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棠能想到這些,顧連山也能想到,沉思片刻,最終同意顧棠的提議,繼續趕車往馬市去。
冬日的馬市隨着溫度越來越低,早已不復熱鬧景象,整條街只有寥寥數人,買牲口的還沒有賣牲口的一半多。
選擇這個時節賣牲口的人,大多都是家裡沒有置辦齊足夠過冬的口糧、禦寒的被褥衣物等。
爲了防止一家子在冬日裡餓死、凍死,很多人只能忍痛賣掉家中的牲口。
沒辦法,最值錢的就是它們了,比人都要值錢!
尤其是家中養牛的,一頭牛最少九兩銀子,而人牙子買一個人纔給四五兩銀子,要是年輕貌美的姑娘估摸會給個六七兩,但這都不如一頭牛貴重。
父女倆從街頭看到街尾,發現有三家賣牛的。
兩家賣的是母牛,一家買的是公牛。
母牛與公牛的價格都是一樣的,只是母牛性格溫順,耐力強,又易於馴服,不管是拉車還是耕地,都非常聽使喚。
而公牛就不一樣了,性格較爲暴躁,耐力不足,不聽使喚的情況更是時有發生,唯一優點就是力氣比母牛大。
但對於農家來說,光是力氣大是不夠的,總得算下來,還是養母牛最好。
顧棠也是傾向於母牛,指了指自個兒相中的母牛,讓她爹掌掌眼,看看好不好。
顧連山遠遠的打量了幾眼,並沒有上前,待看清那頭母牛的全貌後,嘴裡嘖嘖兩聲,扭頭問顧棠:“你真相中那頭母牛了?”
“怎麼?那牛不好?”察覺到她爹語氣不對,顧棠瞬間提起了心。
“誰說不好了?頭型端正,骨架粗壯,身上的肉緊湊結實,毛色光亮,比你顧六叔養的這頭牛至少大了兩圈!一瞧便知道,種選的好,餵養的也精心。”
顧棠鬆了口氣:“既然好,那您方纔爲何那般問?我還以爲這牛有問題。”
“是有問題。”顧連山嘆息一聲,“這般品相的牛,九兩銀子你是買不來的,且還是頭母牛,講價也是講不了的。”
“九兩銀子買不來,那就加銀子。您也說了,這牛品相好,還是頭母牛,咱們買回去好生餵養,日後再挑個品相好的公牛配種,要不了兩年,就能再得一頭好牛。算算,咱們可是賺的。”
母牛隻要好生餵養,只會賺,不會虧。
顧棠越想越心動,再次催了她爹一句,讓他過去問問其價幾何。
顧連山也十分動心,品相好的母牛確實很難遇到,只要是家裡能過得去餓不死,主人家是不會動起賣牛的心思。
在這大冬日人少的時節裡,將牛牽出來賣,定是遇到了難事急着賣。
顧連山眼眸微閃,要是這樣,倒是可是試着講講價。
趕着牛車往賣牛的那邊走去,父女倆很快便來到賣牛人跟前兒。
賣牛人是位中年漢子,穿着補丁套補丁的破舊長袍,面色黝黑,眉頭緊皺,一臉悽苦。
此時他不顧寒風肆虐,雙手抄在袖子裡,渾身哆嗦着打量來往之人,但凡有目光落到他那牛身上的,他都賠着笑臉喊着讓人近前看,嘴裡誇着自家的牛,語氣略帶祈求。
看到顧連山、顧棠父女也是一樣,那中年漢子立馬上前兩步迎上來。
見父女倆穿着體面,衣裳乾淨沒補丁,牛車上奢侈的鋪着新被褥,顧連山身上還披着兔皮毯子,挨凍了半日的中年漢子,心中火熱,知道這是位能賣的起他這牛的客人,臉上的笑越發小心翼翼。
“這位老爺,您看看我這頭母牛,體型健碩,性子溫順,是頭難得的好牛!您要是相中了,小人絕不跟您要高價!”
這漢子不是個會說道的,乾巴巴的說完這話後,也不說將牛遷過來,只賠笑彎腰鞠躬,來回都是這麼兩句,誇着自家的牛好。
顧棠莞爾,這樣的人確實不會胡亂要高價。
顧連山也覺得這漢子實誠,便想開口讓他將牛牽過來。
可還沒等他張嘴,旁邊那位同樣賣牛的漢子,突然一臉諂媚的湊了過來。
“這位老爺,您來這邊看看牛,我這牛可比他那牛大!力氣也比他的牛大!您買回去不管是讓它下田耕地,還是讓它託貨拉車,絕對比他這牛強!”
“王二!”中年漢子沉了臉,氣急敗壞的瞪着人:“你這可不地道!這位老爺可是停在我的這邊,你來截什麼胡?!”
被漢子稱呼王二的漢子,一臉渾賴:“錢兄弟,這位老爺不是停在你面前,就是你的了,這街上好幾家賣牛的,這位老爺自是要多看幾家,好生對比一番,挑頭力氣大能幹活的,那幹不了重活的牛,人老爺買回去作甚?”
“你!”中年漢子氣結,想反駁他的話,偏生自個兒嘴笨,一生氣便說不出話來。
王二不理他,竟是將自家的牛牽到這邊來,點頭哈腰的向顧連山展示自家的牛。
顧連山隨意瞥了一眼,是頭公牛,他閨女沒相中。
目光落回到中年漢子身上:“你們兩家認識?”
中年漢子一臉憋屈的點頭,將要開口,卻被王二搶了先:“我倆是同村的鄉鄰,打小就認識。”
“原是一個村的。你們是哪個村的?”
“北邊山腰村的。”
“呦!山腰村離北安城可不近!得六七十里路吧?”顧連山很是驚詫,竟是山腰村的。
顧棠也知道這個山腰村,原是由沒有戶籍的山民聚集起來的村落,就在北邊大山半山腰處,他們村名也是因此而來。
大概是幾年前,新上任的北安城知府,請旨借調了北安大營內的兵將,將所有隱匿在山裡、山腳下等山民全部抓獲。
這些山民沒有戶籍,都是隱戶,不用交稅,但也不能進城買賣。
官府讓他們交錢辦戶籍,辦一家放一家,後又將他們聚集的地方劃成村落,爲日後的北安城各種稅收再添一筆。
山腰村就是這樣的村子,因村子在山腰處,附近不能開田,只能到山腳下開荒,久而久之,很多村民都搬到了山腳下居住。
但仍有不少村民不願意開荒,依舊留在山腰那邊,靠着大山過活。
見顧連山知道山腰村,王二臉上的笑意漸深:“我們村子離北安城正好七十里路,小人昨兒就開始往這邊趕路,愣是凍了一宿!這位老爺,您行行好,我這牛隻要十五兩銀子,您將當可憐我,將它買了吧!”聽到這話,那中年漢子急了,學着王二將牛牽過來,語氣哀求:“老爺您看看我這牛,我這可是母牛,下田耕地母牛纔是最好的。這牛將滿一年半,正是力氣足的時候,我這牛隻要十三……不、十二兩銀子!我只要十二兩銀子,這牛您立馬牽走!”
十二兩銀子?
這價錢確實實誠!
顧連山覷了顧棠一眼,想看閨女的意思成不成。
這個價沒超出顧棠心中的預估,她暗中眨了下眼,意思是可以。
得到閨女的答覆,顧連山便上前摸了摸牛角、牛身、牛蹄等,仔細的打量着牛,各處都瞧了一遍。
表面上看,沒有任何不妥,脾氣也如那中年漢子說的一般,他這個外人隨意上手摸,也沒見它躁動不安,確實溫順。
見顧連山當真上手摸了,中年漢子滿臉欣喜,不斷誇着這牛如何如何聽話,要不是家裡老人病了,這牛,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賣的。
“你是個孝順的,這牛確實極好。”顧連山越看這牛越喜歡,覺得閨女的眼光極好,一眼便挑中了這般好的牛。
中年漢子咧開了嘴,心中大定,家裡的爹孃有救了,就是可惜了這牛,這可是家裡唯一值錢的東西,賣了它,那可真就家徒四壁啥也沒有了。
想到此,中年漢子心中一酸,高興減半。
眼看倆人的生意就要談成,旁邊的王二嫉恨的紅了眼,竟是不管不顧的將自個兒公牛往母牛那邊趕,本意是想讓兩頭牛站在一起比一比。
可他忘了公牛性子不穩,原本換了陌生地方便略顯煩躁不安,此時又被拍打着往前趕,頓時甩起牛頭不願動,併發出一聲吼叫:“哞——”
將攥着牛繩的王二甩了個踉蹌。
顧連山臉色大變,以爲這頭公牛鬧起了性子,急忙護在牛車前,將顧棠擋在身後。
那中年漢子也急忙將自家的牛牽走遠離,免得公牛發瘋傷了自家的牛。
王二第一時間將牛制住,臉色陰的能滴水。
這下完了,生意是做不成了。
見牛被制服住,顧連山鬆了口氣,但火氣也涌了上來:“公牛脾氣本就暴躁,你又不管不顧的往這邊趕,這做生意可不是你這般做的。”
王二此時已經明白,這人是不會買自家的牛了,他臉上的笑容不在,陰陰的,一臉不服。
因閨女在身邊,顧連山也不想惹什麼事,說了王二兩句後,便不再理會他,上前查看那中年漢子的牛,看有沒有驚着。
顧棠沒往母牛那邊看,此時她眼都不眨的盯着王二的腿,心中很是驚奇。
方纔公牛甩動牛頭時,牛繩將王二的胳膊拽了起來,身上的袍子估摸是不合身的緣故,隨着胳膊擡高,袍子也跟着短了一截,露出裡面的藍色褲子。
一個漢子穿藍色褲子沒什麼,有問題的是那褲子的料子和樣式。
料子瞧着是細布的,五成新左右,一個補丁都沒有,且顏色鮮亮,一瞧便知道沒下過幾次水。
褲子的邊角處,用月白色的細布鎖了三指寬的邊,上面繡了幾朵花,繡工非常差,那些花瓣都快繡成一團了。
當然,繡技不是重點,重點是這褲子明顯是婦人的褲子!
誰家漢子會穿着婦人的褲子出來做事?除非是這家人窮的只剩下婦人的褲子了。
要真是如此,那這家婦人不可能還穿的起細布褲子,且還有閒心在上面繡花。
拋開繡技不談,繡線可不便宜。
要是隻有這些,還不至於讓顧棠一直盯着看,她之所以盯着看,是因爲她覺得這褲子非常眼熟,原主曾經在魏氏的身上看見過。
顏色一模一樣,樣式也是一樣,上面繡的花原主記憶裡不是很清楚,當時原主只是隨意瞥了一眼。
只所以記住了這事,是因爲魏氏當時在跟張氏炫耀,說那做褲子的料子是孃家送來的,一匹藍色的,一匹月白的。
張氏受了刺激,扭頭問原主要銀子買料子做衣裳,原主沒給,張氏便將她爹給原主的布料拿走了。
因此,在原主的記憶裡,魏氏的那條藍褲子她記得非常清楚。
顧棠不知道王二穿的褲子是不是魏氏的,單從褲子的顏色樣式來說,確實像極了魏氏的褲子。
魏氏當初掉入陷阱裡後,之後便失蹤了,生死不明。
她一度懷疑魏氏是被人救走了,但之後魏氏一直沒有歸家,她又懷疑是不是陷阱的主人怕魏氏死在他的陷阱裡,將魏氏弄上來拋到了別處,魏氏早已死在無人的角落裡。
這兩個懷疑方向都沒有被證實,畢竟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
但顧棠心裡其實是偏向第二種,魏氏早已死在了某個無人的角落裡。
可眼下這條熟悉的藍褲子出現,推翻了她先前的推測。
這條褲子太像太像魏氏的那條藍褲子,這讓顧棠又多了一個懷疑方向。
會不會陷阱的主人將魏氏救起來後,將她留在家裡、或是將她賣了?
畢竟魏氏年紀不算大,三十幾歲而已,那些娶不到媳婦的漢子們可不挑,有很大的概率會買下魏氏當媳婦。
顧棠挑眉,若是眼前這個王二穿的褲子真是魏氏的,不知他是救了魏氏的人?還是買下魏氏的人?
王二見生意黃了,便想牽着牛離開這邊,往街頭邊去。
將轉身,忽然看到拿衣裳包裹住頭禦寒的顧棠,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腿?!
低頭瞧了眼自個兒的腿,好好的,啥也沒有,這有啥可看的?
王二一頭霧水,心中暗罵了一句:毛病!
牽着牛,頭也不回的往街頭那邊走。
將走沒兩步,王二心中咯噔一下,忽然想起一事。
昨兒他來時,身上穿的褲子可不是自個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