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閩皓揚心底猛地一顫,想起一個人。他對着堂上那縣令道,“且慢大人,小人亦有人證可證清白!”

那縣令以爲案子已經完結,本想立身退堂,見閩皓揚這般說辭,毫不在乎地說道,“你還有何話說?”

“懇請大人宣錦兒哥哥上堂爲小人作證!”閩皓揚跪在地上雙手抱拳。

白芯蕊,客棧小二,老闆,以及老闆娘,四人同時愣在當場。

白芯蕊雙目圓瞪地吃驚道,“你說什麼?她的哥哥?不是死了麼?”

閩皓揚望了一眼其他三人,睥睨着眼神,好像點破了一切,“其實那不過是場騙局。芯蕊,當時我見你懷一顆救人之心,也未當場戳穿。”

“你是說,賣身葬兄是假?”白芯蕊顯然並不相信。

閩皓揚微微點了點頭,繼續對着那縣令,“懇請大人宣錦兒哥哥上堂爲小人作證!”

其他三人顯然驚慌了神情,誰都沒想到眼前這個人竟連這事情都知曉。那老闆娘瞪了客棧老闆和客棧小二一眼,意思是讓他們切莫慌張。她緩了緩情緒,隨即說道,“大人,錦兒哥哥已死,請大人勿要聽信他的說辭。”

閩皓揚揚眉冷冷一笑,“你又爲何知錦兒哥哥已死?錦兒賣身當日,莫非老闆娘亦在現場?兩處距離甚遠,老闆娘棄客棧生意不顧,跑這麼遠去看這樣一個可憐人賣身,實在是頗有愛心哪……”

那老闆娘聽後似乎有些驚訝,皺着軒眉不知該說什麼。

白芯蕊拉着閩皓揚的臂膀,追問道,“皓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閩皓揚微微嘆氣,湊在她耳邊悄聲說道,“芯蕊,之後我再慢慢與你說。這本是推理,打算作迂迴拖延之策。不過剛纔看他們幾人的樣子我已經證實了,錦兒哥哥確實未死。”

白芯蕊眼中含笑,神色清淡。閩皓揚想她真是個善良的人兒,聽聞這件事竟連自己身陷囹圄的處境也忘記了。

那縣令顯然有些不耐煩了,道,“不可喧譁!就依你意,我會命人尋錦兒哥哥。此案暫且擱置,將兩位犯人壓至大牢,待明日再審。”

那三人各懷鬼胎,怯怯一笑。幾名衙役踏上前來將閩皓揚和白芯蕊壓下堂去。

夜幕低垂,新月初升,天地間彷彿突然變得無比的闊遠,月光蒼茫一片。新月如痕,無垠清遠,四周靜謐如夢境沉沉。

“大人,你怎能依他意去尋逃走的那個小子呢?”一個粗獷的聲音自府衙內院傳來。

坐在紅木椅上的一人淡淡道,“無礙,他既這樣說,若不隨他,豈不昭告天下本官故意冤判他。待那個小孩真上堂來,本官亦不會讓他有翻身之日。”

那個粗獷的聲音正要再起,便被一個女音壓了下去,“行了,你住口!大人自有論斷豈由你多嘴。要不是你,我

們能有這等麻煩事!”那女子對着紅木椅上那人道,“大人,這是我們夫妻二人的另外一點孝敬,不成敬意,望大人千萬要收下……”

“哦?……呵呵,好。”那人一揮手,命身旁佇立的一人接了過去。

“這次便請大人勞心助我們脫離苦海了。”坐在紅木椅上那人拉過柔聲細語的女子的纖手,放在自己的肥手裡來回揉搓。“說哪裡話,本官自當盡力而爲。”

那二人離了府衙,便一前一後回了迎春客棧。

那絡腮鬍子男人抱怨道,“你說,那個小子若是上了堂,我們還能脫了干係麼?”

女子嗔他,“蠢貨!我們不都打點好了麼?送到那肥手裡這麼多銀子,豈能辦不好?!別擔心這事了,失了那麼多銀子必須想辦法撈回來!”

“怎麼撈?”

“你個蠢貨!要不是你醉酒錯手將那個小賤貨打死了,我能這樣麼?”

“不是你說要把她賣到青樓,她不肯麼。我打死她,正好不養她吃喝了。不過就是連在她身上得來的財路也斷了……”

“不然。這次遇見兩位財主。”

“財主?你是說……”

“當替罪羊那兩人自打進門來,我就發現他們是不俗之客。你且看那個男的腰間繫的淡碧色玉帶,就不是個尋常百姓。不過一切全被你個蠢貨破壞了。”

“走!去找找他們的東西。”那男人大步流星地登上了樓。

亂翻了一通之後,那女子便跌坐在牀榻上,臉上閃過一絲怒色,隨即黯然,“竟什麼都沒有!難道他們當初就沒打算花錢住店?!”

“晦氣!這下賠了!”那男人亦怒叱道。

那女子一咬牙,“還不是你!”

“我不是錯了麼!保證以後不喝酒了哈……”那男人說着要拉過女子的纖手,被那女子一把甩開,“在外邊我們用夫妻之名,你還真以爲你是我丈夫了!滾開!”

那男人見是這態度,便悻悻地走開了。

縣衙的牢獄裡,甬道深長,燈火昏瞑。不時唏噓着幾隻過街鼠類,給這四處清冷的牢欄勾上一絲極寒。

白芯蕊蹲坐在冰涼的地上,被閩皓揚雙臂輕伸護在懷抱裡。

“你昨晚去哪了?”閩皓揚柔聲問。

“四處走走。”

“怪我了麼?”

“不怪。”

閩皓揚望着零稀月色籠罩的白芯蕊,淡淡道,“對不起。”

“嗯?”白芯蕊一驚。

“沒有保護好你。”

“只要你在,哪裡都安心。”一字一句,深深敲進閩皓揚的心湖。他的眼中似是收斂了無垠明光,深邃輕柔一如星波。

“對了,你說錦兒哥哥沒有死,是爲何?”白芯蕊自閩皓揚的懷抱立起了

身子。

閩皓揚重新拿臂膀環住了她,道,“你還記得那天我們遇見錦兒的場景麼?”

白芯蕊纖眉一蹙,“記得啊,有什麼不對麼?”

“當時我問你有沒有發現不對勁,你也是這麼說的。”

“你快說。”

“當時人雖很多,但皆被木板上的文字和錦兒的臉迷了去,自然不會注意。蘆葦裡包裹的確是一個人,因爲露出了一隻腳。但是那隻腳,動了。”

“動了?”

“對。我本以爲這只是兩個孩子爲了吃上一口飯纔想出的伎倆,又見你善心救他們,也未曾想揭穿而掃你的興。但後來我發現錦兒的眼神不對。”

“此話怎講?”

“她的眼神不是悽悲,而是懼怕。她沒有擡頭,但眼神多次注視我身後的一個男人。”

“是誰?”

“當時我也不知是誰,但是他長得很有特點,易記。直到今天在堂上我才知。”

“你指的是,那個客棧老闆?”

閩皓揚雙眸澄明如玉似水,帶着笑意衝白芯蕊微微一點頭。

“原來如此,上下一氣都是串通好的。”白芯蕊憂鬱地望了望高不可及的天窗。

“但那兩個小孩應該是被脅迫的,現在只要找到錦兒的哥哥,一切便會迎刃而解。”

“只是,看堂上的情形,那個縣令應該是被買通了……”

“的確,只能等那個小男孩可以儘早自己來報案,將計就計了。”

白芯蕊沒有言語,目光穿透重重夜色不知投向何方。

“你還怪我麼?”閩皓揚突然雲淡風輕的問話後,一道深邃的注視落在白芯蕊的臉上。白芯蕊一怔,她望着閩皓揚那雙深寂到猶似廣袤夜空的眸子,想起昨天一路走來的情形,竟一時想不出回答的話來。

“你是不是還在責怪我?”閩皓揚又問了一句。

責怪?白芯蕊不知自己內心爲何責怪他。只是心底像是豎起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圍牆,將眼前這個人隔到了外側。他見不到自己的心,自己亦看不清他的心。許多與他不想幹的事情佔據在圍牆之內自己的心裡,像是暫時容不下這個人。是因爲出了京都之後見證了太多的事情麼?白芯蕊道不清楚。

“我不曾責怪你,只是責怪自己。”

閩皓揚一雙熟悉的眼眸如同月上東山,清冷淡然,“白芯蕊,我愛你。”

白芯蕊身子一斜,一雙持穩有力的雙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兩人的眼神交織在一起,縱有千軍萬馬也斷不開這滿目情愫。淡淡滴水聲不知自何處傳來,穿透世間一切堅不可摧的東西到達心底,那是情落心底蕩起的漣漪。

閩皓揚,你愛我麼?是隻愛我麼?

閩皓揚,我愛你,只愛只愛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