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衆底層京官都搞不懂張飆的腦回路的時候,又是沈浪第一個反應了過來。
只見他一言不發的就開始在堆滿戰利品的車上翻找,實在不知道啥能當賀禮。
最後,孫貴顫巍巍地舉起了那盞陪伴他們征戰四方、氣味已然淡薄但意義非凡的夜壺燈:
“飆哥,你看這個這個‘大明之光’,它能照亮皇上”
“俗!”
張飆嫌棄地擺擺手,目光在車上掃視,最終定格在那隻從曹國公府順來的、油光鋥亮的金華火腿上面。
“就是它了!”
張飆眼睛一亮,指着火腿,興奮得手舞足蹈:
“火腿火腿!紅紅火火,龍體安康!寓意多好!就送這個!樸實無華,還接地氣,體現了咱們基層官員對皇上最質樸的祝福!”
蔣𤩽:“!!!”
衆錦衣衛:“!!!”
送.送火腿當給皇帝的賀禮?!還是從李景隆家搶來的火腿?! 這已經不是失儀了,這是赤裸裸的侮辱啊!
蔣𤩽的手又按回了刀柄上。
張飆卻不管不顧,親自上前,抱起那隻沉甸甸的火腿,還用袖子擦了擦表面並不存在的灰塵,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
然後他又喊道:“李編修!紙筆伺候!”
李墨趕緊從一堆雜物裡找出勉強能用的紙和半塊墨,這是從李景隆家裡抄的。
張飆將火腿暫時交給沈浪抱着,自己就趴在審計戰車的車板上,鋪開紙,蘸飽了墨,龍飛鳳舞地寫了起來。
寫完之後,他還吹了吹墨跡,滿意地點點頭。
緊接着,又將這份極其抽象的奏疏折迭好,然後找來一根紅繩,將奏疏仔細地系在了那隻大火腿的蹄髈上。
很快,紅繩、火腿、奏疏,組成了一副極其詭異的畫面。
直讓在場的所有人辣眼睛。
而張彪則鄭重其事地捧着這份‘組合賀禮’,走到臉色已經黑如鍋底的蔣𤩽面前,一臉真誠地道: “蔣指揮使,勞駕,將下官等的一片赤誠之心,轉呈皇上!禮輕情意重,奏疏內容重要,請皇上務必親閱!”
蔣𤩽看着眼前這隻綁着奏疏的火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額頭青筋暴起。
他這輩子都沒辦過這麼離譜的差事。
身後的衆錦衣衛,已經有人用手捂住了臉,不忍再看。
張飆纔不管他們,把火腿往蔣𤩽懷裡一塞,然後大手一揮: “好了!賀禮送到!咱們的任務完成了!”
“兄弟們,走!下一個目標,工部!”
“我聽說工部負責河道工程,油水也不少!咱們去幫他們‘審計審計’工程款!”
話音落下,他便帶着衆人,無視了石化在原地的蔣𤩽和錦衣衛,唱着荒誕的歌謠,轉道向着工部衙門方向,繼續他們的‘移動審計’之旅。
而蔣𤩽則抱着那隻沉甸甸、油乎乎、還綁着一份抽象奏疏的金華火腿,在風中凌亂。
就好像抱着一顆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站在原地,臉色鐵青,進退維谷。
這玩意兒怎麼送進去? 送給誰? 皇上剛醒,看到這東西,萬一再氣暈過去,算誰的? 他感覺自己幾十年的錦衣衛生涯,從未遇到過如此棘手、如此荒誕的局面。
砍人他在行,處理這種抽象藝術,完全超出了他的業務範圍。
而且,他冒死阻止張飆,其實已經越界了。
因爲老朱剛剛醒來的消息,他也是才知道的。
他甚至都來不及進宮見老朱,就被張飆的瘋狂作死行爲給驚到了。
倒不是他在爲張飆擔心,而是爲老朱擔心。
畢竟老朱已經被張飆氣暈過去三次了,若張飆再氣暈老朱,他都不敢想象,老朱還能不能醒過來。
而老朱一旦醒不過來,誰來主持大局?或者說,誰來繼任大明的皇位?
雖然這些東西,都不是他蔣𤩽能考慮的,但身爲老朱的鷹犬,忠心護主是職責所在,哪怕事後被主人責難,也要不顧一切的擋在前面。
“蔣指揮使——!”
就在蔣𤩽僵持不下,甚至開始認真思考是不是該‘不小心’把火腿掉進護城河裡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只見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領着禮部尚書李原名、刑部尚書夏恕、工部尚書鄭賜,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
這三位尚書是還沒有被審計到的部堂大佬。
他們之所以來這裡,一是同樣聽到了景陽鐘的鐘聲,跑來向老朱告狀,二是打探張飆的消息,看看能不能攛掇蔣𤩽,阻止張飆的瘋狂行爲。
至於詹徽,雖然被張飆罵得狗血淋頭,但依舊不死心,特別是在老朱醒了的情況下,他必然要維護自己的尊嚴,絕不能讓一個下屬把自己唬住了。
否則,他還有何顏面管理都察院和吏部? 這不是讓底下那羣人看自己笑話嗎? 然而,他們剛氣喘吁吁的跑過來,就看到蔣𤩽抱着個大火腿傻站在宮門外,顯得滑稽又可笑。
“蔣指揮使,您這”
詹徽等人先是一愣,隨即目光掃過那輛漸漸遠去的、叮噹作響的審計戰車,心裡頓時明白了七八分。
“蔣指揮使!”
詹徽率先上前,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關切和官威:“方纔可是張飆那狂徒在此喧譁?你是否已將其擒下?此獠無法無天,斷不可再縱容了!”
他這話說得義正詞嚴,彷彿剛纔被張飆罵得不敢吭聲、默默讓路的人不是他。
禮部尚書李原名也捻着鬍鬚,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是啊蔣指揮使,此等狂悖之徒,衝擊宮禁,驚擾聖駕,實乃十惡不赦!當立即拿下,明正典刑!”
刑部尚書夏恕更是習慣性地給出了專業意見:“按大明律法,衝撞宮禁,視同謀逆,可就地格殺!蔣指揮使爲何還不動手?”
他看向蔣𤩽的眼神甚至帶上了幾分懷疑。
工部尚書鄭賜雖然沒有說話,但眼神裡也寫滿了‘快抓人啊’的催促。
畢竟張飆下一個要去的就是他工部。
即使他早就讓底下的人嚴陣以待,堅壁清野了,還是有些不放心。
而蔣𤩽看着這羣事後諸葛亮、站着說話不腰疼的尚書大佬,心裡一陣膩歪。
動手?格殺?
你們行你們上啊! 剛纔張飆在的時候,怎麼沒見你們跑過來硬氣? 現在人走了,倒跑來指揮我了? 你們算什麼東西,也配教我做事?! 他強壓下翻白眼的衝動,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聲音平板無波:
“幾位大人來得正好。張御史並未衝擊宮禁,只是送來賀禮一份,並奏疏一封,說是爲皇上龍體康復賀喜,並彙報今日‘審計’工作成果。”
話音落下,又掃了眼四人,最後將目光落在詹徽身上,直接把懷裡那隻綁着奏疏的火腿,往前一遞: “本指揮使職責所在,需護衛宮禁,不便擅離。既然詹都御史在此,此物既是賀禮,又附都察院屬官奏疏,理應由都察院轉呈御前,最爲妥當。”
“便有勞詹都御史了。”
說完,根本不給詹徽反應的機會,巧妙且強硬地將那隻散發着鹹香的火腿,穩穩地塞進了詹徽的懷裡。
詹徽:“!!!”
他下意識地接住,入手沉甸甸、油膩膩的感覺讓他差點直接把東西扔出去。
賀禮?火腿?!
奏疏?綁在火腿上?! 還是張飆送的?! 這他媽是什麼玩意兒?! 詹徽的臉瞬間綠了,抱着火腿的手臂僵硬無比,彷彿抱着的不是食物,而是一條毒蛇。
旁邊的李原名、夏恕、鄭賜三位尚書,也齊齊後退半步,如同避讓瘟疫一樣,眼神驚恐地看着詹徽懷裡的東西。
他們剛纔只顧着指責蔣𤩽,根本沒細看這東西,現在看清了,只覺得荒謬絕倫,頭皮發麻。
讓都察院一把手,抱着只火腿去給皇上送賀禮? 這畫面太美,他們不敢想! “蔣蔣指揮使!此物恐有不妥吧?!”
詹徽聲音都變了調,試圖把火腿推回去:“這成何體統!還是由錦衣衛直接呈送.”
唰! 蔣𤩽猛地後退一步,巧妙地避開,語氣依舊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
“錦衣衛只負責護衛、通傳,轉呈文書賀禮,非我等職責。詹都御史身爲都察院主官,下屬御史的奏疏,由您轉呈,名正言順。”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殺人誅心: “更何況,張御史口口聲聲說是‘報喜’,是爲皇上康復賀。若阻攔,豈不顯得我等不願見皇上安康?詹都御史,您說呢?”
我尼瑪! 好鍋!
詹徽被氣得說不出話來,抱着那帶有奏疏的火腿,扔也不是,拿也不是,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李原名、夏恕、鄭賜三人更是眼觀鼻,鼻觀心,假裝研究地上的磚縫,徹底沒了剛纔義憤填膺的氣勢。
這渾水,誰愛趟誰趟,反正他們是不沾。
蔣𤩽看着這羣人的慫樣,心裡冷笑一聲,再次拱手:“宮門重地,不便久留。諸位大人,本指揮使還需巡視防務,告辭。”
言罷,他根本不給詹徽再推脫的機會,轉身帶着錦衣衛,迅速撤離了這個是非之地,溜得比兔子還快。
只留下詹徽抱着那隻該死的火腿,在寒風中代替他凌亂。
李原名三人互相使了個眼色,乾咳兩聲: “咳咳,詹兄,既然.既然賀禮已由您轉呈,那我等就先去等候召見了?”
“對對對,詹兄辛苦!”
“沒錯!我要先行一步,張飆那廝去我工部了!!”
話音還未落下,三人溜得比蔣𤩽還快,瞬間就沒影了。
詹徽獨自一人,抱着火腿,看着近在咫尺的宮門,感覺手裡的東西有千鈞重。
他彷彿已經看到皇上看到這玩意兒時暴怒的表情,聽到了那聲‘把他拉出去砍了’的咆哮 “張飆!我入你祖宗——!”
詹徽在心裡發出了無聲的、絕望的咆哮。
最終,在守門侍衛怪異的目光注視下,詹徽抱着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心情,硬着頭皮,一步一步,沉重地向着華蓋殿挪去。
每走一步,他都感覺自己懷裡的火腿更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顫抖。
他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堂堂都察院左都御史兼吏部尚書,有朝一日會像個伙伕一樣抱着只火腿去面聖。
張飆,老子跟你沒完!
不過這奏疏裡寫的什麼?他想看又不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