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
張飆站在‘審計戰車’上,單手撐着一杆迎風招展、寫着‘洪武審計’的破旗,面對着工部衙門,發癲狂笑。
“哈哈哈!裡面的蛀蟲們!你們被包圍了!外面全是張飆——!”
“識相的就主動打開大門,配合審計,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我們只求財,不害命——!”
“當然,如果你們要負隅頑抗,那我們也不介意進行一些友好的‘物理性資產清點’——!”
話音還未落下。
他身後的‘審計天團’成員們就開始動了起來。
畢竟經過戶部、兵部、吏部、曹國公府、武定侯府的洗禮,他們一個個不僅士氣高昂,業務還熟練不少。
只見沈浪已經找了個相對乾淨的石階坐下,小算盤打得噼啪作響,嘴裡唸唸有詞地道:“預估工部河工款項貪墨率,三成起步,五成不封頂.”
孫貴也努力舉高那盞象徵‘大明之光’的夜壺燈,試圖給他‘飆哥’的打光更專業一些,雖然那點光暈在夕陽下顯得微不足道。
李墨不知從哪又弄來半截炭筆,正趴在地上,在一塊破木板上認真記錄:“工部侍郎趙某,疑似在城南有外宅三處,其小舅子承包了上次城牆修繕工程”
趙豐滿等人則摩拳擦掌,眼睛放光地盯着工部那兩扇看起來就很值錢的楠木大門,彷彿在估算能賣多少錢。
而與此同時,工部衙門內,早已亂成了一鍋粥。
工部尚書鄭賜,一個平時看起來還算沉穩的官員,此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值房裡來回踱步,額頭上的冷汗就沒停過。
“怎麼辦?怎麼辦?你們說該怎麼辦啊?!”
他聲音發顫,對着下面一羣面無人色的屬官吼道:“賬冊!賬冊都藏好了嗎?!”
“回部堂”
一個主事結結巴巴地回道:“藏藏好了,都塞進了竈膛後面的暗格裡”
“庫房呢?”
鄭賜又急聲問道:“那些新到的松木料、青磚、還有那批准備給宮裡修亭子的太湖石,藏好了嗎?!”
“正在往後院雜役房搬”
另一個郎中哭喪着臉道:“就是.就是那太湖石太大,一時半會兒搬不動.”
“廢物!都是廢物!”
鄭賜氣得直跺腳:“搬不動就給我拿草蓆蓋起來,多蓋幾層!再潑上點灰,弄得像廢棄了一樣!”
他此刻無比的後悔,早知道剛纔就不跟詹徽去宮門了,簡直浪費時間! 也不知道詹徽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見到皇上!
還有那封奏疏,到底寫的什麼玩意兒?
皇上怎麼還不出手!? 難道真要眼睜睜地看着張飆禍亂天下嗎?!
鄭賜又氣又惱,又無助。
就在這時,一個膽子稍大的員外郎小聲建議道:“部堂!要不咱們也學傅侍郎,開門.跟張御史他們談談?”
“談個屁!”
鄭賜猛地瞪向他,聲音尖利地喝道:“怎麼談?拿什麼談?咱們工部的爛賬比戶部只多不少!”
“你忘了河道、城牆、官署修繕那些工程嗎?哪一項經得起那個沈會計的算盤?!一談不就全露餡了?!”
“那那怎麼辦?”
員外郎縮了縮脖子:“總不能真讓他們把大門拆了吧?”
鄭賜聽到這話,眼神不斷閃爍,心思急轉。
忽然,腦中閃過一絲狠厲和絕望的靈光。
“有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壓低聲音對心腹道:
“快去!把去年修繕孝陵衛營房時,以次充好、剋扣下來的那批朽木爛磚頭,還有那些生鏽的廢鐵釘,全都搬到前院來!堆在顯眼的地方!”
“另外還有,讓每個人把這身行頭都換了!只要能博取同情,扮乞丐都行!快去——!”
“啊?”心腹下屬瞬間愣住:“部堂,您這是.”
“哭窮!咱們要哭窮!”
鄭賜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神發亮:
“咱們要告訴張飆!我們工部比戶部、兵部、吏部還窮!我們用的都是破爛、穿的都是補丁、吃的都是糟糠!我們沒錢!我們也是受害者!”
衆屬官:“.”
部堂,您這操作怎麼比張御史還抽象? 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誰不知道咱們工部是油水衙門? 你去哭窮,反而讓人笑掉大牙啊!
但部堂的話,對他們來說就是聖旨,也是死馬當活馬醫。
所以,立刻就有人跑去安排了。
“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給我找個撞木來,協助審計!”
張飆在外面喊得口乾舌燥,最後見工部遲遲不肯繳械投降,頓時來了火氣,準備用強。
然而,就在這時。
工部那沉重的楠木大門,竟然’嘎吱‘一聲,自己打開了一條縫。
一個胥吏探出半個腦袋,臉上堆着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顫抖着喊道:
“張御史!且慢!且慢動手!”
“我們工部.實在窮得揭不開鍋了!比戶部、兵部、吏部還窮啊!”
說着,大門又開大了一些,露出了前院裡的景象。
只見院子裡,赫然堆着小山一樣的朽木、爛磚頭、鏽鐵釘,還有一些明顯是廢棄的、歪歪扭扭的門窗構件。
甚至還有一個胥吏適時地推着一輛獨輪車過來,不小心把一車廢料倒在了門口,揚起一片灰塵。
然後,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
工部尚書鄭賜,這位堂堂正二品大員,竟然. 竟然穿着一身打滿補丁、洗得發白、甚至袖口還沾着泥點的舊官袍,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他臉上抹了幾道鍋灰,頭髮也故意弄得亂糟糟,手裡還捧着一個豁了口的破陶碗!
碗裡放着半個黑乎乎、硬邦邦、疑似隔夜窩窩頭的東西! 只見鄭尚書走到門口,也不看張飆,而是‘噗通’一聲就朝着皇宮的方向跪了下去,舉起那個破碗,用盡全身力氣,帶着哭腔,聲音淒厲得能穿透三條街:
“皇上——!臣有罪啊——!臣無能啊——!”
這一嗓子,直接把張飆和討薪天團給嚎懵了。
這又是什麼支線副本? 鄭賜繼續他的表演,捶胸頓足,涕淚橫流:“臣掌管工部,卻讓工部窮得叮噹響!臣愧對皇恩!愧對朝廷啊!”
“您看看!臣每日就只能吃這個啊!”
他舉起那半個硬邦邦的窩窩頭,手抖得厲害:“臣的俸祿,全都貼補工部的虧空了!可還是不夠啊!”
“工部的同僚們更是悽慘!”
“王主事家的孩子冬天都沒棉衣穿!”
“李郎中老母病了都沒錢抓藥!”
“我們,我們苦啊——!”
說着,他猛地轉過身,對着門內喊道:
“都出來!讓張御史看看!我們工部過的都是什麼日子!”
話音落下,工部大門又開大了一些。
只見裡面呼啦啦涌出來二三十個工部官吏。
一個個也是衣衫襤褸,面有菜色。
有的拿着缺了口的茶杯。
有的捧着空米缸。
有的甚至抱着自己掉了底的官靴。
他們齊刷刷地跪在鄭賜身後,也不說話,就用那種可憐巴巴、絕望無助的眼神看着張飆等人,無聲地訴說着‘我們很窮,我們非常窮’。
最絕的是,最後面兩個小吏,吭哧吭哧地擡出來一塊匾額。
上面原本寫着‘勤政殿’什麼的,但現在‘政’字掉了,只剩下‘勤殿’,還被蟲蛀了好幾個洞。
鄭賜指着那破匾,哭得更傷心了:“張御史您看!我們工部衙門的匾額爛了都沒錢修啊!只能用這撿來的破匾湊合啊!嗚嗚嗚”
“?????!”
審計天團全體成員,包括張飆,下巴都掉了一地。
他們看着這出由工部尚書親自導演並主演的、史詩級抽象苦情戲。
沈浪的小算盤忘了打。
孫貴的夜壺燈差點脫手。
李墨的炭筆再次落地。
趙豐滿等人手裡的‘兵器’都差點拿不穩。
這.這他媽也太拼了吧?! 爲了不被審計,臉都不要了?! 空氣凝固了足足十息。
然後——
“哈哈哈!哈哈哈!”
張飆第一個忍不住,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狂笑。
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飆出來了,差點從那個紫檀木小几上摔下來。
“老鄭啊老鄭!鄭尚書!”
“牛逼!你是真的牛逼!”
“這演技!這道具!這羣衆演員!絕了!”
“哈哈哈!應天府戲班子沒請你去做臺柱子,真是他們最大的損失啊!”
他一邊笑一邊用力拍着大腿:“年度苦情戲最佳男主角,非你莫屬!這破碗!這窩頭!這破匾!細節拉滿!沉浸式體驗!哈哈哈!”
鄭賜被笑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但是,戲已經演到這份上了,只能硬着頭皮繼續下去。
他努力維持着悲苦的表情:“張御史!鄭某所言,句句屬實!工部真的太窮了.”
“屬實!太他孃的屬實了!”
張飆好不容易止住笑聲,擦着眼角的眼淚,走上前,饒有興致地拿起鄭賜破碗裡那半個硬窩頭,掂量了一下,然後 然後就見他猛地將那半個硬窩頭遞到鄭賜嘴邊,笑容燦爛無比地道:“來,鄭尚書,表演個才藝,把它吃了!”
“如果你能當着大家的面把這窩頭吃了,我張飆立馬帶人就走!”
“而且,我還向你保證,以後絕不爲難工部!另外再倒貼你十兩銀子看病!”
“!!!”
鄭賜額頭上瞬間彈出一排黑色感嘆號。
他看着那個比自己鞋底還硬的窩頭,聞着那可疑的味道,胃裡一陣翻涌,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吃?吃這玩意兒? 這特麼是人吃的東西嗎?吃下去不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