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呼嚎,漫天晶瑩的雪粒,在魔法路燈遊散的昏黃光芒下,將人眼前的一切分割出支離破碎的朦朧感。
一個穿着黑色大衣的身影快速朝着前方走去。這裡是一條名爲兩河街的街道,因爲侯爵大人新修建的城堡就在金沙河與流晶河的交匯之地。久而久之,離城堡不遠的這條街也就被叫爲兩河街了。其實它有更官方更正式的名字——修女步道。不遠處就是通往新雄鷹堡的【低語廣場】。但這裡的人,更喜歡稱呼它爲兩河街。既簡單明瞭又十分接地氣。
相較於雄鷹城內的華萊士大酒店、水晶宮、百樂堂、獅王之傲酒館、角鬥場……這些大名鼎鼎的招牌場所,兩河街的娛樂明顯匱乏了許多,也不夠熱鬧。因爲這裡的治安實在太好了!得益於毗鄰新雄鷹堡,巡邏的守衛往往是雄鷹軍和鷹眼守衛兩夥交叉執行。別說打架鬥毆了,就是拌個嘴罵個街,很快也會被人帶走。
而男人此次所前往的目的,是一個名爲【斷劍之殤】的酒館。也叫劍殤酒館。
“誒唷”
男人怪叫了一聲,儘管已經很小心了,但他還是差一點摔倒。皮鞋踩在積雪上,防滑能力實在太差了。男人重新站穩趔趄的身子,擡頭望去,遠遠的便看到有一柄巨劍矗立在地上。那正是日冕男爵埃裡克大人的劍,曾經在艾沃爾參戰時斷裂,被酒館老闆花重金購置而來。又做了簡單的恢復後,擺在門口。也幸虧是在兩河街,這要是在別的地方,興許早就被人偷跑了。不過也難說,畢竟這柄劍實在太沉重了。尋常人根本很難拿的動。
用力推開厚重的酒館大門,吵鬧聲立刻撲面而來。暖和的讓男人想要脫光身上的衣服。輕盈的音樂撫慰着人心,不少三三兩兩的青年靚女正在相互乾杯。致敬着他們那該死的、病嬌的、敏感的、易碎的、無病呻吟的傷痛青春。儘管酒館內有着各種五顏六色的絢爛魔法燈具,但頭頂還是吊着好幾個巨大的階梯式三層燭臺,散發出獨特的松香味和暖黃的色調。上面每一根蠟燭都在無聲燃燒着,不時滴下一兩滴融化的蠟液。酒館內不少桌子上擺放着好幾盒薯片,旁邊還有滿滿一大提葡萄,被幾支銀質的高腳酒杯圍擋起來,圓潤飽滿的紫黑色葡萄皮上,掛着晶瑩如露的冰珠,成爲解酒的最佳水果。吧檯的錢箱上,臥着一隻蜷縮着毛絨身體、尾巴捲起、正在鼾睡的黃色貓咪。男人認識這隻貓,它叫波佩,是一隻貪睡的母貓,聽酒館老闆講,酒館的人越多,越是吵鬧,這隻貓就越是睡的踏實靜謐,如果酒館清冷的話,它反而會睡不着。酒館的中間有一道復古的石質拱門,拱門的角落裡和木架上,擺放着好幾柄斷劍,那都是士兵們用來換酒所留下的。酒館到處都有老闆精心培植的盆栽,譬如紅宮廷、爬牆虎、白婚紗、黃夜菊……令人賞心悅目。
男人急忙來到吧檯,抖了抖自己的雙肩,哈着熱氣道:“嘿老夥計,來一杯紫羅蘭菲士。”很顯然,這間酒館敢開在這裡,是有着自己特殊的招牌。主打的就是一個調酒。另外帶着復古風格。聽說老闆贊林寧曾經是染血魚叉的黑幫成員,後來厭倦了打打殺殺,才帶着所有的積蓄和家當專門從蒙恩城來到這裡,開了這間斷劍之殤的酒館。
“哈哈,請稍等,尊敬的胡廈騎士。”贊林寧聽到聲音,拉開伙計,親自上前熱情的開始招待。雖然遠離了黑幫的打打殺殺,但卻靠近了政治的人情世故。如果沒有一點眼色的話,酒館的生意是不會長久的。
“嘶嘶”
胡廈的旁邊正坐着一個悶頭喝酒的傢伙,他臉頰通紅,頭髮凌亂,雙眼迷離,顯然已經喝了不少了。而且一看就心事極重在喝悶酒。胡廈湊上前去,深深的嗅上兩口,頓時噁心道:“伱去哪了?身上這麼臭,不知道的還以爲伱掉糞坑了呢。”
“味很大麼?”貝塔低頭聞了聞,“剛纔陪皮普和莫阿斯他們,去給侯爵大人清理馬廄了。”
“我說呢!”胡廈搖了搖頭,“怎麼一股子糞味。”說着胡廈又四處張望的找了一圈,“他倆沒來?”
貝塔捋了捋發緊發麻的頭皮,伸手指了指門口,“早就走了。”
“這也太不夠意思了,居然留你一個人在這裡喝悶酒。”胡廈不滿的說道。隨後看了看周圍,目光又是一凝,因爲他看到了一個美人,正在吧檯的角落裡同樣喝着悶酒。但想走又覺得不合適,畢竟剛剛纔噴過別人“不夠意思”,現在自己也離開,多少顯得有點雙標了。清了清嗓子後,胡廈計上心頭,摟着貝塔的肩頭,“凡事要往好處想!我的兄弟!雖然你的父親沒了,但伱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我與伱一樣保持着對他的敬意與哀傷。可是,伱也因此能夠順利繼承爵位,完成伱夢寐以求的目標——成爲男爵了呀!”說着,胡廈特意壓低了嗓音,湊在貝塔的耳邊說道:“侯爵大人雖然定了一個三月之期,要求雪楓郡所有有冤情的人都可以前來新雄鷹堡擊鼓鳴冤,但我看了卷宗,你們家默爾嶺只來了兩個人。”
貝塔聞言一愣,打了一個酒嗝,凝眉問道:“哪兩個?”
很顯然,所謂“三月雪冤”的命令,就是在考察各地的情況。如果貴族家中太過魚肉領地領民的話,那麼爵位將會被褫奪。這是侯爵大人的命令,亦是雪楓郡的天規。如今整個雪楓郡,前來告狀的人絡繹不絕,已經抓了一大批其他領地的騎士和貴族子嗣了!也造成了一個既定事實,那就是整個雪楓郡已盡數成爲侯爵大人的囊中之物了。貝塔還聽說了一個內部消息,原本領民給領主繳稅,領主則給總督繳稅,總督則給大帝繳稅。可現在,雷文侯爵似乎有打算讓這些領地朝他納稅了。這無異於明晃晃赤裸裸的叛國,但侯爵大人顯然贏得了整個雪楓郡的民心,領民們都呼聲很高,他們甚至願意跳過領地貴族,直接朝雷文侯爵納稅。所以貝塔怎麼可能不緊張,但他最煩心的事可不止這一件。
“這我不能說。”胡廈急忙將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我可不想被留置。聽說那些被留置的人,輕則精神恍惚,重則精神失常。”“甭管多厲害的人,進去之後不出幾天就全部交代,簽字畫押了。”“比嚴刑拷打還恐怖。”
貝塔嘆了口氣,隨後猛地一扥酒杯,酒水噴濺在吧檯上,卻依然無法吵醒一旁蜷縮的母貓波佩,“我現在就一個目的,替我父親報仇!殺了維斯冬這個該死的叛徒!”
“唉!”胡廈也嘆了一聲,“太慘了!沒想到維斯冬爲了給大帝納投名狀,居然如此心狠手辣!但你父親凱特男爵的確沒人家布洛卡子爵冤!”“豪威爾到現在還被留置呢,他已經供出了布洛卡子爵曾經給剃刀黨錢的事了!”“你父親也參與其中,而且不光給錢,好像還安排了人,幸虧伱跟着去獸人帝國了,否則這會兒連你也要被抓起來留置。”“自求多福吧我的兄弟!”胡廈說着,拍了拍貝塔的後背,“托爾已經帶着鷹眼守衛搗毀剃刀黨五個據點了,過段時間,他們就被會當衆審判,並且上斷頭臺。”
“這第一杯我就不敬自己了,先敬你。”胡廈拿着贊林寧遞來調好的酒,“祝你早日復仇成功,殺掉維斯冬這個叛徒!”
貝塔心事重重,沉默着沒有動。胡廈自己將酒杯伸出,與對方的酒杯碰了一下,隨後喝掉兩口後,朝着一旁走去。
“嘿,大美女。”
胡廈笑嘻嘻的坐在了一旁,一雙眼開了自瞄般緊盯着對方飽滿的胸膛。
“滾。”
茱莉婭瞥都不瞥胡廈一眼,冷冷說道。
“呃……”胡廈尷尬的擡起尚未坐下的屁股,朝着遠處的卡座走去。隨後嘆了口氣,從懷裡拿出紙筆,開始唰唰寫了起來。
其實整個雪楓郡,很少有人知道茱莉婭纔是梅洛維芙的生母。傳言什麼的都有,有說是佩蒂的,也有說是菲奧娜的,也有說是拉克絲的、也有說是南茜夫人雖然死了多年,但屍體卻懷了孕生下的、更離譜的,甚至還有傳言說梅洛維芙是雷文大人與戰馬所生……但流傳最廣最令人信服的,還得是雷文侯爵與丹妮絲的亂L之子,只是爲了避嫌,纔對外說梅洛維芙是其他女人生的。這也給了維斯冬叛變雷文大人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理由和藉口。儘管新雄鷹堡多次澄清,但人們顯然只會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真相”。
不過身爲近臣,胡廈當然知道真實的內幕,也知道茱莉婭是梅洛維芙的生母。可茱莉婭的身份實在太過低微,除非侯爵大人還能生,但這麼多年下來,“還能生”這個選項顯然有點不太可能。所以不出意外的話,梅洛維芙將是雷文大人唯一的獨生子。可茱莉婭的身份不利於梅洛維芙的成長。畢竟公開茱莉婭後,梅洛維芙頂多只能算私生子。將來別說繼位了,能不能安然長大都是個問題。
私生子畢竟好說不好聽,對貴族而言更是一個名譽上的打擊。雷文侯爵的確很強大,但還遠沒有強大到可以改變這個世界規則的地步。就好比曾經的大帝凱恩斯十二世的名言一樣——“我曾以爲當上國王后就可以隨心所欲、爲所欲爲。”這句話的起因是他曾經想要掀起第四次大陸戰爭,但很快就被國內的貴族推翻,成立了凱恩斯第一共和國,也誕生了“八王議政”這個流芳千古、垂世不朽的經典。所以說,連大帝尚不能恣睢無忌,就更別提區區貴族了。私生子想上位,幾乎是不會服衆的。別說手下貴族,恐怕連麾下的領民、農奴也無法接受。
但這些政治因素,顯然年輕的茱莉婭是無法理解的。所以才一個人跑來喝悶酒,借酒消愁。
“呼……”
茱莉婭長長呼出一口氣,丟下金幣站起身來,走出酒館。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身上,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跌跌撞撞朝着家裡走去。她當然想不通,就算想通了又怎樣?難道她就能共情別人搶走她的孩子了?
曾經她的確偷看過侯爵大人的筆記,那裡面記錄了許多茱莉婭不曾理解的話語。譬如什麼——西方人永遠不懂,在東方,英雄是可以跪的。什麼韓信有胯下之辱!什麼越王勾踐臥薪嚐膽!什麼始帝幼爲質子,被人用口水吐在臉上,用馬鞭抽在身上!茱莉婭完全不解其意,直到她後來也看到那個流傳很廣的留影水晶,才稍微明白了一些。可那都是幾年前了,難不成幾年前雷文大人就已經想好要怎麼做了麼?一個人真的可以算計到這種地步麼?那放棄自己,是不是也在雷文大人的算計之中?
回到家裡,茱莉婭一個猛子紮在柔軟的被褥之上,酒意逐漸上頭,別說洗澡,連衣服也懶得脫了。“我恨你,父親。”晶瑩淚珠從眼角流出,趴在牀上的茱莉婭很快便傳出沉眠的呼吸聲。
……
王都-銘耐加爾城,輓歌貨巷。
“溫莉,康格……”“叫爸爸。”維斯冬來到牀前,笑嘻嘻的開口說道。
他的大女兒名叫溫莉,今年2歲。小兒子名叫康格,今年1歲。
梅麗莎翻了個白眼,“要喊也只能先喊媽媽。”
逗弄了一會兒孩子後,維斯冬起身,面帶歉意的說道:“又要辛苦伱了夫人,我要接着修煉去了。”
梅麗莎點了點頭,“去吧,你纔是真正的辛苦。”
“時局動盪,我也沒辦法。”維斯冬摟着梅麗莎深深吻了一下,“我必須儘快提升自己的實力。”說完,他轉身離開房間,朝着自己專用的修煉房間走去。
梅麗莎望着維斯冬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神色忽然有些複雜。
來到房間,維斯冬反鎖上門,從戒指中取出一瓶鮮紅藥劑。這是珍貴無比的鬥母藥劑,也是他從老城堡內拿來的。是兄長大人專門給他留的。兄長大人既然給了其餘兩人金幣,自然也不會虧待自己。有了這瓶鬥母藥劑,自己就可以快速從三階突破到四階了。
事實上金幣被劫之後,第二天兄長大人便寫了封信給自己,之所以要等那麼久才召集雪楓領的人前去開會,就是爲了給自己趕回去拖延時間。維斯冬幾乎一路都花費高昂的金幣乘坐傳送陣,才儘速趕了回去。
而這瓶鬥母藥劑也是兄長大人手中的最後一瓶。密信上說,一共才煉製了6瓶,一瓶給了【雷文競技大賽】的冠軍。一瓶給了曼瑟妮。一瓶給了鬣狗。一瓶給了林克。一瓶補償給了茱莉婭。最後一瓶,則給了自己。
“不知我的武魂,又會是什麼呢?”
維斯冬既期待又緊張的在心中嘀咕道。
這世上有太多人有迷之錯覺,總覺得修煉好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總覺得能修煉的話不好好修煉的人簡直就是愚蠢。試想一下,即便一個人可以永生,代價就是讓他永遠待在一個小房間內。這樣的永生還有意義麼?又或者可以自由活動,但世上只剩下了他一個人,每天除了喂鳥釣魚就是自言自語,這樣的永生真的是人人都想要的麼?而修煉就是這樣,讓你放棄一切爲人的慾望,把自己關進不見天日的密室裡,動輒好幾個月甚至一年半載。所以貴族真的很少有人去專門修煉,幾乎都是培養自己的麾下。沒有任何人會願意將自己有限的生命浪費在無意義的修煉歲月中。所謂修煉,就好像“共同富裕”一樣,它是違反人性的。而違反人性的東西,註定需要付出難以想象的代價,纔可以成功。不是說不能成功,只是成功的前提和代價是需要一代接一代的偉大犧牲才行。前面好修煉的低境界,貴族們每天抽出幾個小時還能咬咬牙堅持,越往後,越艱難,也越是沒有貴族願意去修煉了。何況動輒長久的閉關,對需要頻繁社交和參與酒會的貴族而言也不太現實。
但這一切,對如今有着昂貴的修煉資源,可以走捷徑的維斯冬而言,顯然不成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