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安想說不用，他可以慢慢碾，但痠疼的手腕讓他說不出拒絕的話。
顧棠不容他多想，先讓老爺子回屋，之後便催他趕緊走。
一出屋子，外面的雪勢瞬間驚住了倆人，鵝毛般的大雪密密麻麻的從空中飄落，看得人頭皮麻！
“這般大的雪，只需飄個一日的功夫，就能壓塌不少房屋。看來，今年確實是個災年。”
顧棠生平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雪，就這麼個下法，別說是在啥啥都沒有的古代，就是放在二十一世紀也會造成不少的麻煩。
“雪太大，我自個兒去吧，家裡只有兩個碾子，找兩人來就行。”
這麼大的雪顧平安也沒見過幾次，他怕顧棠受了風寒，便想讓她留在家裡。
顧棠頓了頓，沒拒絕他的提議，只道：“找四個人，我那屋裡還有兩個碾子，等會兒我收拾出來。”
“好。”
顧平安找來斗笠和蓑衣，披戴在身上，擡腳走入雪幕中。
密集的雪花很快便遮擋住他的身影，顧棠眉頭皺起，心裡有些後悔沒跟着去。
好在一切平安。
回到屋裡等了兩刻鐘左右，顧平安便帶着四個婦人回了家。
聽到動靜的三叔公和顧棠，掀開簾子出了屋。
看着顧平安找來的人，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這四人都是南邊羅家的兒媳婦，顧平安把羅家的兒媳婦全找來了。
羅家是幾十年前逃難來到這邊的，跟顧族的人交好，爲人十分不錯，她爹閒聊時說過羅家，說一家都是聰明人，是個能來往的。
四人看到三叔公後，笑着上前問好。
三叔公也一臉笑意的回着她們，隨後便吩咐顧棠：“丫頭，趕緊將你大娘和嬸子們迎到屋裡烤火，堂屋的爐子上還煮着茶，再去倒四碗茶端過來。”
“唉！”顧棠應了一聲，掀開門口的簾子，笑着請人進屋。
顧平安沒進屋，脫掉蓑衣拿掉斗笠，跟顧棠一起去端茶。
等倆人到了堂屋，顧棠這才問他：“你怎麼會想着去羅家找人？”
“雪太大，一家家的找人太麻煩，我想着羅家正好有四個兒媳婦，剛好夠數，便去了南邊請她們來家。”
顧棠點頭：“羅家爲人不錯，爹以前說過。”
從西廂那邊回來的三叔公聽到了這話，笑道：“你爹沒說錯，羅家爲人不錯，口風還緊，請她們沒請錯。”
聽着二姐和老爺子說起他爹，顧平安一臉擔憂：“走進雪裡時，我只能看見三步遠的地方，再遠些便啥也看不見了，也不知爹那邊怎麼樣了。”
三叔公也擔憂的不行，但他心裡的擔憂不能表露出來，不然，家裡這倆孩子就得亂起來。
他安撫道：“你爹那邊人多，不會有事的。況且，你爹又不傻，這麼大的雪，不會到處走動找人的，八成是躲在某個地方等雪勢小下來。”
“爺說的對，爹又不傻，這麼大的雪，啥啥都看不見，這還找什麼人？”
顧棠將托盤遞給他，讓他端着送到西廂那邊。
三叔公沒猜錯，顧連山一行人確實是在某個地方避雪。
這個“某個地方”也不是別家，而是顧枝兒的婆家王家。
一行人往王家來時，半路上雪勢就變大了，他們愣是強撐着繼續往前，最終安然無恙的到了王家。
王家對顧連山的到來非常意外，並且個個都提起了心，生怕他又是來鬧架的。
尤其是心裡有鬼的顧枝兒和王老二、王老三兄弟倆，嚇得大氣不敢出，在屋裡躲着沒敢出屋。
王老爺子和王老太太不想面對顧連山，強行把顧枝兒喊出來，讓顧枝兒陪着顧連山，老兩口躲回自個兒屋裡去了。
顧連山知道王家不待見他，巧了，他也挺瞧不上王家人的，包括眼前的妹妹，他一概都不待見。
“二哥，這大雪天的，你咋過來了？”顧枝兒皺眉，臉上全是不耐。
顧連山不理她這話，直言問她：“清丫頭是不是來你這了？趕緊的！讓她出來！”
顧枝兒瞬間變臉。
她二哥咋知道清丫頭來王家了？！
原本顧連山只是懷疑，他故意這般說，就是想看顧枝兒是啥反應。
如今看來，他的懷疑是正確的，顧清那丫頭真來了王家。
“還愣着幹啥？！趕緊把清丫頭喊出來！家裡的老爺子、老太太爲了找她，纏着族長找了這麼些人過來，趕緊把人喊出來！”
顧連山直接發了火，語氣十分不好，嚇得顧枝兒白了臉。
是，清丫頭確實來王家了，但人不能讓她二哥帶走！
老三說了，他避開李家自個兒去找人牙子，就清丫頭這模樣，若是賣到那勾欄院裡，怎麼着也得賣個七八兩！ 到時候，上交公婆一兩，餘下的雙方平分。
不說多，若是能賣個七兩銀子，給公婆一兩後，餘下的六兩她能分三兩！ 顧枝兒眼神躲閃着不敢看人，硬着頭皮說沒見過顧清。
“二哥是聽誰說的清丫頭來家了？我咋不知道？清丫頭被你們罰了四十鞭，她怕死，就算是跑，她也不會來我這，她只會找個沒人認識她的地兒躲起來。”
顧連山定定的看着她：“從小到大，只要你一說謊你就不敢看人。”
顧枝兒渾身一僵，知道這是露餡了。
但清丫頭這會子在小姑子的屋裡躲着，他二哥是不敢硬闖進去搜的。
只要找不到人，她二哥縱使心裡清楚清丫頭在王家又不能如何？ 顧枝兒越想越鎮定，一口咬定顧清就是不在王家。
顧連山也不跟她多說什麼，只站在狹窄的院子裡，迎着暴雪，朝四周喊着。
“清丫頭！老子知道你在王家，你若是想跟我回去，那就趕緊出來。若是想留下，那家裡就當你死了！”
顧連山一連喊了三遍，嗓門極大，屋外屋內的王家人都聽到了這話，躲在王家小閨女屋裡的顧清自然也聽到了。
王家小閨女叫冬娘，她看着沉臉不語的顧清，以爲她後悔想回去，忙開口勸她。
“你這二叔可不是個好的，他這是想讓你回去送死的！就算回去後你能挺過那四十鞭子，你這日子就能過的下去？ 你細想想你如今過的是個什麼日子，那是人過的日子？況且你歲數也不小了，就你奶那樣的，指定會拿你換一份聘禮回來！ 若是這般，還不如去那高門大戶的院裡搏個前程出來！你模樣出挑，出頭上位是遲早的事。可若是回了家，那你這輩子也就到頭了……”
顧清依舊沉默不語，但臉色卻堅定了許多。
王冬娘一直打量着她的臉色，見此，心裡鬆了一口氣，眼底劃過一抹輕蔑。
這就是個蠢的！
“二哥！”顧枝兒極其不滿的朝院裡喊着，“我跟你說了，清丫頭不在我這，偏你不信！你瞧瞧，可有人出來？”
沒人出來更好！
王家可是狼窩！
真以爲躲在王家就能落個好？
顧連山冷笑着啐了一口。
他這般做，就是想在衆人跟前兒做做面子，搏個好名聲。
真要是想找人，就他這性子，早不管不顧的帶着人搜家了。
跟着一起過來的村裡人也不傻，都看了出來，顧枝兒在說謊，顧清肯定在王家。
奈何顧枝兒不承認，奇怪的是王家也不露面說這事。
他們不是泥人，大冬日的，外頭又飄着雪，忍着刺骨的冷意來找人，本就火氣滿滿！ 誰料這姑侄倆竟是這般做法！
一行人冷了臉，招呼着顧連山回來：“連山兄弟，知道你好心，可人家不領情的。既然顧家妹子說人不在，那就算了。我們在這避避雪，等雪勢小點兒咱們就走。”
顧枝兒再次變臉，經過這事後，往後自個兒在孃家那邊的名聲怕是不好了。
顧連山等的就是的這句話。
他順勢回到廊下，毫不客氣帶着人擠進王家堂屋，將爐子霸佔不說，又使喚着顧枝兒去煮茶。
面對這些顧枝兒不敢有二話，全都忍了下來，一邊去竈房煮茶，一邊時不時的看向屋外，期盼着外頭的雪趕緊停了，好打發二哥他們離開。
這場大雪來的快去的也快，酉時剛到，外頭的雪勢便小了許多。
雖說沒停還在下，但眼下並不妨礙視線，可以起身回去了。
將來時帶來的火把拿出來點燃，顧連山帶着人離開了王家。
等人離開後，躲在屋裡的王家人才敢出來。
看着被吃掉的茶葉，王家老兩口心疼的直抽抽！ 這都是李氏買的，如今李氏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失去李氏這個能掙銀子的，王家的日子開始摳搜起來。
王老太太方氏臉色十分難看，她掃了一眼顧枝兒：“這事不能再拖，明兒一早，你帶着你那侄女，跟着老二老三一起去城裡，找人牙子將人賣掉！”
顧枝兒心中有些不忍，但想到銀子，還是點頭應下了這事。
方氏不耐的擺手讓她出去，獨留三兒子在屋裡說話。
“明兒你順道再去李家一趟，問問你媳婦找沒找到。這事不能就這麼擱着，是死是活李家得給句話的，不能耽擱你再娶。”
“快別說這話了。”王老三急忙擺手，“縱使李氏真的沒了，我怕是也要乖乖的守三年！”
“憑啥？！”方氏瞪大了眼，“他李家的閨女就這般金貴？竟敢讓男人守三年？！”
“這不是金貴不金貴的問題，李家是做什麼的？人家可是黑心肝的人牙子！李氏前腳死了，後腳我立馬再娶？李家能願意？”
方氏不說話了，顯然，她也十分顧忌李家。
王老三又道：“李氏給我生了倆兒子，往後花銷多着呢。李家有銀子，我若給李氏守三年，讓李家臉上有光，往後咱們需要李家幫襯時，只看在我守了李氏三年的份上，多多少少也會拉咱們一把的……”
這點方氏反駁不了，確實是這麼個理兒。
“娘想的沒有你周到，這事你自個兒看着辦吧。不過，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將顧家那丫頭賣掉！這事別讓李家知道。”
“您放心，這些事兒子心裡都有數。”
……
天已經黑了下來，顧棠和顧平安送走羅家四個兒媳婦，並約好明日巳時初再來繼續碾香材。
四妯娌都是幹活的好手，力氣也不小，已經碾完了一小半的香材。
明日若是順利，一日的功夫便能碾完。
關好院門，顧棠到堂屋問老爺子想吃什麼，晚飯她來煮。
三叔公說不急，想等她爹顧連山回來。
“我爹也不知何時回來，這得等到什麼時候？咱們先吃，等我爹回來另外再給他煮。”
顧棠挽起袖子，自顧自的去了竈房。
竈房裡有醃菜剩下的蘆菔條，顧棠拿肉炒了一盤蘆菔條出來，又炒了一盤雞蛋，煮了點米粥，熱了幾張餅子。
除了煮飯，顧棠還煮了一些薑茶出來，倒進瓦罐裡放在爐子上煨着，等她爹回來時就能喝上。
吃過飯，祖孫三人都沒回屋，全在堂屋坐着等顧連山。
不知等了多久，等得顧棠都要睡着了，院門那邊才傳來敲門聲。
顧棠瞬間精神起來，起身拎着燈籠就去開門。
三叔公和顧平安不放心，在後面跟着。
率先來到院門處的顧棠詢問了一聲，確認是她爹後，這纔將門打開。
門外的顧連山凍的牙齒直打顫，不停的跺着腳。
顧棠見人這般，忙推着人往屋裡去：“趕緊進屋烤火，腳上的鞋子估摸都溼透了，回您屋裡換雙鞋子……”
三叔公落在最後關上院門，提着的心放了下來，不緊不慢的往堂屋去。
顧連山住在堂屋西里間，原本這裡是書房，後來書房裡的書全搬到了顧平安屋裡，顧連山便住了進來。
屋內一直點着爐子，非常暖和，顧棠將人送到門口，讓顧平安進去幫着換鞋換衣裳，她去竈房把薑茶端來。
從瓦罐內舀出滿滿一大碗薑茶，顧棠小心翼翼端着送到堂屋。
她爹還沒換好衣裳，她在堂屋等了一會兒，直到顧平安出來喊她進去，這才端着薑茶進屋。
薑茶還在冒着熱氣，但已經能入口了。
顧連山一口氣喝完碗裡的薑茶，長出一口氣：“活過來了！”
接着把碗遞給顧棠：“再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