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人?”
張飆愣了一下,旋即有些疑惑的看向沈浪:“什麼自己人!?”
沈浪也一臉懵逼,轉而看向吏部主事的武乃大。
他是吏部的人,對吏部自然更清楚。
卻聽武乃大若有所思地道: “吏部沒有真正的尚書,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兼任的吏部尚書,而都察院左都御史,是飆哥的上司。我想,翟侍郎應該是這個意思。”
“讓飆哥看在總憲大人的面子上,饒過吏部,不與審計。”
“哈!”
張飆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隨即嗤之以鼻道:
“什麼狗屁的自己人!?咱們纔是自己人,他們算個什麼東西!?”
說完,擡手一揮:“不用管他們,直接給我駕着馬車過去。我張飆審計的就是‘自己人’!”
不多時,張飆的空巢審計戰車就停在了吏部門口。
那半截磚牆內的絕望呼喊,彷彿還在空氣中迴盪。
張飆沒急着進門,反而圍着那堵新砌的矮牆轉了一圈,嘴裡嘖嘖有聲地道:
“我看這砌牆的手藝,好像糙了點,灰縫也不勻,磚都沒碼齊,一看就是倉促之作,預算肯定被貪了!”
牆內的呼喊聲,戛然而止。
卻聽張飆又不疾不徐道:“李編修,記下來,第一條:吏部衙門修繕工程,疑似偷工減料,負責人待查!”
牆內的呼喊聲頓時提高了八度:“張御史!您這又是何必呢?咱們真是自己人啊!”
“是自己人啊!我沒說不是自己人啊!”
張飆笑了,旋即搓手道:“自己人才會對自己人負責嘛!快開門,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見你們這羣自己人了!”
“不是啊張御史!我們吏部真的沒錢!都是清水衙門!比戶部、兵部乾淨多了!”
“是嗎?”
張飆臉色瞬間就冷了下來:“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當老子是傻子?!你們吏部賣一個九品官多少錢?一個七品實缺又多少錢?要不要我現場給你報個價?童叟無欺,量大從優?”
牆內的呼喊更響了:
“沒有的事!絕對沒有!張御史,您可不能血口噴人啊!”
“血口噴人?”
張飆冷笑一聲:“我看這吏部衙門,好像很氣派嘛,是不是又貪了?李編修”
“等一下飆哥!”
沈浪在一旁小聲提醒道:“咱們不是來審計官員檔案和考評的麼”
“錯!”
張飆大手一揮,打斷了他:
“格局小了!吏部最大的資產是什麼?是官位!是烏紗帽!咱們今天不審計錢糧,審計官帽子!”
牆內牆外聞言,不由滿臉懵逼。
審計官帽子?這怎麼審? 牆內先是一陣短暫的死寂,然後就響起了一道尖利的聲音,帶着一種色厲內荏的強硬:
“張飆!你休得放肆!此乃朝廷衙門?豈容你胡作非爲!?”
“你搬空戶部、兵部,已是罪大惡極!還叨擾吏部,藐視朝廷?蔣指揮使!蔣指揮使何在?!錦衣衛就眼睜睜看着此獠無法無天嗎?!”
話音落下,周圍一片寂靜。
沒有任何人迴應,也沒有錦衣衛出現。
張飆嘴角微微上揚,似乎一點也不意外蔣𤩽的無視。
這時,又一個老成些的聲音響起,試圖講道理:
“張僉憲!你我同朝爲官,皆爲聖上效力,何至於此?”
“有什麼誤會,我們可以坐下來談!如此行事,有辱斯文,有損朝廷體面啊!”
“斯文?體面?”
張飆掏掏耳朵,嗤笑道:
“你們貪贓枉法、任人唯親的時候,怎麼不想想斯文體面?現在跟我扯這個?是不是有毛病?!”
“張御史!”
很快,第三個聲音就響了起來,帶着陰惻惻的威脅:“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你可知道這滿朝文武,有多少人的升遷考評經過我吏部之手?你今天得罪的不是我們幾個,是滿朝的公卿!你就不怕日後.”
“怕?!我怕你娘啊!”
張飆直接打斷,聲音比他還大:“老子連皇上都罵暈過三次,還怕你們這些魑魅魍魎?滿朝公卿?”
“不過。”
說着,他話鋒一轉,又接着道: “你提醒了老子!正好!老子回家就寫一本滿朝文武貪腐考,反正有你們吏部提供素材!”
“哦對了,沈會計,這個你拿去,給我念!大聲的念出來!”
他從懷中拿出一個本子,遞給沈浪。
“好嘞,飆哥!”
沈浪興奮地接過本子,定睛一看。
我擦!
考功司秘錄! 飆哥從哪弄來的這東西?這也太刺激了吧!儘管心中震驚得無以復加,沈浪還是興奮地放開本子,照本宣科地朗讀道: “第一條!洪武二十四年京察,原浙江道御史劉某某,考評優等,擢升爲湖廣按察使。
備註:劉某某,乃戶部侍郎傅友文之姻親,此次升遷前,傅友文於‘豐盛糧行’設宴三日,與會者包括吏部考功司郎中、員外郎等多人,收受咳咳,收受程儀若干。”
“什麼!?”
牆內瞬間傳來一聲驚呼和椅子倒地的聲音。
“胡說!那是那是正常同僚往來!”
那個尖利的聲音試圖反駁,但顯得蒼白無力。
沈浪看了眼張飆,只見張飆滿臉不屑,當即跟着不理會,繼續朗讀,語速也加快了: “第二條!同年,山西提學副使王某某,考評中下,評語:才具平庸,不堪大用,調任閒職。
備註:王某某曾上書彈劾兵部武選司郎中李某某,吏部某給事中之妹婿,貪墨軍餉,故此遭貶。”
“你你血口噴人!”
牆內另一個聲音氣急敗壞地響起,帶着明顯的慌亂。
沈浪卻越念越順,聲音也越來越洪亮,專挑那些關係網複雜、交易齷齪的朗讀:
“第三條!更勁爆的來了!”
“洪武二十二年,某侯爺庶子,年方十六,考評:少年老成,文武雙全,特授京衛指揮僉事!
備註:該庶子體弱多病,未曾習武,其母乃吏部某主官外室。此次擢升,侯府捐贈書院一座,書院山長乃該主官座師。”
“轟!”
牆內似乎炸了鍋,傳來激烈的爭吵聲和‘別說了’、‘快攔住他’的驚呼。
“第四條!”
沈浪幾乎是在吼了,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原刑部主事張某某,考評:性情耿直,屢犯上官,貶至雲南邊陲。
備註:張某某曾審理一樁命案,牽扯到.”
沈浪故意停頓,等牆內衆吏部官員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才擲地有聲道:“牽扯到當今某位皇親國戚的管家,故遭打壓!”
轟隆隆——! 這條更是拋出了一顆重磅炸彈,直接牽扯到了皇室。
雖然沒點名,但足以讓所有人浮想聯翩,魂飛魄散。
“第五條”
“別念了!求求您別念了!”
牆內終於傳來了徹底的崩潰聲,不再是某個官員,而是混雜着許多人的哀求和哭喊。
這每一條念出來,都是能引發朝堂地震、抄家滅族的醜聞。
他們怎麼也想不通,這些藏在最深處的備註,怎麼會落到這個瘋子手裡?!
眼看自己的老底就要被徹底扒光,而且一條比一條驚悚,一條比一條要命,吏部官員們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
在這片混亂和絕望的哀嚎中,一個帶着哭腔、聲嘶力竭的聲音壓過所有嘈雜,尖叫道: “快!快去都察院!快去請總憲大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