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好一羣齷蹉官

這位老者聽到蘇進的回答,放下手中的活,轉過頭對着蘇進道:“這位大老爺,不是這密州的人吧。大老爺此話不假,當初知府大人上任之初,的確這麼說過,但那是一個月之前的事情了。自密州新任知州到任後,做的與說的全然是兩碼回事。”

“本村雖說距離鄭州府城不近,但這裡的土地大部分都是景王府所有。這裡的百姓,也大部分陸續都成了景王府的佃戶。原本自從景王犯上作亂被剿滅後,新任鄭州知府的確下令重新丈量土地,以前被景王府霸佔的土地一律發還。”

“原主流亡在外的,由官府代管三年。村民若是想要耕種,可以向官府申請,秋收時官四名六分成。本村這些土地,原本大部分都是村民自有的。部分土地,是這密州城李大善人的。因爲我們這裡的土地比較肥沃,皇上在賜景王田地的時候,將這裡的田地都賞賜給了景王。”

“這裡的百姓,自然也就成了景王的佃戶。而那位李大善人,不知道因爲什麼得罪了景王府。不僅三個女兒和兩個兒媳,都被景王府的那位三管事奪去,自己一家男丁都死於非命,便是自己的財產也成了景王府的。”

“就連自家的那座宅子,也成了景王府負責密州事務三管家的外宅,用來蓄養奪過來的別**女,以供他淫樂。原本這次新任知府大人,將那位作惡多端的三管事明刑正典,又發還了大家的田地。還將家中已經無人的李大善人土地,發給大家租種。”

“這村中的百姓無不感恩戴德,都盼着這日子能夠長久。只是還未等村中百姓,重新到手的土地還沒有攥熱乎。從京中下派到這密州的新任知州大老爺,在上任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宣佈之前所有租種官府地的百姓,必須在月底之前將所有的土地,以及收成全部都繳回。”

“逾期不交的,一律按照偷盜重罰。今後所有無主的土地,一律由官府發賣。如果百姓想要繼續耕種這些土地,要向知州衙門繳一百貫制錢,便可以獲得三年的耕種權。這裡的百姓,這些年負擔着景王府高昂的地租,一年下來連口糧都不夠吃,上哪去找一百貫錢去?”

“大家又都是普通的百姓,大部分的人又是一個大字不識,便是告狀都找不到門。雖說搞不懂原來說得好好的,讓大家租種李大善人的地,秋收後再四六分成。怎麼變成了所有無主的地,交由官府統一發賣了。但知州大老爺讓交回去,也只能無奈的交回去。

“好賴這都是別人的地,交回去也影響不到自己,大不了大家不租了便是。官字兩張嘴,他們說什麼便是什麼吧。只是半個月之前,官府突然又貼出佈告,要求原來景王府所屬佃戶,一律要補齊自明德十年,也就是景王就藩開始到今年的錢糧。如若不交,土地一律沒收。”

“這位知州大老爺,在這方面一向是不二價,更不允許議價。不管你家的地幾等地,哪怕便是十年九欠收的窪地與石板地,一律要按照一年三貫制錢或是兩石糧食補繳。這個標準,可謂是童叟無欺。不管誰來,都是這個標準,絕對不允許討價還價的。”

“而這位知州大老爺,不僅要求大家補齊明德十一年來的欠稅,還不知道從那裡弄了一羣人,帶着官差衙役整日裡面下來催收。如果繳不上,不是拆房子扒房樑,便是牽走家畜頂賬。甚至百姓好不容易纔被放回的妻女,家中的雞鴨鵝被搶走的也不在少數。”

“聽說被搶走的女人,原主三日之內不贖回去,一律交由官府發賣。可憐這些百姓,自從明德十年起,便成了景王府的佃戶。景王府的地租,一向都收到六成五。這裡的百姓一年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到頭來口糧都不夠果腹不說,連來年的種子糧都得靠借貸。”

“那裡還有多餘的錢財,去繳納這八年的錢糧?更何況,這位知州大人收的這個錢糧,便是擱在往年也實在繳不起。一畝地不過只能打三、四石糧食,他補繳錢糧就要兩石,上哪兒去繳得起?若是趕上災年,一畝地的產量還不夠補稅的。”

“八年的錢糧一年交齊,一畝地便是要十六石,便是賣兒賣女也繳不起。更何況,按照朝廷十稅一定製,一畝地徵糧也不過三十斤,他這兩石不知道翻了多少倍。但這位知州大人卻是道,多出來的這些算是利息。可就是驢打滾的利,也沒有這麼高吧。”

“可這位知州大人卻不管那個,抗拒不交也沒有什麼可以頂稅的,便鎖拿到知州衙門枷號。別的村子不知道,便是這個村子前前後後,已經被枷號了五六個人了。如此下去,這是要硬逼着老百姓造反那。”說到這裡,老者深深的嘆息了一聲。

聽着老者的話,黃瓊的臉色變得越來越深沉。看着黃瓊的面色不善,不敢讓黃瓊接口的蘇進,連忙道:“敢問老者,這個知州如此做派,與之前知府的作爲大爲不同。難道百姓就沒有什麼懷疑,沒有想過去上告嗎?他不過只是一個五品知州,總不能在這鄭州府一手遮天吧。”

蘇進上告的話,卻讓這位老者異常的憤怒:“上告?這位大老爺有所不知,那些下來收稅人說過,這是那個什麼權知鄭州處置使英王的手諭,若是誰敢反抗便是對抗英王。英王麾下的驍騎營三萬精兵,已經封鎖住了密州通往京城的道路,就算是想要上告也走不出這鄭州府。”

“而且人家是皇子,眼下又是聖眷正隆的親王,我們這些百姓便是上告,也沒有人會搭理的。更何況,最初與那些收稅人一同下來的,便是這密州的通判大人。貼出來的佈告,上面也是印着權知鄭州處置使英王大印的。”

“本以爲好不容易走了一個貪婪成性的景王,卻沒有想到又來一個更貪的英王。這鄭州府所屬州縣的百姓,當真是前門驅狼後門進虎。有些人家,已經在收拾行李,準備重新去做流民了。當初聽信了官府的話,千里迢迢從京城回來,卻沒有想到落得這麼一個結果。”

聽到這位新任知州大老爺,不僅自己颳得地低三尺,甚至在收刮聚斂的時候,還打着自己的旗號。黃瓊心中雖說怒意極盛,但臉色卻漸漸的平淡了下來。良久才道:“好一個收刮有術的百里侯,好一個會拉虎皮做大旗的知州大老爺,好一羣齷蹉官。”

“今兒若不是走這一遭,還不知道這鄭州府居然出了這麼一位大老爺。怪不得那日宴請劉虎家鄉士紳的時候,詢問密州官府施政如何,那些人閉口不談,想是都怕得罪人吧。一個不過五品的知州,居然拿着朝廷的政令如此不當回事,不知道誰給他這麼大的膽子。”

看着黃瓊,越來越平靜的臉色,但卻越來越冰冷的語氣。現在對這位心中怒意越盛,臉上越是平穩的讓人看不出來的,笑面虎王爺已經有了一定了解的蘇進知道。這位此時臉上平靜得有些不正常的王爺,恐怕這心中已經起了殺機。

蘇進面帶愧色的想要解釋什麼,卻唯唯諾諾良久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出來,他實在找不出藉口爲自己開脫。密州是鄭州府的屬州,密州知州如此公開對抗朝廷的政令,還打着英王的旗號。自己這個鄭州知府居然一無所知,這首先便是一個失查之罪。

看着蘇進面帶愧色想要解釋什麼,黃瓊擺了擺手道:“此事你有責任,但主要責任還算不上。鄭州百廢待興,你又整日裡面忙着處理政事,對下面恐也是無力顧及。而且幸好時日短,造成的危害也不是一點無法彌補。”

聽到黃瓊的這番話,知道這是英王在爲自己找藉口。蘇進臉上的愧色更濃:“多謝王,王少爺給在下留一些臉面。在下多年在京城居住,對於下面這些齷蹉官的手段,雖說也有一定的瞭解,可畢竟沒有真正的見過。平日裡面,最多也是從同僚口中知道一些。”

“但密州出了這種事情,在下無論如何都難辭其咎。這不是一句不瞭解,能夠遮掩得住的。這密州知州如此魚肉百姓,如此的上下其手,在下作爲這個、這個,居然一點都不知道。如果不是這次出來,還一直都蒙在翁中。王少爺,又何必爲在下掩飾?”

蘇進這番汗顏的話,黃瓊擺了擺手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後道:“你也不要過於自責,說話還是要實事求是的。出了這種事,你的確是有責任這不假。密州離着鄭州府纔多遠?不過百餘里,快馬都能一天跑個來回。”

“密州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你居然一點不知,一個失查你逃不掉。但若是板子都打到你身上,這也是有些冤枉你了。眼下鄭州本就初定人心不穩,暗地裡面又有不知道多少人,總想着將這潭本就夠渾的水,攪合的更渾以便自己渾水摸魚。”

“鄭州善後所涉之事,本就是千頭萬緒,你又那裡能夠做到面面俱到?你在那個位置上,大部分的精力還是要與那些上差打官司,更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主要的政務,不是還要靠着下面的州縣去執行?這些人的心思,別說你左右不了,便是皇上與朝廷都無能爲力。”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到任已經兩月有餘,鄭州善後事宜也進行了兩月有餘。你除了到我那裡,平日裡面又出過幾回衙門?簡雍平日裡面,尚且知道步行來回,可以順帶了解民意。可你做到什麼地步了?”

“你這個一府首憲,整日在戒備森嚴的衙門裡面,出門便坐着幾人擡的大轎,鳴鑼開道、前呼後擁,又有那個百姓還敢與你說實話?見不到老百姓,不能沉下身子與他們交談,你又上哪裡去能真正的瞭解民意?”

“我知道,你整日裡面都在忙於政務,並未偷懶。你到鄭州這兩個月,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每餐也只進一小碗米飯。不過兩個月,你比在京城的時候,整整瘦了兩圈還多。你勤於政務這一事,誰也不能否認。可有些事情,不是勤於政務便能解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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