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長廊從堂屋那邊繞到東廂,顧棠一點沒隱藏自個兒看熱鬧的心思,不管不顧的往東廂屋裡擠。
是顧來安的屋子,不用想,她爹指定是在罵顧來安。
“給老子說清楚!你揹回來的柴火是從哪兒弄的!”顧連山火冒三丈,先前進屋時,已經往顧來安頭上扇了一巴掌。
顧來安瑟縮着身子,還想嘴硬撐一撐:“進、進山砍的……”
“放你孃的屁!你前後攏共就出去兩刻鐘,家裡的柴刀斧頭你一樣都沒帶!你就是長了八張嘴一起上去啃!也別想在這般短的時間裡,啃回來兩大捆柴火!”
顧連山越說越氣,一腳踹了上去:“趕緊給老子交待清楚!那些柴火是打哪弄回來的?是不是在村裡偷的?!”
顧來安沒忍住擡頭瞧了他爹一眼,這都讓他爹猜着了?
看來,什麼事都瞞不住他爹。
他越發心慌起來,一句不敢說,垂着的腦袋點了兩下,承認是在村裡偷的。
顧連山深吸一口氣:“說!偷的誰家的?!”
“村、村尾山腳下徐家的……”顧來安囁嚅着,暗中做好捱打的準備。
徐家……
顧連山臉色漆黑。
山腳下的徐家原是個獵戶,如今家裡只剩下一個年過半百的老爺子,獨自帶着孫兒過活。
徐老爺子年輕時還能進山打獵,近些年上了年紀,且身子又不好,一年到頭,能有半年是在吃藥,便很少再往山上跑,日子過的也是清苦的緊。
“徐家那爺倆,一個年過半百病懨懨的,一個纔將滿七歲幹不了重活,那兩大捆柴,一老一幼可是要砍一天的!”顧連山氣得手都是抖的。
他扭頭四處打量,想找個趁手的東西揍兒子一頓。
可環顧一圈,並沒有找到能揍人的東西。
就在這時,一根洗衣用的棒槌突然從他身後遞過來。
顧連山下意識的接過來,回頭瞥了一眼,是他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二閨女。
顧棠眨眼,一臉無辜。
看到棒槌登場的顧來安,臉色煞白,開始後退想找地兒躲一躲。
可屋裡攏共就屁大點地兒,一眼便能瞧個清楚,想躲?往哪躲?
眼睜睜的看着他爹手拿棒槌走過來,顧來安雙手護頭,還沒捱打便開始悽慘的叫起來。
顧連山也沒讓他白叫,手裡的棒槌對着人狠抽幾下,慘叫聲越發悽烈。
揍完人,讓顧來安將屋裡牆角處堆積的柴火重新捆紮好背上,說要帶着他去徐家當面賠罪。
顧梅屋裡的那捆柴也沒漏掉。
姐弟倆一人偷了一捆,揹回來後,各自藏到自個兒屋裡,沒敢放到後院柴房裡。
顧連山冷臉敲開大閨女的房門。
方纔他發火罵兒子一點沒遮掩,他大閨女不可能沒聽到,畢竟二閨女都聽到跑來瞧熱鬧了,沒道理同住東廂的大閨女聽不到。
可一直到他罵完,大閨女連個面都不露。
顧連山對這個閨女早已死心,並沒有像罵兒子一般的罵她,而是語氣淡漠的讓她將屋裡的柴火捆紮好背上,跟着一道去徐家賠罪。
顧梅愣怔了一瞬,開門前她都已做好捱罵的準備,誰料,她爹竟然一句訓斥都沒有。
這要是以往,顧梅怕早暗中得意的衝顧棠挑釁,可今兒不知爲何,突然心慌慌的。
“爹……”
“將柴捆紮好!”顧連山不耐的打斷她,正眼都不帶瞧她的。
顧梅白了臉,心中越發不安,難得利索的聽了一回她爹的話,將屋裡的柴火重新捆紮好,背在背上出了屋。
屋內有爐子,待在屋裡還不怎麼覺得冷,等出了屋,溼冷的寒意瞬間穿透顧梅身上的衣裳。
雨還在下,冬日的雨的異常冰冷,被寒風裹挾着吹到到廊下,有些落到顧梅臉上,冷的她連打了兩個冷顫。
她身上的冬衣是拿蘆花和柳絮填充的,看着挺厚實,可禦寒效果不大。
在有爐子的屋裡還能勉強禦寒,可一出屋便不夠看了。
寒意不斷地浸入身子,沒多會兒便紫了嘴脣,渾身抖個不停。
顧來安也一樣,像是打擺子一般,冷的完全不受控制。
姐弟倆的狀態,顧連山視而不見,將斗笠遞給他們,接着便帶着姐弟倆的往徐家去。
目送着她爹出了院子,顧棠也沒在東廂這邊多留,轉身去了堂屋。
堂屋已經點了油燈,昏黃的燈光有限,並沒有將屋內照亮多少,三叔公在八仙桌那邊坐着,手裡拿了一本書,就着燈光看着。
見顧棠進來,三叔公將書放下,“你爹真帶人去徐家賠罪了?”
“去了,要柴火賠柴火,要銅子賠銅子,希望徐家別太難纏,要是獅子大開口,怕會藉此生出什麼事來。”
顧棠眉頭微顰,她不瞭解徐家,也不知道那一老一幼是個什麼脾性。
三叔公倒是認識徐家老爺子,他聽出顧棠的擔憂,便道:“生不了事,徐家那一老一幼都是憨厚之人,脾性極好,你爹這般不躲不避的去賠罪,徐家不會爲難的。”
那就好。
顧棠鬆了口氣,只是這事終究是他們理虧。
“回頭讓我爹壓着我大哥、大姐進山一趟,讓他們砍兩捆柴送到徐家去。人家要真是憨厚不計較,咱們也不能就這般算了,終究是我大哥大姐不做人!竟做出偷盜一事!”
三叔公也發愁,一個爹生的種,當年的朱氏(顧梅、顧來安親孃)跟張氏不相上下,都是又毒又蠢,可生下的兒女卻是大不一樣。
顧梅、顧來安姐弟一點都不像他們爹顧連山,脾性竟是像極了他們的親孃朱氏,且將朱氏生前的惡習學了個七七八八。
而張氏生的顧棠、顧平安卻是根正苗正,沒往歪路上走,一個能掙銀子,一個又有讀書天賦,任誰看都能瞧出,往後姐弟倆的日子差不了。
“後院柴房裡的柴火好多都沒劈,回頭爺跟你爹說說,打明兒開始,讓你爹壓着你大哥劈柴,好好的磨磨性子,正好也能讓他與你大姐分開。”
三叔公看得清楚,顧來安那小子沒有主心骨,時常被顧梅攛掇着惹事。
“也好,給他找點活計幹,免得他惹事生非。”
劈柴可是個累人的活計,只讓顧來安劈個半日就行,保管累的他再沒心思幹壞事,除了吃就是睡。
以往這法子也試過,但每回都遭到顧家二老阻撓,說她爹磋磨兒子。
如今他們過繼走了,顧家二老再沒資格過問她爹管教兒子一事,正好趁機好生磨一磨顧來安。掰過來估摸是不太可能,只希望近幾年內,在將他分出去之前,人能安分守己的不惹事。
決定好顧來安的歸宿,祖孫倆又說了一會兒子話,門口的簾子被人挑起,顧平安露出半邊身子,說飯好了。
飯好了,她爹顧連山還沒回來。
顧棠讓三叔公先吃,天冷,吃完坐到被窩裡暖和去。
三叔公擺手沒同意,非要等顧連山回來吃,“一家子人都在一起吃飯那才香!爺要是自個兒一人先吃,就是頓頓大肉也不香。”
見勸不動人,顧棠也不再勉強。
老爺子獨自過活了這些年,如今有了家人,自是貪戀一家子圍坐在一起吃飯時的氛圍。
顧連山這邊也沒絮叨太久。
徐家祖孫就像三叔公說的那般,一老一幼都是實誠人,沒有什麼花花腸子。
在聽到家裡的柴火,被顧連山的閨女兒子偷走兩大捆後,徐老爺子懵了一瞬。
這要不是顧連山帶着閨女兒子上門賠罪,這事他還真不知道!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兩捆柴而已,人家老子親自帶着閨女兒子上門賠罪,並將柴火還了回來,徐老爺一句重話都沒說,只說孩子還小,尚不知事,往後改了就成。
徐老爺子這般好說話,也讓顧連山鬆了口氣,但還是壓着閨女兒子跪下磕了一個頭。
既然是上門賠罪,那就得做個樣子出來,不能因爲人家好說話,便想着糊弄過去。
顧梅、顧來安因跪下磕頭這事,心中憤恨不已,淚珠子掉個不停,將徐家和他爹全都嫉恨上了。
姐弟倆眼中的恨意顧連山瞧了個清楚,他也沒生氣,與徐老爺子告辭後,將斗笠戴上,沒有等姐弟倆跟上,獨自大步踏入雨裡。
回過神來的姐弟倆急忙跟上去。
因下雨的緣故,今兒天黑的比往日早些,徐家離三叔公家有點遠,讓姐弟倆摸黑獨自趕路的話,他們可不敢。
顧連山能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急切凌亂,卻一點沒有停下等他們的意思,繼續加快步伐,摸黑趕路。
村裡的路他都走了幾十年了,天黑也不影響他往家趕。
經過顧家時,顧連山忽然停了下來。
看着顧家堂屋東廂那邊亮起的燈光,他想起白日在北安城疑似找到魏氏一事。
原是想着等天黑趁着路上沒人時,他再過來將事情告知父子倆。
可誰知又鬧出大閨女、大兒子偷柴火一事。
此時的他心情很是不好,再沒心思理會魏氏的事。
收回目光,顧連山繼續往東走。
魏氏的事等他心情好些再來說道,左右都失蹤這般久了,再等幾日也無妨。
一路快步不停,等回到家,顧連山也不過腳上沾了些泥,雨水打溼了衣襬而已。
而跟在他身後的顧梅、顧來安姐弟卻沒這麼好運。
姐弟倆不習慣走夜路,又懼怕黑漆漆的夜晚,剛開始爲了追顧連山,姐弟倆小跑起來。
可惜他們忘記雨天路滑。
路上的泥漿溼滑的很,沒跑幾步,姐弟倆便雙雙摔倒在地,渾身上下連同臉和嘴都沾了一層泥。
姐弟倆驚叫幾聲,很快便亂作一團。
就這也沒能讓前頭的顧連山停下等他們。
等顧連山換掉衣裳鞋子,顧棠、顧平安將飯菜端上桌,一家四口準備開吃時,顧梅跟顧來安才互相攙扶着到了家。
此時的姐弟倆渾身髒污的沒眼看,斗笠也丟在了半路上沒撿,頭髮上的泥連同雨水一起往下滴,瞧着極其狼狽。
顧連山對此完全視而不見,一面吃着飯,一面讓姐弟倆自個兒去竈房燒水。
“燒水將自個兒擦洗乾淨,何時擦洗乾淨了,何時上桌吃飯。”
這是變相讓姐弟倆受罰?
顧棠眨眨眼,覺得這罰的沒用,不痛不癢的。
事實上,這並不是罰,顧連山只是這會子不想看到姐弟倆,他怕氣得吃不下。
他對姐弟倆都死心了,往後再不管他們。
姐弟倆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
他們爹要是對他們大吼大叫的話,他們反倒是沒有這般怕了。
可偏偏他們爹語氣平穩,像是在與不相識的人說話,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這下姐弟倆再蠢也覺察到不對勁,他們爹不該是這般反應的。
姐弟倆惶惶不安,站在堂屋裡瑟瑟發抖,身上的衣裳都溼透了,屋裡點了爐子也沒感覺到暖和,只覺得越來越冷。
主位上的三叔公瞥了便宜兒子一眼,見人自顧自的吃着飯,時不時給棠丫頭夾筷子菜,好似看不到顧梅姐弟發抖的身子一般。
都是犟種!
暗中感嘆一聲,爲了不讓姐弟倆繼續犟下去,三叔公只好笑着開口安撫。
“聽你們爹的話,先去燒水擦洗身上的泥水,將身上的衣裳也換掉,天冷,穿着溼衣裳,萬一要是風寒入體,那可是能要命的!”
有三叔公在中間幫着緩和,顧梅姐弟神色緩了緩,不再犟着。
實在是身上的暖意流失的太快,撐不下去了。
如今有了臺階,姐弟倆難得露出幾分溫順,轉身哆嗦着往竈房去。
等人離開,看着門口晃動的簾子,三叔公長嘆一聲,與顧連山說起讓顧來安劈柴磨性子一事。
誰料顧連山聽到這話後,直接否了這事,“他們姐弟記仇了,如今已將我恨得不行,這樣的閨女兒子,我是要不起了。”
“這……”三叔公語塞,想起姐弟倆平日裡的行事,記恨自個兒親爹…他們還真能做的出來!
“後日媒人上門,若是能將梅丫頭的親事定下,爭取年前便將人嫁出去。等明年開春後,我便將來安分出去單過。以免他們姐弟帶累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