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你敢攔本宮?!”白芯蕊此時再不能平靜,看着那名阻攔的侍衛,眸中滾滾似燃燒中的火焰,彷彿要弒殺一切生靈。

這是她不曾有過的情緒,連她都不知,自己爲何會發瘋?僅僅因閩皓揚的不信任?還是他的不理不睬?!

她搞不懂,也不想去追究。很多事情,本來就毫無理由,比如閩皓揚只聽信他人的一面之詞便選擇不信了自己,選擇將無辜的人下獄。

他的理由,又是何呢?!

“娘娘,你不能進去!”嗓音清冷無生氣,彷彿自九霄而來的縹緲虛幻,聽入耳中,落入心底,有莫名的寒氣在胸中不斷鬧騰。

那名侍衛面對白芯蕊的責難倒也平靜,但其中不只是平靜,還有冷冽覆臉。那張說來也俊的臉上是一副山嶽頂天般的威嚴肅穆,薄脣此刻緊緊抿着,下巴現出剛毅而又寡絕的味道。更凌厲是那一雙眸子,明似星點,望向白芯蕊之時,清冷深邃的眼底有一絲詫異在隱隱流動。

“你一個小小侍衛都敢攔本宮了,看來你好大的膽子!”白芯蕊再顧不得什麼與世無爭,遠離紛葛,終於將皇后的架子擡出,“你閃不閃開?!”

那名侍衛絲毫不爲之所動,只冷冷一句,“請娘娘恕罪,卑職不能閃開!”他擡眸定在白芯蕊怒氣衝衝的臉上,又換了一種語氣繼續道,“娘娘,倘若你不硬闖的話,卑職倒有辦法祝你一臂之力!”

“你助本宮?!”白芯蕊面露詫色,顯然根本不信他的說辭。想他也只是清心殿裡的一名普通帶刀侍衛,最高不過三品之官,豈會敢在皇上面前求情?!

況且,連終日陪在皇上身邊的太監總管王庭安都辦不好的事情,一個小小侍衛又怎能有那種能力?!

“娘娘莫不是不信卑職?”那名侍衛開口,向白芯蕊投去探尋的目光,卻絲毫不氣,也不怪。

白芯蕊聞他一言,才仔細打量起這個大言不慚的侍衛來。他正身着一襲光華斐然深藍錦袍,腰纏同色玉錦帶,髮束銀冠,面龐冷俊,揚眉飛眸間的氣度風範與其他侍衛不可同日而語。唯一類似的,只有他左手依舊執着的那柄刀。

看模樣,竟是如此華貴,想必他深得皇上信任,像是親信侍衛的高級統領。

“你是?”白芯蕊安靜了情緒,終於想起該問他侍衛的具體身份。

那名侍衛嘴角一勾,卻不是笑。他一拱手,隨之回道,“卑職長孫常宇,乃一等帶刀侍衛,見過皇后娘娘!”

“長孫常宇?”白芯蕊在心中默唸着這個名字,盡力搜尋着卻還是尋不到。應是自己太過與世隔絕了罷,竟連宮中侍衛換了一批都不知。

“你有何辦法助本宮?如若說不出來,本宮首先降你的罪!”

此時的王庭安早已湊了過來,見白芯蕊和那侍衛對峙上,不由一驚。“長孫將軍,怎麼了?”

那名侍衛再一拱手,“王公公,無事了。卑職想同皇后娘娘單獨一談,也是皇上方纔的口諭,希望公公……”

王庭安知他這是想讓自己離開,其實他早已不想趟這渾水,一聽皇上又下了旨意,終緩緩解脫了。“那勞煩長孫將軍了。”他轉而面對着白芯蕊,“娘娘,奴才告退!”

“嗯,公公回去,若皇上詢問,便道本宮馬上回去。”

語罷,白芯蕊衝他頷了首,確較之剛纔安靜了些。想必她真的因那名侍衛的一語而帶來了希望,只是不知這希望,是否是絕望的前兆。

王庭安想了片刻,還是進去了殿門。而殿中的閩皓揚依舊立在窗前,聽聞腳步聲,忙回眸,詢道,“皇后她走了麼?”

王庭安不由蹙眉,方纔皇上剛下了口諭給長孫常宇,這又詢問自己皇后的去向,真是皇帝心,比海深。

不過他一想,自己根本無權問皇上下了什麼口諭,如今皇上正在氣頭上,還是裝癡一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想起方纔皇后囑咐給自己的話,心想還是照她說的辦吧。“回皇上,娘娘正在殿門外,道是過候便回去。”

“你先出去吧,不準任何人來打擾朕!”

閩皓揚凝了片刻,沒有再理會他。他還是一直立在窗前,看着外面黑暗一片不知何處,卻看似饒有興趣。

“是,皇上。奴才告退。”王庭安怯色看了一眼閩皓揚的背影,而後躡躡起步出門。殿門又關,一切榮華盡被阻在清心殿內。

王庭安駐足看了看不遠處玉階上的二個人影,雖不知他們有何事情談,但此時的他已沒了那興趣看探究。這種關乎皇上和皇后的事情,少插手纔是上策。

他順着長廊離了清心殿匆步而去,頭頂身後長明的宮燈輕微一跳,已是夏夜深靜,白露輕寒。

長孫常宇陪在白芯蕊身後走到一個偏一些的地方,終於停下腳步。他還躬身間,只聞得耳畔入了一股透着夜涼的聲音,“你說吧。”

長孫常宇擡眸一看,見白芯蕊正一臉迷茫疑惑地看着自己,看不見的眼底卻是精光驟現,“娘娘,卑職有知道娘娘來此面見皇上,其實是想將宋墨殊解救出來。卑職有辦法,可以讓娘娘如願。”

“哦?!”白芯蕊抿抿脣,負手身後,俏臉微揚,漂亮的鳳眸睨起來,目色隱動間光華淺曄,“你說,你說辦法救宋公子?!”

長孫常宇微微頷首,“娘娘,此事先娘娘先莫要插手,如今宮廷中皆傳你同宋墨殊的流言,皇上儘管動怒但還是在盡力打壓,不希望此事流出宮外。如若此時娘娘執意要面見皇上,想必會適得其反。如若娘娘信得過卑職,那娘娘便莫要再管。請娘娘

給卑職五日時間,卑職必救出宋墨殊。倘若不然,卑職這項上人頭便隨娘娘任意處置!”

白芯蕊怔望着常歡,眼睛一眨不眨,目露一絲似信非信的含意。她被這人的一語說的動容,不知是否真的該同他說的那樣,遠離這件事情。

思量許久,白芯蕊終於啓齒道,“那好,將軍五日之後便給本宮一個答覆,到時如若沒有結果,那本宮第一個便要了你的命!”

“請娘娘放心,卑職定不辱使命!”

白芯蕊心下思忖,擡頭望着天上一輪彎月,那長眸的神色,被月華所染,映入萬點細碎的銀光。

長孫常宇怔怔然的看着,發現她的神情裡,似乎在思忖和回憶着什麼。

但白芯蕊隱匿了全部的情緒,終啓聲說道,“嗯,本宮先回去了,你也趕快回去崗位吧。五日後,本宮在鳳闕宮等你的消息。”

“是!請娘娘放心!卑職告退!”

長孫常宇領命退去,徒留白芯蕊在原地愣神。身後,被夜色漸漸籠罩的長廊水榭之間,一雙癡癡的眸子,望着他漸行漸去的背影,久久也不願離開。

但她不是在想他,而是越過他看去清心殿門的方向,想念住在裡面不肯走出的那人。他到底還是沒有出來,只丟給自己一個混沌的黑夜。

她還是轉身走了,留着眷戀的離去,卻不帶一絲猶豫。她曾經以爲閩皓揚不過是給自己一個等候的時間,可時間過去,還是一片空濛。

也罷,當回來京都那日,本就該知道這個結局的。

幕簾紛亂,夜深霧濃,閩皓揚還是立在窗前,默然望去,久久望着那道修長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空濛遠處。她卻似乎越走越近,徑直步入了他的心底,停佇,永存,與那最柔軟的一處血肉相融。

他直直看着那個人影過了白玉石橋,向着黑暗深處而去。那身影披着冰涼的月華,那一刻,時間緩緩停佇,他眼底心中,唯有她的影子。

情絲萬丈,幾世芳華,一身愛恨,一生風月,都做浮雲飛煙。

閩皓揚眸中閃耀着月華不及的光澤,那是隻有在看着白芯蕊纔會有的姿態。可此時的白芯蕊,卻看不見閩皓揚心中眸裡的傷痛。

直至夜深,直至人影消失。又過了不知多久,直至蟬聲也退,夜露悄眠,他才緩緩醒神,轉身回了裡殿的長榻。

又是一夜孤枕難眠。

正暗自傷懷中,突然遠處響起了一陣淡淡的蕭聲。那聲音嗚咽幽噎、如訴如泣,與帶着沁涼水氣的晚風一併傳來,竟如傾訴着此時心中的哀傷一般。

他感覺再沒有力氣起身,雙腳麻木一般,也不管那聲音來自何方,閉目細細品味傾聽着。不知覺間,四周靜謐,只餘自榻上傳來的細微呼吸聲,陪着如水的夜色一同闌珊。

黎明悄然而至,天邊遙遠的晨曦滲出一線若有若無的輕光,緩慢而清晰的透過了白霧茫茫,終於綻放出霞光萬道。沐浴在天光中宏偉的京都,在這一刻,完全洗心革面,褪去了昨夜沉悶的幽華。

這幾日,除了金科狀元下獄之事竟再安然無波。任閩皓揚如何打壓,消息還是傳出宮外,但各種版本不同。

有人道是狀元文章中有反叛之詞,難逃被查之。有人道是狀元在朝堂之上公然頂撞皇上,至於因何事無人知曉。有人道是狀元家室中有邢王時期的殘黨,故狀元亦被牽連……

但其中,卻無人提及有關皇后的說辭。想來,閩皓揚的旨意還是奏到一定的效果。只是金科狀元一案,短短兩三日已在民間傳遍,基本無人不知。

誰也不知,到底是誰將消息泄出宮外的。

閩皓揚幾日上朝皆是動怒,嚴令宮人,和羣臣必要守口,一旦被查到是誰走漏風聲,罪當誅連九族!

他已久日不曾有過喜色,幾夜全是在新晉妃子寢殿裡盡歡,爲了做給白芯蕊看,更是爲了報復她!

宮中在閩皓揚的嚴令下安寧了三日,但宮外卻另是一副光景。

市井坊間無不傳言,金科狀元乃道德明臣,人賢才高,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良才!一時間,各個街道上,張貼大榜,但不知是何人所貼。

上書着狀元郎宋墨殊的賢德,其中不乏一些非議之辭,但皆是淺嘗輒止,細看之下,亦並非來自反叛之黨的手筆。

京都的善堂全部大開,皆以金科狀元宋墨殊的名義,分發給衆窮苦百姓一些糧食衣物。連京都最大的藥鋪,普善堂,皆追隨着這浪潮。

誰也不知,到底是否真的是宋墨殊所爲?!

但一時間,宋墨殊在京都百姓心中已是冤屈入獄的善人。不時有微詞在坊間傳開,基本皆是言語皇上不公,替宋墨殊喊冤之舉。

而京都最繁盛的街道上,矗立着一間富麗堂皇的酒樓。那裡正攏結着衆位德高望重之人,相聚一堂,誰也不知在談論何事。

門匾上,正書,翠閣軒。

軒外陽光正好,蒼穹寥廓,天宇藍得澄澈,萬里不見雲飛。幾人此時正在把酒,呼喝聲中,夏風止而暖色生。各人那剛毅的五官彷彿是自刀劈斧削下磨礪而出,頗具朝氣,儘管大多是書生出身,但亦一種鋒銳肅殺的威嚴。

只聽得裡面酒盞碰桌的聲音,繼而嘈雜聲落去,幽幽響起一陣沉穩的人聲,“依大家所言,我們該如何做?!”

隨即,另一個不同的聲音響起,“依下官看,不如用百姓之力,皇上素來愛民如子,應不會對百姓有何衝動之舉。”

待這人聲音落罷,之後又是另外一人,“不然,楊大人,皇上如今正在氣頭上,若

此時百姓聯名進言,想必皇上並不會買誰的情面,或許造成不必要的動亂也說不定,那受苦的可是百姓。”

“對,李大人所言甚合我意。本來皇上只是生生氣,將宋墨殊壓進牢獄便無事了,但此時消息在民間又傳開,街道上盡是宋墨殊的請榜,如此看來,再想救宋墨殊,便是不易了。”

“莫大人,此點下官可不同意你。街上的榜應是想來解救宋墨殊之人張貼。如若下官所猜不假,傳給我們消息,和走漏宮中風聲的亦是同一批人。我們雖不知他們想作甚,但定也是想解救宋墨殊的。依下官看,我們不如將計就計。”

“如何將計就計之法?”

“對啊,對啊,李大人,我們這些人中也只有你同宋墨殊走得近一些,想必你更想救他性命吧。不如趕快告訴我們,好助你一臂之力!”

“我們不如這樣……”

衆人見那人示意,忙一齊湊上前將他圍繞在中。那人看着四周坐着立着俯着仰着的諸位,一片輕語。

過罷,衆人齊喧,“好!李大人此招甚妥!”“便依照李大人之言,我等速速回去準備!”“好,好……”

頃刻間,翠閣軒內的人已去了一大半,只餘幾位打頭的人物。正是方纔建議說話者,李凝常,莫子楚,楊燕南三人。

楊燕南一聲嘆息悠長,“哎,看來此事皇上不會善罷甘休了。”他略思片刻,問一旁入座的李凝常,“李兄,你可知,皇上爲何降罪於宋兄?”

李凝常端起茶碗,捻蓋蕩了兩蕩,卻沒有喝,輕輕道,“皇上在盡力打壓此事,民間傳言也有好幾種,不過皆不可信。依愚弟看,宋兄定交惡了皇上,你莫非沒有聽聞皇上在帝宇殿上的所言麼?”

“莫非是……”楊燕南睜大眼睛,看他幾眼,心下隱約猜測出什麼,卻又聞莫子楚低語一聲,“楊兄,此事還是莫要明白爲好,有時候也要裝着癡些。”

楊燕南餘悸未平,耳邊卻又似飄來李凝常的淡淡嘆息,似苦惱,似無奈,似有說不清的痛然與傷感。

“莫兄所言極是,先不管此事緣由了,首當要救出宋兄纔是。”

莫子楚端杯一笑,“一切照李兄所言去做定是天衣無縫,來,楊兄,先不想那些事了,李兄,來,我們來一杯!”

“以茶代酒?!”

李凝常見楊燕南含笑蹙眉,便知了他意,“楊兄又想飲酒了?!”他側眸對莫子楚相視一笑,皆是一副正欲探究到底的表情。

楊燕南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脣邊泛出的笑容似帶了一絲愧疚,直接道,“李兄,莫兄,酒鬼可不是白叫的。”

另二人聽罷卻一頓,霍地大笑淋漓,“好!來人哪!上酒!”

時間荏苒,又過酉時。

末夏韻味已現,清風吹散漫天柳絮,午後的陽光有些熾熱,馬蹄在石板路上敲出清脆的聲音,不遠處的碧湖微波盪漾,泛起陣陣漣漪。

穿過半城,左轉上內城河橋,下橋繞過皇家書院,未停繼續坦然向東行駛,便到處深宅大府門前。暮色將至,門前燈籠已掛,籠間黑匾書字,李府。門邊除兩尊石獸外,還站兩個手持杆槍的兵衛。

在那二人的打量下,自馬車內走出一人,正是今年探花,並擢爲翰林院編修的莫子楚。

這幾日他常來這裡拜訪自家主子,那兩名守衛自然認得這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那二人忙上前恭道,“參見莫大人!”

莫子楚衝他們微微一笑,問道,“不知李大人是否在府中?!”

“回大人,老爺一直在府上等候大人來臨。大人請!”待一人回畢,二人均作出恭請引路的姿勢,請莫子楚進府。

莫子楚笑意加深,頷了首便擡步進了府內。

寬庭大院,四周盡是綠蔭叢叢,鳥語花香,令人側目。

莫子楚被一守衛引着穿過前庭,一路被引向主堂,所經之處雕樑畫棟,裝點奢華,根本不像一新封的府邸。

這座府邸乃皇上欽點御賜,當年是邢王親信東閣大學士的宅院。一切自不必少,不過後來在李凝常的改建下,換了些愜意自然的姿態。

主堂也是極盡奢華,桌椅案几個個錦繡鏤花,鑲金嵌玉,一切都是皇上當時的賞賜。由於末夏,暖氣仍盛,本是拋光的黑曜石地鋪上一層絨綿,一路延展至門前。莫子楚剛一進來,一襲錦衣華服的李凝常便起身相迎。

“李大人,你來了。”

莫子楚亦是含笑迎上前,拱手相敬,“莫大人!”

“來來,快些請坐!”李凝常擡手爲莫子楚引了座,見他坐下的空子,便對還立着的守衛道,“你先去吧,記住,不準任何人進來!”

“是!”

待那人退去,李凝常趨前坐下,又對在廳堂上的婢女道,“奉茶!”

倏忽後,兩杯冒着熱氣的茶盞已列在二人面前,繼而廳堂上一干人等盡數退出,只餘李凝常,同莫子楚二人。

莫子楚順勢擡盞抿了茶,提起脣角回味着四溢的茶香,眼神裡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清澈,“李兄,那事成了。”

李凝常本也想飲茶,聞言手指一止,“哦?快來說說,怎麼了?”看得出,他臉上不僅有一絲驚駭,更多的是掩不住的欣喜。

莫子楚笑容一塵不變,一臉的沉着泰然,“就在你我,同楊兄在翠閣軒飲酒之際,那幾位同僚便暗中尋了一些有理智有膽識的百姓,讓他們聚攏在宮門外,請命皇上無罪釋放宋兄。再由那幾位同僚及其交好權勢大臣,進宮面見了皇上,已探得皇上口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