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連山呼嚕呼嚕的吃着粥,丟出來的話炸的所有人都盯着他看。
顧來安這纔多大?十四五歲的少年郎而已,真要將人分出去,族長那邊一定會上門訓斥的。
三叔公勸道:“知道你生氣,可再氣也不能辦糊塗事。他如今歲數小,又走岔了路,是個啥也不懂的混小子,你這般不管不顧的將人分出去,若是沒人鎮着,怕是能將天捅個大窟窿!”
一碗粥已經見底,顧連山放下碗筷,將心底的打算說給老爺子聽:“這事不是一時氣急,我早尋思了好些日子。我將他分出去,託人找個手藝師傅,將他送走,讓他跟着人家學手藝去。”
三叔公頓了頓:“你這是想讓他做個學徒?這也是個出路,只是…但凡是跟着師傅學手藝的,那日子就沒有好過的。
吃不飽穿不暖不說,且還日夜打罵。這都是輕的,碰到有良心的師傅,跟着白乾三年才教你,碰上心黑的,你就是跟在後頭白乾十年人家也不教你。”
“要的就是這苦日子。”顧連山語氣沉重,“放任他在家裡待着,他仗着我是他老子,再氣也不會打死他,他面上瞧着是害怕,可心裡卻是有底氣的很!
只有將他送出去,讓外人來打他、罵他,讓外人磋磨他的性子,他纔會知道怕,纔會學着收斂。”
話說到這份上,三叔公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勸他,只提醒了一句:“若是如此,你得往遠處尋手藝師傅,要是離的近了,他知道路,受不了那個苦的話,怕是會偷摸的跑回來。”
“我想着往北邊送,尋個木匠師傅,好生磨磨他的性子!”
木匠活計又累又雜,幹一日下來,累的人連吃飯都提不起精氣神,逃跑更是無望。
木匠……
三叔公心中一突,瞥了顧連山一眼,不知道他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跟着木匠學手藝,日子是最苦的。
“你可要想好了,跟着木匠學手藝,有太多累壞身子骨,卻又學不到手藝的人。”
“不怕,他真要是累壞了身子骨,我將他接回來養着他!”
顧連山心中發了狠,一個到處偷雞摸狗的兒子,留在村裡只會帶累二閨女、二小子。
管教了這麼些年,他是一點悔改的心思都沒有,想將人打殺了,卻又下不去手。
既然自家管教不了,那就將人送走,讓旁人管教去!
不是自個兒生養的不知道疼,打罵起人來也能下得去手。
顧連山閉了閉眼,只有在外頭苦頭吃夠了,他纔會明白家裡的好。
至於會不會讓兒子累壞了身子骨,眼下他也顧不得這麼多了,他寧願養着一個整日吃藥的兒子,也不願養着一個日日闖禍惹事的兒子!
一直安靜聽着的顧棠,突然開口:“回頭我給您拿些銀子,既然送大哥去學手藝,乾脆就花銀子尋個手藝好的。若是大哥能吃的了苦,不說學個十分,只學個四五分回來也成,往後的日子也差不了。”
這話一出口,當即收穫兩道欣慰的眼神,三叔公跟顧連山心中均是熨帖的緊。
這丫頭是個知事不記仇的,兄妹倆鬧了好幾回,原以爲日後要疏遠起來,沒想到,這丫頭還是伸手幫了一把。
顧棠眼眸微閃,又道:“手藝好的木匠師傅都在府城一帶居住,北邊不知有沒有能叫的上名號的府城?”
叫的上名號的府城……這個倒還真有。
三叔公指了指北邊,“從北安城出來往北走,二百里左右,有座漠城。早些年我曾去過一次,大小與北安城不相上下,只是那邊人煙稀少,沒有北安城富庶。”
“富庶不富庶的不要緊,好歹是個座府城。等將梅丫頭的親事定下,要是不落雪,我便去一躺打聽打聽,要是能尋到木匠師傅,就將來安弄過去。”
這般急?
要是這時候送過去,過年的時候人指定是回不來的。
顧棠眨眨眼,將碗裡的粥一口氣吃光,心情極好。
看來,她爹這回真的是傷心了,也不知那姐弟倆幹了啥。
三叔公也覺得有些急了,方纔不還說要等明年開春後?
怎麼這會子又改了主意?
覷了眼顧連山,人是一臉堅決。
這要是再勸,怕要惹人不快了。
算了,早送走也好,沒了這個禍頭子在家,再將梅丫頭嫁出去,棠丫頭跟平安也能安生一些。
決定好顧來安的去處,屋內凝重的氣氛緩和下來。
可也只緩和了一會兒。
很快,門口掛着的簾子被人胡亂的掀開,顧梅、顧來安姐弟瑟縮着身子,頂着一頭溼發走了進來,冷的渾身上下沒了熱乎氣。
原本這沒什麼,既擦洗乾淨了,進來吃飯理所應當。
只是這姐弟倆也不知怎麼了,這大晚上的竟都換了一身新衣裳。
顧棠原本沒當回事,只是隨意瞥了兩眼,接着目光便收不回來了。
姐弟倆這衣裳的料子瞧着眼熟。
顧棠毫不遮掩的目光讓顧梅很是不自在,她心虛的微微含胸,想躲卻又不敢躲,心裡暗暗後悔。
方纔自個兒是冷的昏頭了,不該貪圖這衣裳厚實翻出來穿。
來安也是,見她換了新衣裳,也有樣學樣,也跟着換了新衣裳。
相較於顧梅的心虛,顧來安卻是毫無異樣,自顧自的坐到位子上,拿起飯盆裡的勺子,將粥盛到晚裡,呼嚕呼嚕的吃着,一面還不忘飛快的夾菜。
每一筷子都夾的滿滿的,接着一口塞到嘴裡。
嘴裡還有菜和粥沒咽完,還在嘴裡咀嚼着,眼下這一筷子又愣是塞了進去。
筷子從嘴裡抽出來時,上面沾了一些嚼爛的碎菜葉。
顧棠眼睜睜的看着那沾着碎菜葉的筷子,徑直伸到自個兒面前的盤子裡,惡狠狠的夾了滿滿一筷子,盤子都快空了。
看着這一幕,屋內的氣氛再次冷下來。
顧棠更是直接黑臉,目光沉沉的盯着顧來安的腦袋,雙手蠢蠢欲動,想把面前的盤子扣到他腦袋上!
吃吃吃!
最好噎死你!
身旁的三叔公估摸是看出了顧棠的心思,連忙將她面前的盤子推遠一些,溫聲細語的安撫她:“這鹹菜味重,姑娘家家吃多了不好,竈房裡有雞蛋,爺給你蒸個蛋羹?”
顧棠深吸一口氣,將火氣壓下去:“您別費心,我吃飽了。只是……膈應的慌!”
聽到這話的顧來安頭也不擡,故意吧唧嘴,非常不講究。
“再給老子吧唧嘴,立馬滾蛋!沒個教養禮數!外面的乞兒都比你像個人!”顧連山罵的很重。
顧來安渾身抖了一下,吧唧嘴小了許多,但仍然在吧唧。
這回不是故意的,而是他自小養成的習慣。顧連山爲此沒少訓他,讓他改,顧來安就是不聽,只顧自個兒痛快,從不講究這些。
見顧來安又捱罵,顧梅越發不敢往她爹跟前兒湊,坐到了顧來安右手邊。
顧來安的右手邊正好是顧棠,中間隔了一個位子,而顧梅就坐在這個中間位子上,這下便緊挨着顧棠了。
顧棠的目光再次落到顧梅身上,這新衣裳的料子是豆青色細布,膚白之人穿上纔好看,顧梅膚色黑黃,穿上後,膚色又深了一個度,瞧着很是不搭。
瞥了眼顧來安,他身上的料子跟顧梅身上的是一樣的,這應該是同匹布做的。
只是,不知爲何,這衣裳的料子她是越看越眼熟,總覺得在哪見過似的。
不止是顧棠覺得眼熟,對面的顧平安也在盯着姐弟倆身上的衣裳看,直看得雙目噴火,臉色異常難看。
這衣裳用的料子是爹買給二姐的!
怎麼會到了他們手裡?!
顧平安越看越生氣,以爲是姐弟倆偷的,再也忍不住的站起身,指着姐弟倆喊:“小賊!”
屋內霎時一靜,除了低頭髮抖的顧梅,其他人的目光全都落到顧平安身上。
顧平安一點也不怯場,指着顧梅姐弟身上的衣裳跟他爹告狀:“爹!您沒看出來?他倆這身新衣裳,用的料子是您買給二姐的!如今竟是被他倆偷去做了新衣裳!”
顧連山一臉懵:“啥玩意兒?”
“這衣裳料子!”顧平安直接衝到顧來安面前,拽住他的衣裳示意他爹看。
“二姐過十一歲生辰那年,您在北安城看了幾家布莊,挑了一匹豆青色細布,買回來給二姐做生辰禮,您忘了?!”
顧連山想了起來,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仔細打量一番大閨女、大小子身上的衣裳,臉色不太好,當即問顧棠:“當年送你的那匹布呢?”
顧棠也一臉懵,腦子裡快速翻着原主的記憶,終於翻到那匹布的記憶。
“我怕被我娘、我奶知道,一直壓在箱子最底下……”
記憶只到這,原主將布料放到箱子裡後,之後再沒翻出來看過。
那時的原主每日明裡暗裡有做不完的活計,受累的同時又要捱罵,整個人宛如行屍一般,麻木不堪,很快便將那匹布忘了個乾淨。
“去屋裡找找看,看還在不在!”
顧棠點頭,起身朝外走。
其實,不用看,她屋裡根本就沒有那匹布。
原主的那些東西,早被她翻了個遍,別說一整匹布,就是一塊布頭都沒有。
眼睜睜的看着顧棠當真回屋去找布,顧梅心中的恐慌再也遮掩不住,全都暴露出來,讓顧連山瞧了正着。
還沒等顧梅想法子將這事糊弄過去,就看到顧來安一把推開顧平安,將衣襬從他手裡奪回來,語氣得意的顯擺起身上的衣裳來。
“哪個偷了?!你可別誣賴人!這衣裳是我舅娘給的!”
“胡說!你舅娘是有名的摳唆!你去她家時,時常都是餓着肚子回來的!她哪裡捨得給你衣裳穿,指定是你偷的!”
顧平安叫嚷着不信,咬死就是顧來安偷的。
顧來安拍桌子站起,氣得不行,難得他說回實話,顧平安這小雜種竟敢不信他!
“鬧什麼?!”顧連山的瞪了他一眼,將人壓制住,目光落到顧梅身上。
“你說!這衣裳是哪來的?你那舅娘要是肯捨得給你們姐弟做新衣裳,爹回頭就上門磕頭謝她!”
這話擺明就是不信顧來安說的話。
顧梅徹底慌了神,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顧連山也不催她,耐心等顧棠回來。
沒多會兒,顧棠掀開簾子擡腳進來。
她臉色沉沉,緊抿着雙脣,語氣恨恨的吐出倆字:“沒了!”
顧連山疲憊的嘆了聲氣,既然沒了,那這事八成是沒跑了,姐弟倆身上的衣裳,肯定是偷了二閨女的料子做的。
他定定的看着顧梅,“還不說?今兒要是說出來,這事我做主,就這麼算了。要是死咬着不說,那今兒你就跪到院子裡跪一夜,生死由天,如何?”
顧梅渾身抖的厲害,眼眶紅了起來。
她爹從不說空話嚇唬人,他說要讓自個兒在院子裡跪一夜,這絕對是真話。
她爹這回是真下了狠手!
顧梅怕死,外面還在落雨,真要在院子裡跪一夜,她保管會沒了命。
猶豫片刻,終於說了實話:“……去歲時,舅娘有次過來,說是瞧瞧我們姐弟日子過的如何。當日您不在家,四丫、四丫也不在,舅娘說累了想歇息一會兒,可又嫌我屋裡臭,便去了四丫屋裡歇息。
我以爲舅娘真的只是休息,誰知她竟趁着四丫不在,翻了四丫的櫃子,將那布翻了出來,死活不放,說是相中了,最後偷摸的帶走了。
舅娘怕我告狀,便用那布給我和來安一人做了一身衣裳出來,說是堵住我們的嘴,不讓我們告狀……”
這話漏洞百出,一聽便知沒說實話,或是真假各半摻和在一起的。
顧連山不想再聽她胡說八道,衝她擺了擺手:“回屋去吧,今兒晚飯你不用吃了。”
積在眼眶裡的淚水瞬間滾落下來,但這回顧梅卻是不敢甩臉色,一言不發的離開這邊。
顧來安傻愣的站着,不知道要不要跟着一切走。
他現在腦子裡有些亂,這衣裳用的料子是舅娘偷四丫的?
這可真是非常意外!
不過,這與他無關,偷料子的又不是他,這衣裳他也沒說錯,確實是舅娘送的,雖然目的不純,但人家真的是實實在在的送了。
“你也回屋去。”攆走了顧梅,顧連山又開始攆顧來安。
顧來安不捨的看了眼桌上的飯菜,他還沒吃飽呢……
“趕緊滾!”顧連山不耐的瞪了他一眼,成功將人瞪走。
沒了礙眼的長子長女,顧連山看向顧棠,給了她一個交代:“那布就當是你大姐的嫁妝,等她出門子(嫁人)時,家裡便不再給準備嫁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