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夢組織】的基地內,衆人忙得不可開交,爭相彙報着各自負責的工作:
“秀燼學院那邊已經順利完成了,目前正在由鴉川小姐負責後續的新聞傳播工作.”
“鴉川先生成功說服了一批前黑道人員,和夕神先生召集的社會人士、以及鋼山先生的手下們匯合了很好。”
“鴉川女士那邊的暴走族也搞定了.”
“高木先生還沒有進展畢竟要在黑龍密探的監視下策反警局人員,確實需要下不少功夫。”
“東京二十所高校內接連發生了聚衆抗議事件果然,學生永遠是最好煽動的~”
“三支民間遊行團隊都已經組織好了,明天就能讓他們上街進行抗議活動”
“和之國淨化協會應該會有所行動,出手阻攔我們的遊行隊伍明白了,我會安排人手處理他們的。”
“居然從KJ組織的倉庫裡搜刮出這麼多特製武器至少足夠我們武裝三支民兵隊伍。”
“警視廳和自衛隊裡已經有不少人開始動搖了嗎.很好,事態對我們有利起來了。”
“.”
與同伴們的忙碌截然相反,紅中燼此刻正獨坐於基地附近的幽深山林間。
潮溼的晨霧輕柔地撫過他潰爛的肌膚,蒼翠的樹影將他殘破的身軀溫柔環抱。
萬籟俱寂中,唯有晨露滴落青苔的細微聲響,與他緩慢的呼吸交織成靜謐的韻律。
他,正在打坐冥想。
倘若希莉斯見到他這副靜若磐石的模樣,必然會感到荒誕無比。畢竟這可是一頭永遠暴跳如雷、見誰都喊打喊殺的瘋人怪物。
然而紅中燼此時便做得到靜下心來。因爲他的直覺告訴他,倘若他真的能夠登頂東京塔,上面定會有讓他難以應付的強敵。
所以他需要思考,思考自己如何才能應對那未知的恐怖威脅。
很快,他的腦子裡便有了一個思路。
他打算將勝利的關鍵,寄託在“武術”這個他擅長的東西上。
何爲“武術”?
這是一個玄妙的問題,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答案。
在最初,“武術”是指代將人體化作武器、殺人奪命的血腥技術。
到了後來,有人認爲“武術”也可以是強身健體、磨練精神的鍛鍊技術。
在一些現代人看來,“武術”是一種過了時、早已不堪大用的腐朽技術。
在另一些現代人看來,“武術”是一種只配出現在電影裡的表演技術。
而在陳九州看來,“武術”是他用來保護和幫助弱者的偉大技術。
可無論其他人怎麼想,紅中燼都不關心。
他只在關心.對於他來說,“武術”到底意味着什麼?
他曾吞噬過許多人的記憶,這些人中不乏有擅長戰鬥技術之人。
跆拳道、空手道、柔道、拳擊、踢拳、泰拳、摔角、戰舞、各種流派的炎黃武術、各國的軍用格鬥術、刀槍棍劍十八般兵器甚至是現代熱武器的使用技術,他都有相關的記憶。
然而就算有關於這些“武藝”的記憶,他也無法在短短五天內將它們全部掌握,就連它們的皮毛都觸及不到。
可倘若就此放棄,他又如何能消除心中的不安,確保自己五天後能勝了?
因此,他必須強迫自己去思考,思考如何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掌握它們。
曾有武藝大師說過,天下武學看似層出不窮、五花八門,實則殊途同歸,都有其恆定之法,那便是任何武學都無法超脫的“正奇之變”。
“正”爲常規恆定之理,“奇”爲超常變化之法。
易經有云:變恆過度,以奇御相。正奇有位,而名弗去。
“正”與“奇”相輔相成、各司其位,以常規之理維繫秩序,以超常之法應對變化。
細數古今天下所有的武學,都有各自的固定套路與路數,喚之爲“實招”;也有應對突發情況的策略,喚之爲“變招”或“虛招”。
虛招八面玲瓏,實招一錘定音。
從古武術到戰爭兵法,再到現代的格鬥競技和軍事技藝——即便它們看似南轅北轍,實則都是沿用這一套原理,從無例外。
因此,只要掌握正奇變化之根本,便能一眼看破天下武學,將它們全部融爲己用。
紅中燼打算從這一點來發散思維,思考如何精進自己的武術。
但他真的能在這五天內做到嗎?
可笑!就算做不到又如何!那就強迫自己去做,強迫自己的大腦去想,強迫自己的身體去動!直到達到目的爲止!
一直以來,自己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於是,紅中燼將怒意與恨意轉化爲思考的動力,坐在山林間一動不動,讓自己的思想沉寂在無盡的黑暗中,就這樣廢寢忘食地冥想着。
第一日.
第二日.
第三日.
第四日.
霜露打在他的肩頭,樹葉飄到他的頭頂,蚊蟲蒼蠅在他旁邊亂飛,還有鳥獸的糞便落在他身上.
而他坐如磐石,不爲所動。
這四天,他一刻不停地思想着,重複搜尋着許多“武學大師”們的記憶,尋找着他想要的那一縷靈感。
只是偶然地,他的思想卻莫名進入了一個與“武學大師”排不上號的男人的記憶之中——
三日月昧方。
或許在武器鍛造方面,他確實稱得上“青年才俊”。可在武學方面,他那參軍數年得來的戰鬥技術根本就不配入紅中燼的眼。
然而紅中燼卻還是不禁想到了他。只因爲他曾死在自己面前,爲救自己而死
三日月昧方的死亡,是自己弱小的證明。
紅中燼的思緒不可控制地回到了他亡於林間、死相悽慘的那個夜晚。
那個傢伙一生都被裹挾着去揹負和贖清不屬於他的罪,最後以如此好笑的方式死在了“贖罪”路上,死在了他所敬仰的大英雄手上。
這天下世道就是如此招笑。世人皆道“善惡有報”,可這也只是他們用來自我安慰的口號罷了。就算是再仁善的聖人,也有可能度過悲慘一生,在背叛、傷病、窮苦、孤獨和被迫做他們不願做的事情中落幕。直到死後,他們的光榮事蹟才被挖掘出來,然後被一些人裝模作樣地哀悼歌頌一番,好誆騙更多的無知蠢蛋們去做那他媽的“英雄”。
而反觀那些極惡之人,他們有人卻能長命百歲、心想事成,世上一切道義與律法都制裁不了他們。而他們只要在發達後隨手將少許沾染鮮血的金錢撒到地上,任由愚民們像狗吃屎一樣地去撿,他們便又能收到無數鮮花與掌聲,成爲人人讚美的“慈善家”。
正因如此,在紅中燼看來,三日月昧方的人生毫無意義。
榮譽、道德、恩情、英雄、懺悔、贖罪.這些都是困擾着三日月昧方短暫一生的東西。
一些看似煞有其事,實則狗屁不如,不過都是他自我感動、自作多情的東西!
正是因爲這些東西,讓他迷茫一生,一事無成。縱使獲得了力量,他也不知道自己該爲何而用、爲何去戰。只能像提線木偶一樣,被他的爺爺、被篝夜音無、以及被其他人操控,去完成別人的願望。
像三日月昧方這樣無意義的狗屁人生,便是這世上絕大多數庸俗無能之人的縮影。
而他紅中燼,就他媽的不是這種庸人!
自從得知真相以來,紅中燼便清晰知曉了自己的身份——那便是沒有任何身份的無名之人。
他沒有父母,沒有親人,就連社會和法律上也沒有任何他存在過的證明。
他既不是九州誠,也不是陳九州,更不是任何人。乃至“紅中燼”,也只是一個快要嚥氣的死囚在臨死前突發奇想爲他起的名字,而他亦是出於憐憫而接受了這個饋贈。
或許這世上還有許多記得他的人。只因在他迴歸日常、代替九州誠扮演“大英雄”的那一年裡,他曾牽扯上諸多因果,致使一些男人爲他獻上友誼與尊敬,一些女人爲他獻上了關愛與戀慕。
但是說到底,與那些人有關係的是“九州誠”,那個仁善而堅強的東京少年;而不是他“紅中燼”,一個爲殺戮而復生的活屍怪物。
因此,“紅中燼”在這世上沒有任何錨點,也與這個世界的任何人或物都沒有關聯,更沒有束縛住自己的羈絆。
而這樣獨一無二的特質,便讓紅中燼成爲了——世上最自由的人!
【無我】——這是一個曾被道、佛、儒都探討過的高深哲學概念。
它所表達的哲理並非字面意思上的“我不存在”,而是“放下塵俗執念,不以自我所擾,順應大道自然,融入天地之間”。
然而紅中燼的人生經歷卻讓他無法按照這些高深理論去感悟,而是要他反着去領悟。
於他而言,【無我】並沒有什麼深奧晦澀的含義,僅僅就是“我不存在”這個大道至簡的道理!
“我生,我死,與天地無關;念起,念落,然因果倒亂。”紅中燼如老僧坐定,口中呢喃有詞:
“我爲無物,萬靈不容。緣絕衆生,萬事皆允”
“是以,大道無礙,萬法皆通!”
他倏然睜眼,如古剎中甦醒的金剛菩薩,眸中精芒暴射,似淬火刀鋒般劈開霧氣,周身落葉更是無風自起,驚得棲鳥走獸倉皇逃散,頓時讓安靜祥和的山林亂成一團。
然而他卻絲毫不理會這些騷動,彷彿一切都與自己毫無聯繫。
他的雙眸古井無波,卻又似兇獸猙獰,好像進入了一種玄之又玄的精神狀態,一種足以被稱作【無我】的狀態。
旋即,他悠然起身,四肢及軀體隨心而動,似是開始打一套自創的武功。
他時而出拳,時而踢腿;時而剛猛至強、穿雲破霧,時而陰柔似水,攪動風雲;時而緩步踏七星,時而暴跳如脫兔
他打出的這套武功中,有古今內外諸多武學的影子。不光是那些徒手的武術,就連古代的冷兵器和現代的熱兵器格鬥技巧也都一併蘊含在其中。
山間雲霧被他牽引着在周身流轉,又被他在一念之間震力轟散。他的演武沒有任何規律,也不遵守任何規律,全然是隨心而動,隨性而發。
“沙沙!!”
忽然,他發現自己踏步前進的路線被一棵粗樹所阻攔。
若是有普遍理智的正常人,便會下意識地避開它。
而紅中燼的一雙死眸卻水鏡無波,他像是什麼都沒看到,義無反顧地撞了上去!
“砰!”
“咔嚓——!”
他在樹上撞了個頭破血流,而那棵樹也應聲折斷,爲他讓開了道路。
而後,他便絲毫不在意這顆樹的生命、以及棲息在樹上的鳥獸的安危,繼續旁若無人地演武。
這便是他的【無我】,他的感悟令他豁然開朗、念頭通明。
一直以來,他紅中燼看似殺伐果斷、快意恩仇,實則仍是被困在了五蘊三毒的囚牢中,被一些情感所影響,亦潛意識地將一些人和事物看得太重。
可他既爲無物,又何必讓這些不知所謂的東西來左右自己的思想?
他既爲無物,便也該視天下萬物爲無物!
他無需爲任何人而悲傷、憤怒、愧疚和歡喜。他也不會去在乎和關心任何東西,包括他自己。
他想要殺,便可以殺!他想要奸,便可以奸!他可以無視世上一切律法、道德、規則、因果、以及任何人或事物的意志,去到任何地方,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就連天下所有高深武學,也被他視作渺小的“無物”,從而在一瞬間被他尋到規律和盡數領悟。
“剎——!”
紅中燼沉喝一聲,將最後一拳凌空轟出。
看似平平無奇的一拳,卻震得大地顫動、山林悲鳴、鳥獸逃散。
這一拳,蘊含了他在瞬間掌握的所有武學,是他以最精妙方式打出的一拳。
這一拳,視天地爲無物,故有破開萬物之威勢,神佛無阻,鬼魔無懼。
這一拳,正無言訴說着他的孤獨、他的傲慢、及他對這世界萬物的蔑視。
這最後一勢,他稱其爲——
“天地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