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狗將罈子的堵口重新堵上,將罈子放置一旁桌子上。
接着他坐到牀邊,隔着被子,不輕不重的捶着顧棠的腿。
“程家如今正是焦頭爛額之際,沈白兩家已經聽到了風聲,聽說這兩日派人去了程家。
眼下,籌措銀子將沈白兩家糊弄過去纔是重中之重,旁的事,程家一概丟到腦後。”
顧棠來了精神:“沈家和白家登程家的門了?鬧起來沒?”
“這倒沒聽說,不過,就算沈白兩家知道了這事,也不會學着程家那般行事,多半會暗中商議,應當不會鬧出來。
畢竟沈白兩家也不是什麼乾淨的人家,藏到程家的銀子也是搜刮的民脂民膏,真要鬧得人盡皆知的話,到時吃虧的還是他們。”
“可惜了。”顧棠嘖嘖兩聲:“這兩家人,若是跟程家一般糊塗,將丟銀子的事鬧得沸沸揚揚,那纔有意思,可惜,這兩家人知道輕重。”
阿狗頓了頓,提議道:“他們不對外說,咱們可以對外說,讓那些小乞兒們在城裡四處傳傳?”
“別!”顧棠一臉嚴肅的擺手,“事情做過便有痕跡,當心程家查過來。”
“不會的,你若是不放心那些小乞兒,我花銀子找旁的人去傳這事。”
“找誰都不行,這事你不許沾手,程家是好是壞與咱們無關。你眼下的任務便是將那院子買下來,置辦東西,帶着那些小乞兒們住進去。”
顧棠再次強調,不許阿狗沾手這事。
見顧棠如此堅定,阿狗點了點頭,不再提這事。
話頭一轉,他又問顧棠去不去看院子:“我去買院子,你要不要跟着去看看?萬一院子你不喜歡呢?”
顧棠伸腿踹了他一腳,沒好氣的罵他:“你就跟村裡那些碎嘴子婦人一般!早跟你說了,因爲柺子的事,眼下我被看管起來,不許獨自出門!偏你一二再三的提起這事!我看你是成心氣我!”
憑白挨一腳的阿狗一點也不生氣,反而還好聲好氣的跟顧棠道歉:“我的錯、我的錯,不該多嘴問的,快彆氣了,若是不解氣,你再踹一腳?”
這人一生氣,身上的怨氣便增厚一分,看得他心肝直顫。
平日裡,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讓她的怨氣消一點,好傢伙,這一生氣,近些日子消散的怨氣又都回來了!
阿狗那叫一個鬱悶。
說了一頓的顧棠還是覺得氣不順,瞪着他繼續開懟:“說什麼喜歡不喜歡!那院子又不是我住!你就是買個豬圈我也沒意見!”
“是是是,這話我不該這般問的。”不管顧棠說什麼,阿狗只一味的道歉。
知道顧棠吃軟不吃硬,阿狗低聲下氣,不斷地賠着不是,外加好話連連,貶低一句自個兒,完了再誇一句顧棠,只說的口乾舌燥,這纔將人哄得消了火。
嘴上賠不是夸人時,手裡的活計也沒停,力度適宜的捶着顧棠的雙腿,又隔着被子揉捏一番小腿,只把顧棠舒坦的眯起了眼,還下意識誇了一句。
“手藝不錯。”
聽到這話的阿狗,緊繃着的神經猛然一鬆,臉上的笑意歡快了不少。
他道:“這幾日抽空現學的,你仔細感受感受,若是有不好的地兒,只管提醒我。”
顧棠:“……抽空現學的?你學了多久?這技藝瞧着挺熟練。”
“就學了一日,我讓那婦人教一遍,之後又讓她在我身上試一遍。只要記住了她的手法和力道,這捶腿的技藝便不難。”
說這話的阿狗,一臉得意,看得顧棠一臉複雜。
這人還真把自個兒當僕人了?
不是,她當初就是說的氣話,還有那什麼僕人守則,那就是故意爲難這人的。
誰料人家一句不滿的話都沒說,自個兒說什麼他便應什麼。
“行了行了,趕緊去辦你的事去!”顧棠不耐的衝他擺手,讓他趕緊走。
阿狗這時不敢與她對着來,乖乖的應了一聲,停下手裡的動作,一步三回頭的起身離開。
等人走後,顧棠穿衣起身,就着屋裡的熱水洗漱一番,擡腳去了前院。
堂屋裡,屋內地面上鋪了一大塊麻布,麻布上面鋪着縫了一半的被子,三叔公脫鞋坐在麻布上,眯着眼睛縫被子。
聽到腳步聲,老爺子擡頭看了一眼,接着便笑了起來:“餓了沒?平安給你留了羊湯、羊肉,在竈房爐子上煨着呢,快去吃。”
“不急。”顧棠避開地上的麻布,走到一旁,掃了眼屋內,沒有看到顧平安和她爹。
“怎麼不見平安和我爹?您老眼花,這縫被子的活計,合該讓我爹、或是平安做纔是。”
“平安被我攆回屋裡讀書寫字去了,你爹則跟着村裡人回村了。爺這眼睛還能看得見,縫個被子還是能行的。”
三叔公嘴裡說着話,手裡的活計也沒停,不緊不慢的縫着被子。
顧棠想幫忙,可惜她不會。
不過她可以幫着引線穿針。
脫鞋坐到麻布上,拿起針線開始引線。
三叔公讓她先去吃飯,這點兒活計他一人就成。
顧棠沒聽他的,開口道:“這會子我還不餓,過會子再去吃。對了,我爹回村做什麼?”
魏氏都已經救出來了,下面應當沒她爹的事了,怎麼會突然獨自回村?
三叔公也沒瞞着顧棠,將顧連山昨兒說給自個兒聽得事,一字不漏的說給顧棠聽,聽得她雙眼冒光。
“看來,我那大伯孃對顧家算是死心了。”想到魏氏要與顧家對上,顧棠那叫一個幸災樂禍。
這就叫狗咬狗!
“今日去,今日能回嗎?上回我救的那位公子,今兒若是不來,明兒個怕是要過來的。”
“這就不知道了。”三叔公搖頭,“你爹趕着牛車去的,若是想回來,下晌應當能回來。”
顧棠頭疼起來。
阿狗非說要明兒來登門拜訪,到時她爹若是趕不及回來,那後面的計劃就不好展開了。
嘆了一聲氣,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下晌的時候,她爹能回來。
……
或許是顧棠一心惦記着的緣故,已經到了村口的顧連山,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與他同車的人以爲顧連山受了風寒,忙告訴他,回去多喝些熱水。
顧連山笑着應了一聲,心裡卻覺得不是風寒。
他身上穿着裘衣,頭上又帶了帽子,這比先前暖和多了,按理,是不會染上風寒的。
估摸是他閨女在念叨他!
回到村裡,同行的族人各自下車回家。 很快,村道上就剩下顧連山和牛車,哦,不對,牛車上還有個顧天寶。
“二叔,咱們是先回去,還是先去尋族長族老們?”
顧連山頭也不回的調轉車頭:“先去尋族長他們。”
牛車往村頭走去,沒多會兒便停在族長家院門口。
叔侄倆從車上跳下來,將牛栓好,一前一後的進了院。
顧族長眼下正好在家,看到顧連山只領着一個顧天寶回來,臉色微變。
“怎麼只有你倆回來?沒找到魏氏?”
“找到了。”
“找到了?”顧族長往屋外望了一眼,還是沒瞧見人,“既然找到了,人呢?怎麼不見人?”
“人在客棧呢……”顧連山上前,低聲將魏氏的事說給顧族長聽,最後還強調一句,“魏氏不讓聲張她回來的事,也不知心裡是怎麼打算的,我也沒問……”
顧族長臉色不好,不讓聲張她回來了,魏氏這是八成想找機會跟顧家鬧一場。
他覺得魏氏這做法不妥,可想到馮氏那一家子的德性,又覺得就該這般做。
常言說的好,惡人自有惡人磨。
馮氏一家子不是什麼好東西,魏氏也不是啥好鳥。
雙方半斤八兩,屎殼郎對臭蟲,沒一個好玩意兒!
“只要不鬧得太難看,隨你們去。”顧族長擺擺手,算是答應隱瞞魏氏回來的事。
顧連山鬆了一口氣,瞥了一眼顧天寶,訓斥道:“愣着幹啥?趕緊的!跟你叔公行禮道聲謝!”
“唉!”顧天寶立馬精神起來,衝着顧族長行禮道謝:“謝叔公體諒!”
經過這些事,顧天寶的變化可謂是天翻地覆。
顧族長看着有些掰正過來的少年,眼神溫和下來,提點了他一句:“往後多跟你二叔學,少搭理你爹!你二叔雖說過繼了,但你們之間的關係沒變,他依舊是你二叔!”
“唉,記下了。”顧天寶乖巧的應着,接着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子,雙手捧着遞過去。
“這裡面是答謝族人和族裡的。此次跟着去的族人們,每人二百個銅子,餘下的全歸族裡。若是真有雪災,這銀子希望能拉扯一把其他的族人。”
顧族長定定的看着他,不由得感嘆一聲:“小子長大了,知道如何辦事了。只是,你把銀子給了族裡,你們母子往後如何是好?你爹他們可是指望不上的。”
“不瞞叔公,我姥臨死前,暗中給了我娘一些銀子,我娘一直藏着,誰都不知道。往後只要不敗家,足夠我們母子生活過日子的。”
還有這事?
顧族長一臉稀罕,鬆了一口氣:“那就好,既然你們母子不缺銀子使,那這銀子我便替他們收下了。”
請人做事,有銅子的給銅子,沒銅子的多少給些吃的也行。那既不給銅子,又不給吃的,除非是家徒四壁,吃上頓沒下頓的人家。
像顧家這般,若是一毛不拔,日後再請人做事,誰都不想再沾手。
隨手將銀子放到桌上,顧族長跟叔侄倆說起顧清的事。
“對於清丫頭做下的那些事,族裡決定罰清丫頭四十鞭,但鑑於眼下她有傷在身,先讓她養傷,每日到祠堂跪兩個時辰。等她傷養好,再用刑。”
四十鞭的懲罰算是極重了,一個壯年男子都不一定能挺住。
顧清若是受了這四十鞭,縱使不死也要養個一年半載的。
“這事,族裡說了算,我沒意見。”顧連山很滿意這個懲罰。
顧天寶也跟着說沒意見,他大姐這次真是嚇到他了。
說完這事,餘下也沒什麼事了,叔侄倆沒多待,沒多會兒,倆人便離開了族長家。
牽上牛車,往村尾顧家那邊走去。
顧家這邊似乎家裡來客了,院外的大樹下,拴着一頭牛,旁邊還停着一輛卸掉的木板車。
顧連山將牛拴好,帶着顧天寶好奇的進了院。
剛到院裡,就聽堂屋那邊傳來爭吵聲。
叔侄倆齊齊一頓,下一瞬便加快步伐,掀開門口的簾子進了堂屋。
堂屋內的人正吵的不可開交,此時都被突然進來的叔侄倆嚇了一跳。
得看清來人是誰後,屋內的人全都變了臉,各自暗中覷了一眼,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顧連山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懵:“王老三?你咋來了?”
說着,他又看向馮氏:“您又作甚了?好好的怎麼跟王老三吵吵起來。”
原來屋內吵架的人是王老三和馮氏。
除了這倆,顧老爺子、顧連升,以及顧枝兒和王老二兩口子也都擠在堂屋裡。
只不過他們都沒吭聲,任由馮氏和王老三吵吵。
原本倆人吵的正凶,這會子看到顧連山回來,雙方的怒火竟是全衝着他去了。
“老二!”馮氏陰着臉,語氣僵硬的問他:“你在北安城時,可曾見到李氏?”
“李氏?”顧連山搖頭,“沒見過。”
一旁的王老三不信這話,當即叫嚷起來:“你沒見過?你怎麼能沒見過!你……”
“王家侄子!”馮氏突然厲聲呵斥了一聲,眼中劃過一抹陰毒。
“你媳婦不見了,知道你心急,可這事與我家老二沒關係,想找人的話,你只管往北安城去!”
馮氏這一道怒喝,讓火氣上頭的王老三瞬間冷靜下來,想起方纔自個兒想說的話,後背冒出一排冷汗來,臉色白了幾分。
顧連山瞅了兩眼馮氏,又看了幾眼王老三,覺得這倆人之間怪怪的。
“李氏怎麼了?不見了?還是被拐子綁了?”
“柺子?”
聽到柺子這倆字,屋內的人再次變臉。
所有人的眼神全都移到一旁,每一個敢跟顧連山對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