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
“我在哪?”
“我要幹什麼?”
李景隆剛從昏迷中醒過來,腦袋裡就冒出這三句靈魂三問。
然而,回答他的不是府中的管家,亦或是家將周通,而是一個他做夢都不想見到的男人。
卻聽那男人笑吟吟地道:
“你是富得流油的李國公呀!你現在要在家裡請我們吃飯啊!趕緊的~”
“噗——!”
“國公爺——!!”
曹國公府邸再次亂作一團。
而張飆則撇嘴攤了攤手,轉頭對沈浪他們道:“李國公可能是知道要請我們吃飯,太激動了,那我們就自己動手吧,別太麻煩他!”
沈浪他們:“.”
飆哥不愧爲飆哥! 簡直大明第一戰神!
“沈會計!”
張飆不再理會李景隆,直接下令:“清點一下咱們從廚房‘抵債’來的食材!看看夠不夠兄弟們搓一頓!”
沈浪立刻跑到審計戰車旁,扒拉那幾個裝着食材的麻袋和箱子。
“飆哥!有半扇排骨!好幾條臘肉!一堆冬筍香菇!還有一袋精米!”
沈浪越報越興奮:“哦喲,這還有一罈子像是金華火腿!”
都是從曹國公府廚房審計出來的頂級食材。
李景隆雖然已經‘暈倒’在地,但心卻在滴血,那火腿是他特意讓人從浙江帶來,準備過年享用的。
“好!好得很!”
張飆眉開眼笑,當即招呼道:
“趙御史!帶你的人,去把李公爺家那口大銅火鍋刷出來!咱們今天就在這廳裡,吃火鍋!”
“李編修!找點紙筆,記錄一下本次審計工作餐的盛況!”
“其他人!幫忙洗菜切肉!把李公爺家那套銀餐具也洗了用上!咱們也體驗一下國公爺的生活標準!”
“好嘞!”
衆人歡呼一聲,瞬間幹勁十足,彷彿剛纔喊不餓的是他們。
一羣人立刻分工合作,如同在自己家一樣熟門熟路。
洗菜的洗菜,切肉的切肉,刷鍋的刷鍋,生火的生火。
還有人不知從哪個角落翻出幾張沒被搬走的矮几和坐墊,拼湊在一起,就成了臨時的餐桌。
李景隆最後還是沒忍住,偷偷睜開眼睛,看着這羣人在自己家裡,用從自己家搶來的東西,準備吃自己的存貨 這種極致的荒謬感和屈辱感,讓他幾乎要瘋了。
“這羣.強盜!土匪!無恥之徒!”
他憋屈的、無聲自語的罵着。
張彪則拎起那壇金華火腿,走到他面前,掀開蓋子,濃郁的火腿香氣飄了出來。
“李公爺,別裝了,我知道你沒暈。要不.一起吃點?”
張飆笑得像個魔鬼:“你看,這火腿多香啊!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嘛!”
李景隆聞言,肚子不爭氣地也叫了一聲,但巨大的屈辱感立刻淹沒了飢餓感。
他咬牙切齒地別過頭: “呸!我就算餓死!從這跳下去!也不會吃你們一口東西!”
“有骨氣!”
張飆豎起大拇指,然後對忙碌的衆人喊道:“兄弟們!李公爺說不餓,那他的那份,咱們就分了吧!”
“謝了啊李公爺!”
衆人異口同聲,聲音洪亮,充滿了歡樂。
很快,炭火生起,銅鍋裡咕嘟咕嘟地冒起了熱氣,濃郁的湯底香氣瀰漫在整個客廳。
各種切好的肉片、蔬菜被端了上來,那套閃亮的銀餐具分發到每個人手裡。
雖然有些人用不慣,覺得還沒自己家裡的破碗實在,但能用這套餐具,這輩子也算值了。
“來!兄弟們!”
張飆端起一個銀碗,裡面倒滿了從李景隆酒窖裡審計來的昂貴女兒紅: “爲了慶祝咱們今日審計工作取得階段性勝利!爲了感謝李公爺的盛情款待!幹了!”
“幹了!”
衆人舉起銀碗銀盃,哐當亂響,然後仰頭豪飲。
雖然動作粗魯,與這精緻的餐具和環境格格不入,但卻有一種快意恩仇的瀟灑。
“吃吃吃!都別客氣!就當在自己家一樣!”
張飆熱情地招呼着,率先夾起一大片涮好的羊肉,蘸了料塞進嘴裡,燙得直吸氣: “嚯!香!真他孃的香!李公爺,你們家的廚子手藝不錯啊哦不對,這肉是我切的,那我手藝不錯!”
李景隆已經醒了,但好像也沒醒頭。至少腦子還是懵的。
只見他蜷縮在角落裡,聽着那邊的歡聲笑語,聞着勾人魂魄的肉香酒香,感覺自己正在遭受世界上最殘酷的刑罰。
他的家被搶了。
搶了他家的人,還在他家開慶功宴。
用的他的東西,吃他的存貨。
這已經不是殺人誅心了,這是把他李景隆的尊嚴按在地上反覆摩擦之後,還撒上了一把辣椒麪!
就在這時,沈浪端着一碗堆得冒尖的肉菜,小心翼翼地走到李景隆面前,語氣還算客氣,畢竟吃人家的嘴軟。
卻聽他笑嘻嘻地道:
“李公爺,您真不吃點?飆哥特意讓我給您留的,最好的五花肉和火腿”
那碗肉幾乎湊到了李景隆的鼻子底下,香氣霸道地鑽入他的鼻腔,瘋狂刺激着他的味蕾和空腹的胃。
李景隆的喉嚨不受控制地滾動了一下。
他死死咬着牙,閉上眼睛,試圖抵抗這惡魔的誘惑。
但那邊張飆的聲音又飄了過來: “老李啊,別硬撐了!餓壞了身子骨,以後還怎麼逛畫舫、包戲子啊?來來來,吃點吃點,吃飽了纔有力氣恨我嘛!”
“噗——!”
李景隆最後一道心理防線終於被擊潰。
他猛地一把搶過沈浪手裡的碗,也顧不上用什麼銀餐具了,直接用手抓起裡面的肉,狠狠地塞進嘴裡,一邊吃一邊掉眼淚,也不知道是崩潰後的突變,還是張飆的手藝出乎他的意料,竟讓他不由自主地嘟囔了一句: “真香~”
“哈哈哈!”
張飆見狀,放聲大笑:“這就對了嘛!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恨我也得先填飽肚子!”
這頓極其荒唐的審計工作餐,就在曹國公府昔日最奢華、如今最空曠的客廳裡,熱火朝天地進行着。
搶劫犯和苦主同桌吃飯,用的還是剛搶來的餐具,吃着剛搶來的食物。
那畫面,簡直難以言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頓難以言喻的審計工作餐,纔算酒足飯飽。
而這時,李景隆緩緩走到張飆的身旁,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崩潰,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尷尬和討好的笑容。
張飆見他主動走來,微微眯起了眼睛,語氣中帶着一絲玩味地道: “怎麼,李公爺是打算跟我們秋後算賬了?”
“不敢不敢!”
李景隆連忙擺手,笑容更加勉強甚至有點卑微:
“張御史和諸位兄弟吃好喝好,這頓算我李某人的一點心意。”
“嗯?”
他這話一出,連張飆都愣住了。
這哥們兒被氣得腦子氣出毛病了?怎麼突然這麼客氣?
只見李景隆深吸一口氣,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自顧自地走到桌邊,拿過一個空酒杯,倒滿了那昂貴的女兒紅,然後雙手舉杯,對着張飆,語氣異常誠懇地道: “張御史,我敬您一杯。”
轟! 全場寂靜。
所有人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李景隆。
張飆沒有舉杯,只是平靜而淡漠地看着他:“曹國公,你這是唱的哪一齣?鴻門宴?還是摔杯爲號?”
“張御史誤會了!”
李景隆連忙搖頭:“我是真心實意敬您。剛纔在府上,是我失態了。”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追憶和感慨:“我父親生前常教導我,在這朝堂之上,有些人可以得罪,有些人不能得罪。而有些人,看似能得罪,實則得罪了,或許這輩子就完了。”
他這話說得雲山霧罩,衆人聽得一頭霧水。
“說實話。”
李景隆又看着張飆,眼神複雜地道: “今日之前,我李景隆在這應天府,自詡也算個人物。可張御史您,只用了一天,不,半天時間,就讓李某徹底明白了,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張飆一陣無語,不知道這傢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卻聽李景隆又感慨道:“您罵皇上,罵勳貴高官,審計六部,搬空衙門,甚至搬空了我國公府。”
“其手段雖然酷烈,卻莫名地讓人佩服!”
他說出‘佩服’兩個字的時候,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張飆聽得也樂了:“所以,你是來對我表達敬意的?”
“是,也不全是。”
李景隆湊近了一點,壓低了聲音,道:“張御史,您看啊,這滿朝文武,您基本上都快得罪完了吧?”
張飆挑了挑眉:“差不多吧。怎麼?你想加入我們?”
“不不不!”
李景隆趕緊搖頭,然後小心翼翼、帶着一絲商量的語氣道: “我的意思是,您看,您今天也審計過我了,罵也罵了,也搬空了我家。還在我家裡吃了一頓飯,咱們這是不是也算有點交情了?”
“所以呢?”
張飆大概猜到他一點想法了,覺得無比有趣。
李景隆搓着手,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說出了那句石破天驚、讓全場所有人噴飯的話:
“所以,張御史,您看下次要是再想罵人,或者需要‘審計’的時候.”
“能不能,稍微對李某口下留情那麼一點點?罵輕點?或者提前打個招呼,讓我主動認錯?”
“只求您別把我那些,就是我的那些小愛好,當衆念出來.”
“噗——!”
“噗嗤!”
“哈哈哈!”
話音剛落,整個雅間先是死寂一瞬,隨即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笑聲。
沈浪一口酒全噴在了孫貴身上,孫貴笑得直捶桌子,李墨笑得帽子都掉了,其他人更是東倒西歪,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什麼意思?我們搶了你,你還要花錢求我們下次罵輕點?!
這曹國公的腦回路,簡直比飆哥還清奇! 這是被打服了嗎? 還是另類的投降輸一半? 張飆也被李景隆的操作搞得表情一愕,隨即嘴角微微上揚,心說我倒是小看你了,大明第一戰神。
“行!就衝你這份覺悟,以後罵你,我儘量挑輕點兒的詞!審計你家,也提前給你打個招呼!”
李景隆聞言,如蒙大赦,臉上也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容: “多謝張御史!多謝!那我就不打擾諸位雅興了!以後諸位吃喝的賬,都記我名下!”
說完這話,他便心滿意足地離開了,甚至連管家和家將都趕走了。
而沈浪他們,則再次爆發出震天的笑聲。
孫貴一邊擦着笑出來的眼淚一邊道:“我的娘誒!這曹國公是個人才啊!”
沈浪搖頭感嘆:“果然,能在這應天府混出頭的,就沒一個簡單的”
李墨故作深沉的總結:“其行可哂,其智若愚?”
而張飆的嘴角則微微上揚:“有意思,真有意思。這大明官場,比之前更好玩了。”
“飆哥,我們接下來去哪?!”
就在衆人佩服李景隆腦回路清奇的時候,趙豐滿冷不防地問了一句。
此話一出,周圍瞬間鴉雀無聲,然後紛紛看向張飆。
只見張飆擡頭看了看天色,摸着下巴道:“來了李景隆府邸,不去郭英府邸,那茅坑裡的臭石頭,會以爲我張飆怕了他!”
“可是,我剛聽李公爺府裡的管家說,武定侯好像病了,病得還不輕,都昏迷不醒了!”
“哈!”
張飆仰頭一笑,隨即露出一抹‘我都懂’的表情,幽幽道:
“正好我學了一門絕技醫術!就讓我去瞧瞧那老東西,讓你們見識一下,什麼叫垂死病中驚坐起——!”
“哈哈哈!好!”
“張神醫!您這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