就算在裡頭,但咱能不能好生的制香,不要玩心眼子騙人成不?就你那破花,莫說是哄騙富貴人家,就是咱們這些鄉野人家也不會上你的當!
咱們這是頭回學着做生意,不求掙多少銀子,只求不賠就行,你那掙十倍的念頭趁早打消了,那多年的老生意人也不敢說翻十倍,咱可不敢這般想……”
顧連山絮絮叨叨,一心想把閨女掰到正途來。
偏顧棠不聽他的,掏了掏耳朵,覺得沒必要跟她爹爭執。
等回去後,只管將香點燃,讓她爹親眼看看。到時,她什麼話都不用說,她爹自是會信的
將兔皮毯子蓋在身上,顧棠趴在藥材上打算睡一覺,一連跑了那麼多家店鋪,早累的不行了。
顧連山不知道閨女在後面趴着打算睡覺,他還在自顧自的絮叨着。
過了好一會兒,顧平安輕手掀開兔皮毯子一角,看到顧棠真的睡着了,對於他爹的唸叨,是一點都沒放在心上。
將毯子放下,他伸手拽了下他爹的衣裳:“您快住嘴吧,我二姐睡着了,您說的那些話,我二姐估摸都沒聽着。”
顧連山回頭瞧了一眼,一臉無奈:“連爹說話都不願意聽了,看來,你二姐當真是打定了主意。”
“您就隨二姐的意就是了,與她爭論什麼?左右那些銀子都是二姐自個兒掙來的,是賺是賠,全憑二姐的意,您就別操心了。”顧平安站顧棠這邊。
顧連山不說話了,瞥了兒子一眼,這倒是個心正沒私心的。
……
顧忌着顧棠睡着了,顧連山駕車走的不快,跟昨兒來時的速度差不多,等到家時,正是村裡人吃晚飯的時間。
想着村裡這會子人都在家,顧連山趕着牛車往顧六家走去。
顧平安不解:“車上的東西還沒卸掉,您這就把牛車還給六堂叔?”
“爹不是還牛車,你別問,只管瞧着便是。”顧連山低聲回道。
聽到這話,顧平安心頭一跳,連忙將還在睡的顧棠喊醒:“二姐!”
“嗯?”顧棠睡眼惺忪的從兔皮毯子裡探出頭,環顧一圈四周,一臉睏意的問:“到家了?”
顧平安靠近她的耳邊:“到村裡了,眼下爹架着牛車正往六堂叔家去,不是還牛車,我問他想作甚,他也不說,只讓我瞧着便是。”
將將睡醒的腦子慢半拍,顧棠好一會兒纔回過味來,瞬間精神了。
不還牛車往六堂叔家去作甚?
顧棠目光落在身旁的藥包上,總不能是讓六堂叔看看車上的藥包吧?
六堂叔又不管事,族長、族老那邊也沒什麼關係,馮氏抓藥的事他知不知道都一樣,對於顧家分家來說,是沒什麼影響的。
所以,她爹這是又想鬧哪出?
顧棠猜不透她爹的想法,滿眼好奇的將毯子掀開坐直身子,示意顧平安不要說話,安生的看着她爹到底想幹啥。
牛車不緊不慢的來到顧六家的籬笆院外,顧連山叫停牛車,瞧了一眼四周,連車都沒下,扯着嗓子朝院裡喊起來:“老六!老六!在不在家?”
這一嗓子非常大聲,以顧六家爲中心,四周居住的人家家家都聽到了。
有幾家喜歡瞧熱鬧的,這會子已經開門走了出來。
天色將暗,這時候還能看清人,出來瞧熱鬧的一眼便認出,牛車上坐着的是顧連山。
鑑於顧家最近冒出的各種傳聞,如今的顧家人,只要在村裡露面,那個個都是稀罕人物,誰見了誰都要拉着說話。
說話而已,這本沒什麼,可沒說兩句便開始扯起顧家來,問什麼的都有,但凡你敢回一句,保管後面會有十句、百句的等着問你!
這會子見到顧連山,這些瞧熱鬧的心中一喜,急忙走過來攀扯起來:“呦!這不是連山嗎?你這駕車去哪兒了?咋這時候纔回來?”
幾人圍到了車前,看到車上坐着顧棠、顧平安姐弟,還沒來得及問話,目光便被車上滿當當的紙包、袋子吸引。
有個不講究的,直接趴在袋子上嗅了幾口,隨後一臉驚訝的擡頭問:“這裡面裝的是藥材?好濃的藥味!”
“就你鼻子尖,別瞎聞,這些藥是給我老孃抓來治病的,你好好的一個人,沒事嗅它作甚?你也不嫌晦氣!”顧連山沒好氣的說道。
幾人聽到這話,急忙後退兩步,一臉後怕的拍打着雙手和身體,尤其是方纔那個趴着嗅藥材的,拍打的最是厲害,生怕身上沾染了晦氣。
這時,顧六披着衣裳開門出來了。
顧連山不再理會他們,笑着跟顧六商議:“好兄弟,這牛車暫且不能還你了,這幾日怕是還要用,家裡的老孃今兒被我送到北安城治病去了,接下來我怕是要家裡醫館兩頭跑了。”
顧六與顧連山交情熟稔,聽到他還要用牛車,毫不猶豫的應下:“這段日子家裡無事,也用不上牛車,你只管牽去使,只每日好生照料老牛就行。”
這點不用特意叮囑,顧連山將每日給老牛準備的吃喝說給顧六聽,聽得顧六不斷地點頭,很是滿意。
說完牛車的事,顧六又追問馮氏的事,“前幾日我便聽說你娘病了,你閨女還跑到族長家買了兩隻雞回去給你娘補身子,怎麼?這病症沒見輕?”
這要是病好了,不可能還往北安城送。
顧連山裝模作樣的嘆了聲氣:“這病是‘卒中’好不了的,如今左半邊身子和手腳都不聽使喚,癱在牀上好幾日了,見天在家要死要活。
我也是沒法子了,只好送她到北安城尋大夫,想着請個好大夫,看能不能治好。誰料到了那邊,看了好幾個大夫,個個都說治不好,只能吃些好藥緩解個幾分,要是家境富庶不缺銀子使,倒是可以常年吃。
我娘那脾氣你也是知道,聽了這話後,當場趴在地上給我跪下磕頭,當衆逼我掏銀子給她買藥……” 說到這,顧連山指了指牛車上捆紮好的幾十包藥材,滿臉淒涼:“一包藥要五十個銅子,一日吃一包,至少要吃一年。一年後,運氣好的話,人能拄着柺杖站起來走兩步,要是運氣不好,就跟如今一樣,繼續癱在牀上,再吃一年的藥。
我娘不管這些,非要吃,逼我借銀子買下一年份的藥,可這一年就要十八兩銀子!除了藥錢,大夫說了,每日都要吃些好飯菜,好生將養,還有一些養身的湯藥,都要配着一起吃,這三樣加起來,一年至少要二三十兩銀子!
這般多的銀子,就是賣了我也換不來!家裡還有個老爹得了胸痹,同樣日日不能斷藥,我大哥和侄兒又要讀書,屋裡的姑娘小子眼下都在議親,處處都要銀子!這讓我上哪借去?
最後沒法子了,還是閨女將上回賣羊換來的二三兩銀子拿出來,先買了這幾十包藥回來,後續的藥錢還不知道去哪借呢……”
說到最後,顧連山竟是捂着臉當衆“失聲痛哭”起來,惹得人心酸不已,個個都跟着紅了眼。
車上的顧棠連忙拉着顧平安低頭捂臉,不讓人瞧見姐弟倆臉上呆滯,心裡嗷嗷叫着爲她爹鼓掌。
顧六抹了把眼,上前拍了拍顧連山的腿安撫道:“快別傷心了,知道你那一大家子只有你一個能頂門立戶,有難處你只管開口!”
牛車旁邊的幾人也跟着道:“這話老六說的對,有難處你就開口,咱們大錢沒有,但還是能擠出幾十個銅子來幫你一把的!”
“對對對!回頭你上家來,幾十個銅子還是能拿的出來的。”
“你別上火着急,咱們村裡上百戶人家呢,家家出一點也夠你度難關的。”
“對,快別哭了。對了,你老孃呢?怎麼只有你們父子三人回來?”
沒等顧連山開口,顧棠便搶先說道:“我奶不願意回來,說怕回來我們斷她的藥,非要我們一口氣買下一年份的藥,到時她跟着藥一起回來。
我奶那病不能生氣發火,我爹只好暫時依着她,花錢將我奶送到客棧裡暫住,又花錢找了兩個婆子照顧她。我們拉着這幾十包的藥先回來,想跟我爺商議一番,瞧瞧家裡到底還有多少銀子,看能不能湊出一年的藥錢來……”
這話聽得人眉頭直皺,紛紛暗中罵了起來。
馮氏這人,果真如村裡人說的一般,人不慈,心還獨。
說句不好聽的,馮氏也是五十出頭的人了,活到她這個歲數已是夠本了!
如今得了這麼個病,你安生的聽話,家裡小輩養着你也沒甚好說的,可偏偏不管不顧的瞎折騰起來!
人北安城裡的大夫都說了,這病治不好的,就是吃一年的藥最後也是要賭運氣,這要是家裡有銀子也就算了,賭一年的也沒什麼。
可顧家是個什麼境況,村裡人基本上都知道個大概。
家裡養着兩個讀書人,又沒個掙錢的營生,全靠家裡租賃的那幾十畝地過日子,日子估摸比一般人家要清苦的多。
你說說,這日子都過成這個樣子了,馮氏竟還敢逼迫兒子借錢買藥!
哼!她也就敢逼她家老二,要是她家老大在,怕是屁都不敢放一個!
“莫傷心了,天黑了,趕緊家去吧,明兒一早找族長說說,讓族裡出一點,村裡人再給你們湊湊,先把藥買了,把你娘接回來再說。”
顧連山抹了把“眼淚”,抽噎着應了一聲,又對着衆人道謝,這才架着牛車往家走。
待人走遠了,又有好幾戶人家走出來。
方纔顧連山哭的傷心,他們不好這時候過來,怕顧連山以爲他們是來看笑話的。
“這馮氏是咋想的?爲了她這個治不好的病,把一家子人往死裡拖累?”
“是啊,再沒見過她這樣當孃的!她不是一直偏疼她家老大嗎?這連山要是借錢給她買藥,這債可是要他們兄弟平攤的,她以爲她家老大能躲的過去?”
“村裡不是有人說,他們兄弟倆正在鬧分家?沒準那馮氏是打着將債分給老二的主意!”
“她想都不要想!連山那脾性你們又不知道,想讓他獨自擔下欠債,做夢都不可能!”
也是,顧家老二那脾性可不是一般人能招架住的,借錢救老孃沒問題,可事後要他一人擔欠債,他能鬧得全家都不得安生!
衆人圍在一起說道了一會兒,隨着夜晚降臨,溫度越發冷冽,很快便哆嗦着各自散去。
顧六沒有回屋,他抄着手往村頭走去,沒多會兒便進了族長家。
顧連山這邊,此時正在享受閨女、兒子小聲恭維,他一臉得意,方纔的傷心淒涼,全然不見。
顧棠實在是佩服,她爹這一出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效果絕對是槓槓的!
最遲明兒下晌,保管全村都知道馮氏的“光榮事蹟”。
回到顧家,堂屋和東西廂燈火通明。
聽到牛車進院的聲響,顧連升從堂屋出來,背光站在門口,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顧連山沒理他,下車後,使喚着兒子將車上的藥材卸下來。
院裡沒有火把,父子倆勉強能看得見,但門口處站着顧連升就看不清了。
他瞪着牛車看了一會兒,忽然大步往這邊來。
待離的近了,顧連升終於看清牛車上的一切。
除了二房父子三人,餘下的就是一袋袋不知道裝了什麼的袋子,至於老孃馮氏,竟是沒了影!
“老二!娘呢?你把娘弄哪兒去了?你不是說帶娘去北安城請大夫瞧病嗎?如今你們二房父子三個倒是回來了,娘怎麼沒了影兒?!”
顧連升神色慌亂,語氣極其嚴厲的質問着。
顧連山白了他一眼:“這會子你倒是想起娘來,娘留在北安城治病呢,你以爲我能把娘咋了?扔了她還是賣了她?就娘這樣的,我賣給你,你要不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