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計高聲應着,腿腳利索的跑去拿衣裳。
馮氏和顧老爺子見此,忙上前叮囑掌櫃的:“我兒可是給了五兩銀子!你可不能拿次等貨糊弄我們,也不能隨意擡價,多的銀子得退回來!”
掌櫃的這次笑不出來了,“呦!這話說的。你們只管去別家打聽打聽,最近一段日子,這裘衣的價錢可是上漲的厲害。
您這五兩銀子,要是擱在往年,買三件碎皮子縫製的裘衣將將夠。今年,只能買那最次等白板無毛的。”
白板無毛?
“裘衣無毛如何稱作裘衣?掌櫃的,你莫不是見我們這一家子老弱病殘,故意欺我們不成?!”馮氏嗓門尖厲,一臉不信。
顧連升也不信這話,他扯着身上的衣裳:“我這裘衣是整張兔皮縫製的,別家布莊報價也不過才一二兩銀子,怎麼到了你這,五兩銀子還只能買最次等的?!”
說到最後,他竟是出口威脅起來:“外頭就有衙門裡的捕頭!你惡意哄擡物價,我若是告到衙門,衙門不會容你的!”
掌櫃的一聽這話便惱了,將先前收起來的五兩銀子拿出來塞給顧連升。
“這買賣講究的你情我願,你既嫌棄我這裡賣的貴,那就拿好您的銀子,另找別家買!
你若是能拿這五兩銀子買三件整皮子做的裘衣,我這店裡的裘衣隨你挑三件,一個銅子都不收你的!”
“你!”顧連升對外就是個虛張聲勢的,別人一發怒,他也就蔫了。
攥着銀子,臉色漲紅的瞪着掌櫃的,再不敢放大話。
見兒子受欺辱,馮氏也惱了,她耷拉着臉,當即去掌櫃的吵了起來,並對着四周亂喊亂叫,說掌櫃的欺辱他們一家老弱病殘,惡意出高價!
“……五兩銀子啊!我兒給了她五兩銀子!讓她拿三件裘衣出來,她竟說買不來!只能買那白板無毛的!”
鋪子裡的客人和小夥計們,齊齊一靜,而那掌櫃的卻是一臉鄙夷,一點兒也不怕馮氏叫嚷。
馮氏見無人幫她說話,臉色一黑,還想繼續扯着嗓子嚷嚷,卻被顧族長厲聲呵斥住。
“喊個什麼!”
聽到族長的聲音,馮氏一僵,嘴邊的髒話罵不出來了。
顧老爺子有些生氣,覺得族長在幫外人欺負同族。
他道:“這事分明是布莊不對……”
“你們來之前都不打聽物價的嗎?”顧族長語氣不耐的打斷他的話。
“今年遲遲不落雪,城裡城外的百姓都在傳,怕是會有雪災。最近幾日,禦寒之物價錢瘋漲,你家那五兩銀子莫說是買三件裘衣,就是買一件也買不到什麼好皮子!”
顧老爺子臉一白,顯然是沒想到這一點。
往年這些瑣事都是老二一家操心,今年老二一家過繼走了,他跟老伴又都病着,還真沒留意過這些事。
他看了一眼老伴,只見老伴一臉驚慌,比自個兒還要無措。
呵斥住這一家子,顧族長不再理會他們,繼續跟族人們商議購買禦寒之物。
馮氏一把奪走顧連升手裡的銀子,白着臉強裝鎮定:“咱們去別家問問!”
顧連升此時沉浸在“雪災”這倆字中,宛如失了魂一般,沒有任何反應。
還是一臉慌亂的顧枝兒扯了他一把,跟在馮氏身後朝外走。
顧清姐弟三人也想跟過去,卻被顧老爺子留了下來:“你們三個留在這裡,別亂走,等會兒爺回來接你們。”
顧清三人無所謂,不用出去繼續人擠人,他們樂的輕鬆。
左右這鋪子裡有好些同村之人,都是熟悉的,他們也不用怕。
出了布莊,馮氏並沒有去尋其他布莊,而是帶着一家子往一個街邊茶館走去。
“娘,你來這裡做什麼?!”回過神來的顧連升一臉焦急。
族長都說了,可能有雪災,不是說好去買裘衣?怎麼來了茶館?
“李氏在茶館等着咱們呢!”馮氏眼中劃過一抹陰狠,“先跟李氏通個信,讓她準備好,順便再把餘下那十兩銀子要到手。”
五兩銀子買不到像樣的裘衣,那就再加五兩!
若真有雪災,沒有裘衣的話,她這把病骨頭怕真要熬不住。
李氏……
這是打算動手了?
顧連升心中升起興奮。
等顧棠那死丫頭被綁走,他瞪眼看着老二哭!
一家子走進茶館,在大堂的角落裡找到了李氏。
李氏今兒是一個人來的,她家男人在家幫她糊弄家裡人,不讓家裡人知道她跟顧家見面。
綁親戚家的孩子朝外賣,這事不好說也不好聽,知道這事的人越少越好。
況且,顧老二那閨女肯定是要買個高價的,這要是讓家裡人知道,怕是個個都想分她手裡的銀子!
“弟妹。”
顧枝兒快步上前,輕拍了一下李氏的肩膀。
李氏下了一跳,扭頭望去,心中一鬆,接着臉上便帶出一些火氣來。
“二嫂!你們怎麼這麼晚纔過來?我都等了一個時辰了!”
“弟妹,實在是對不住,我二哥一家都是懶鬼!將將才露面!”
顧枝兒一面賠禮,一面扶着老孃坐下。
李氏收了收臉色,笑着向馮氏老兩口和顧連升問好,並揚聲喊來小夥計,讓送四杯熱茶過來。
“外頭天冷,吃杯熱茶暖暖身子。這家茶館煮茶的手藝還不錯,吃着可香了!”
小夥計將四杯熱茶送上來,很快又退去。
馮氏端起茶盞吃了一口,也知道是好是壞,她就是個俗人,根本就不會品茗,只好暗中看了一眼兒子,想聽兒子怎麼說。
兒子是讀書人,定是懂這些的。兒子要是說好,她就跟在後面也說好。
馮氏真是太高估了顧連升。
顧連升同樣不懂茶,也沒吃過什麼好茶,但他好面子,淺淺的吃了一口,在嘴裡細細品着。
頂着李氏的目光,他一臉鎮定的點頭,說了句:“確實不錯。”
馮氏鬆了一口氣,扯着嘴角跟李氏搭話:“我吃着也香,還是你會找,竟是找了這麼家會煮茶的茶館。”
李氏面上笑着,一面點頭,一面招呼着他們吃茶,說不夠再讓小夥計添。
可事實上,她在心裡狠狠地翻了個白眼,暗罵這母子倆可真是讓人開眼!
雖說這間茶館生意看着不錯,事實上,這間茶館煮茶的手藝是有名的差!
用的茶葉也都是碎茶,一個銅子能買一包,一包能煮十來壺熱茶。
但凡是時常來北安城吃茶逛街的,個個都知道這間茶館不上臺面。之所以生意好,那是因爲是它賣的便宜,給兩個銅子,可以讓你吃到吐爲止!
今兒要不是約了他們顧家,自個兒是斷不會來這種茶館的。
顧家母子不知道李氏在心中腹誹他們,聽到可以再添,母子倆連同顧老爺子和顧枝兒,一家四口一口氣吃光茶盞裡的茶,趾高氣昂的喊來小夥計,說要添茶。
李氏耐心的看着他們,添完一盞茶後,再次一口氣吃光,扭頭又讓小夥計繼續添。
一連三杯下肚,顧家人終於吃飽了,總算不再讓小夥計添茶。
李氏的耐心也即將告罄,開口問道:“那丫頭露面了沒?”
馮氏點了點頭:“在許記布莊裡呢,你趕緊過去,讓人盯緊了,別跟丟了!若是錯過這個好時機,往後就再難找機會了。”
李氏這回誠心誠意的笑了起來:“我這就過去!”
“慢!”馮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目光直直的盯着她:“人給你引出來了,餘下那五兩銀子,你也該付清了。
從這茶館出去後,你不找我,我不找你,任誰也不會往你身上想。”
李氏有些猶豫,但轉念一想,如今人出現了,她肯定是要綁走的,那這餘下的銀子早晚都是要給。
既如此,索性眼下便給了他們,算是賣個好。
李氏坐回位子上,從袖子內的暗兜裡摸出一塊銀角子,遮遮掩丫的推給馮氏。
“大娘您拿好,咱們往後可就兩清了。”
粗糙的大手摩挲着手心裡的銀子,馮氏一直壓在心底的憋屈瞬間消散。
“沒錯,兩清了!”
李氏再次起身朝外走,這回沒人再攔她。
茶館外頭也擺了桌子,其中一張桌子的四周圍坐了六個人高馬大的漢子。
李氏從他們身邊路過,朝他們使了使眼色,接着便朝許記布莊走去。
那六個漢子不慌不忙的喊小夥計結賬,起身不動聲色的跟了上去。
沒多會兒,李氏便一路擠進了許記布莊。
而她身後的漢子們,停在門口沒進去,像是在等李氏的吩咐。
進到布莊裡的李氏,第一眼便看到了顧棠。
實在是顧棠在人羣裡太惹眼,讓人想不注意到都難。
爲了不讓顧棠認出她,李氏躲在幾個五大三粗的婦人們身後,裝作買布的樣子,實則一雙眼不斷地往顧棠那兒瞟。
瞟了一會兒,她若無其事的出了布莊。
守在門口的漢子們見她出來,領頭的漢子湊上前低聲問道:“如何?”
“上着藕色長襖,下着藍色長裙,整間鋪子裡沒人與她穿同色的衣裳,你們只要進去,一眼就能看到。”
領頭的漢子點頭,跟其他漢子們耳語一陣,接着便輪流進了一趟布莊。
按照李氏說的,果然找到了人。
等他們退出來,找到李氏問:“何時動手?”
“你們先在門口盯着,等人出來後就動手!”李氏語氣陰冷。
“成!”
領頭的漢子招呼着兄弟們,守在布莊門口,每一個出來的人他們都會擡眼打量,防止放走了人。
顧棠對這些毫無所覺,她跟在族長媳婦身後,挑選了三十斤的木棉棉絮,說是要學做棉衣棉被。
三叔公和顧連山全依着她,左右銀子都在她手裡,想買什麼便買什麼吧。
買完棉絮,村裡的婦人們又商議着買布。
顧棠不缺布,先前買了好多還都沒用,便問她們有沒有要買被褥和裘衣的,還有木炭,這個也要買。
婦人們一臉敗家的看着顧棠:“你都買棉絮了,爲啥還要買被褥和裘衣?你買些布回去自個兒縫被褥、縫棉衣……啥?不會做?沒事!等回村後,只管來家問,保管手把手的教會你!”
顧棠:……行吧,跟嬸子大娘們比起來,她確實敗家不夠省。
被褥裘衣都不買,那木炭肯定也不會買了。
顧棠試探着又問了一遍有沒有買木炭的,果然,再次遭到嬸子大娘們的譴責。
“木炭那玩意兒可貴了!不划算!咱們家家都是燒柴火的,讓你爹趁着還沒落雪,趕緊進山砍柴,你們屋裡人不多,隨意砍些回來都夠燒的!”
顧棠:……她的錯,不該問的,回頭讓她爹去東街買去。
還有棉被和裘衣,全都去東街買。
顧棠這邊不順,顧連山那邊倒是收穫不錯。
他跟村裡人商議好了,一起去買些糧食和豬羊肉回來。
若真是有雪災,除了衣服御寒,這吃的也能禦寒。
他跟顧棠說了這事,顧棠塞給他一個錢袋子,裡面有十幾兩銀子,並叮囑道,少買豬肉,多買羊肉。
冬日裡,多吃羊肉才能禦寒。
拿上銀子,顧連山這裡與顧棠三人分開。
婦人們留在這裡買布、買棉絮、買線,男人們則去買糧食和肉,還有油鹽等物,都要買夠一整個冬日吃的。
顧連山獨自一人跟着村裡的男人們出了布莊,顧棠和三叔公、顧平安則留在布莊裡,等將棉絮的錢算好後,尋個背東西的苦力,祖孫三人打算先回家。
就在這時,自打進來就一直低頭沉默的顧清姐弟三人,竟是分開了。
顧清顧蓮姐妹去了櫃檯,似乎是想買布,而顧天寶,則一步步挪到了顧棠身後!
顧棠:……這是想幹啥?
想打架還是想偷襲她?
剛想回頭,就聽身後的顧天寶突然出聲讓她別回頭。
顧天寶說話的聲音非常低,若不是顧棠耳尖,還真不一定能聽到。
顧棠沒在他身上感覺到惡意,頓了頓,若無其事的目視前方,聽了他的話,沒有回頭。
顧天寶繼續低聲說着:“你小心一點,在家時,我偷聽到奶跟姑姑商議,似乎是要算計你和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