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影縈繞的廂房內,兩人正端坐在正堂之上。四周淡淡清香縈鼻,加之清茶的香氣,不禁讓人深陷其中,魂魄亦覆在香味之中,隨之任意飄走。
兩個身着素袍的人對面而坐,彼此無言,只抿茶靜候着其餘幾人的倒來。二人清冷英俊的面龐上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靜無瀾,薄脣總是緊緊抿着,下巴的弧度剛毅而又堅硬,略擡顎時,驕傲的神色微顯一分睥睨天下也不動容的張狂。
沿着梧桐樹下的長廊走幾步,繞過拐角,再橫穿小徑,便會有另一間獨特的房間映入眼簾,那是石逸淵與知府夫人的寢室。
風搖梧桐樹葉沙沙作響,還夾雜着自屋內傳來的竊竊私語。
透過泛着點點斑駁光澤的窗紙,可依稀目睹屋內正立有二人。他們遮上了帷帳,悄聲輕語着什麼,似生怕隔牆有耳。
“你今日怎會在小亭,與王爺在一塊?”是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裡面含着一絲質問,和薄怒之色。那人,正是石逸淵。
而對面坐在榻上低眸靜默的人,便是她的夫人。
那女子聞言,面色有些蒼白,微微皺起的眉間些許流露着幾絲疲倦和慌亂,“妾身不過病癒去散散心,不料偶遇了王爺,也是始料未及的……”
石逸淵負手立在榻前,雙眉緊皺,面色嚴肅,無半句贅語直接詢道,“王爺有沒有說什麼?”
那女人搖一搖首,“王爺什麼都沒有說,妾身只是剛遇王爺不久,老爺及將軍們便過去了。”她沒有擡眸看石逸淵的注視,因她在他的眸中無法言及謊言。她不能告訴他關於自己請罪的事情,自己僅一介女流,若泄口道出,以他的性格,定會大爲動怒。
石逸淵沒有過多懷疑,只是略有擔憂,一些事她是心知的,恐怕她無知道盡,那便是親手挖掘給自己的墳墓。
“那,你可有說什麼?”石逸淵緊蹙着眉,眼睛微眯着,眸光卻折射出一片清冷。
那女人知他語意,忙自榻上起身,躬身在石逸淵面前深深一福,聲音慌亂,“老爺,妾身從無背叛之心,請老爺明察啊……”
石逸淵垂眸看她,慢緩了臉色,深眸漸漸柔和,“無礙,夫人不必驚慌,夫君並無責怪夫人之意,夫人快快請起。”他慢慢趨前俯身,將那女子輕輕扶起。
“謝老爺。”那女子起身低眸在一側,不敢在他面前再多言語。
石逸淵略作思忖了片刻,道,“夫人先去準備宴席,稍後也算給王爺王妃踐行。”
那女子頷首又是一福,“是,老爺,那妾身便先去了?”
“去吧。”石逸淵輕一拂手,將那女子遣下。待門聲漸落,他轉而側眸望着窗櫺外樹影下的陰翳,心中亦被這暗沉的氣息所蒙蓋。
靜立半晌,突然一股“咯咯”的鳴聲傳進耳畔。
石逸淵擡眸望去,見一隻白鴿正撲閃着雙翅,停落在窗臺上。他連忙移步走近,將鴿子抓起,低眸見鴿子的腿上正綁着小竹筒。他將竹筒取下,便猛一丟手把鴿子放飛在了窗外。
他自竹筒之中取出一張字條,上有幾行,“石兄尊鑑,惠書奉悉,如見故人。今知王爺居於湘知,恐東窗事發,萬請石兄斡旋當中。臨書翹企,靜候佳音。下官衛延清謹上。”
石逸淵面色驟變,將紙條緊緊握在手心,臉上慢慢浮出一絲怒意。
倘若不是衛延清這個敗絮,他本身定也無事,如今換得提心吊膽,雖此事於自己並無多大關聯,但此番亦逃脫不了這灘渾濁之溝渠。
他深深痛心,當初於那件事真不該放任由之。若不是他二人在京都的關係,自己亦不會輕易讓衛吾笙上位。事已至此,即使不是自己親自經手,騰王亦定會從低端抽絲。不過上面的人可不是那麼好動的,一動,整個天下便難逃一番動亂。
騰王若真是明理之人,此種事情想必定早已想及。
到頭來,自己終究不過是一隻替罪羊!
石逸淵將紙條揉碎,丟在地面上,拿腳在其上碾了幾下,再看那紙條,已化作一片再難拼湊的碎末。
他緩了緩情緒,便擡步出了寢室。
鴿子的咯咯聲早已尋覓不見,只有梧桐樹上的鳥鳴啁啾在喧囂作亂。
葉喧鳥鳴齊歡的聲音,散在湛藍如洗的天空下,誘得道道金色的光芒猛然劈出重重碧綠,灑照湘安府上的絢爛,添上一筆灼灼滿目的妖嬈桃紅。
湘安府內,來往的下人忙碌一片。石逸淵順着長廊走近廂房,至了門檻處,擡眸猛見堂上只有蔣凌,夜離二人。
“二位將軍!”石逸淵跨進門檻,滿臉堆笑,迎上二人。
蔣凌,夜離同時側眸,見是石逸淵,臉上亦帶上應和的笑意,紛紛起身,拱手道,“石大人!”
“誒,二位將軍請坐。”石逸淵拱手回禮,重新將二人引上座,自己則坐在了蔣凌身旁的側座之上。他環視正堂一眼,微蹙起雙眉,“王爺呢?”
蔣凌側過臉去,無言,只是擡起手指指了指帷帳。石逸淵頓時明瞭他意,看着那沉靜不動的帷帳,眸中閃爍着暗淡的光芒。
透過帷帳,裡面正浮現出一人孤寂的背影。正是閔皓揚。
閔皓揚伏在榻邊,一直看着閉目入眠的白芯蕊。他不想去打擾她,便這般一直看了她,已然過去半個時辰。
可是他絲毫不動容,唯看着她,便彷彿有一股暖暖的流水,緩緩流淌至他的心中,那一股極致的溫柔,讓人無限迷醉。
斑駁的光影灑在白芯蕊的臉頰上,優雅深刻的輪廓流連出一股別樣的韻味。絕世芳華,亦在她的嘴角若隱若現。
突然間,白芯蕊似接受了陽光的召喚,慢慢睜目,入眼是一雙太熟悉不過的黑眸,似乎比平時多了幾分朦朧。
“你醒了?”閔皓揚語氣柔軟,早無了方纔的清冷。
白芯蕊撫着自己的額頭,自言自語般,“我怎麼又睡着了?!”她極力回想入睡之前發生的一切,似想起什麼,慢慢自臉上浮現出一絲難掩的愧疚之色。
“你……”她眨了眨眼睛,漸漸清醒過來,眉宇間卻悲色深鎖,發現有些話在閔皓揚面前竟然道不出口。
閔皓揚沒有介意她的語言,倒是在乎了她的神情,“你怎麼了?”
白芯蕊慌張地收了目光,移向別處,見他已無怪罪的怒意,便沒有何事需要多口了。
閔皓揚默了片刻,淡淡道,“起來吧,我們去吃些東西。”
“好。”白芯蕊回眸對他略微頷首,正欲起身之際,無意間望着窗外的天際,見天色已值正午,不久便要啓程了,可是……
“我能不能再等下?”她只是坐起身子,眸光一轉,先尋了一個藉口,“我想整理下妝容,可不可以讓外邊的婢女先進來?”
閔皓揚有些怔意,不過隨即化作一笑,“好。”他將白芯蕊扶正了身子,繼而下了榻階,掀簾而出。
帷帳之外的三人還在靜候,見閔皓揚出來,忙紛紛起身揖道,“王爺!”
閔皓揚臉色已經恢復了清冷,對其中的石逸淵道,“王妃已醒來,還勞煩石大人遣幾個婢女進去。”
石大人忙道,“是,王爺。”他連忙對門外一聲喝,“來人!”
自門外走進幾名婢女,想必一直在門外候着,趨前跪在地上,揖道,“老爺。”
“你們幾人速進去服侍王妃起榻,定要好生侍候。”
“是,老爺。”
幾名婢女進了帷帳,見榻上的白芯蕊,面生懼色,但還是上前怯怯道,“王妃。”
白芯蕊見他們來了,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目光一動不動鎖在他們身上,“近上身來,本妃有話對你們說。”聲音輕輕,蕩不起絲毫漣漪。
那幾名婢女低眸瞬間互相掃視一怔,皆不知白芯蕊用意,既是命令,只好聽從趨上前,躬身不敢擡
首。
白芯蕊見帷帳垂落,空無一人,便輕輕啓齒道,“府上的阿福回來了麼?”
那幾名婢女聞言,驚駭異常。阿福本是湘安府上的一名小廝,主要在這個院中作打掃的本務,雖經常與白芯蕊碰面,但能有什麼瓜葛?!不過,阿福確是好久不曾見過了,莫非他出了何事?!……
其中一個婢女臉色略有哀色,想必是阿福的相好了。他們同在此院爲務,你來我往,生了情愫亦不罕見。
另一個比較大膽的婢女回了白芯蕊,“回王妃,奴婢們已經多日不曾見過阿福了,不知他去了哪裡。”
白芯蕊微微頷首,去了兩日了,竟然還不曾歸來,不可能尋不到,又是去了哪裡呢?!
靜默了片刻,那名膽大的婢女見白芯蕊一直不語,心想被石逸淵遣來此地還有必要的事情,便低聲喚道,“奴婢們服侍王妃。”
白芯蕊醒過神來,臉色微微一動,只應了一聲,“好。”
她先是未動,而是吩咐道,“你們幾個記住,我今日詢問你們阿福之事不準跟他人提及,即便是知府大人,亦是不可。”
婢女們被白芯蕊的氣場所震,見她這般嚴肅,便知了事情的嚴重性,只能道,“是!”
白芯蕊略一遲疑,繼續道,“還有,阿福回來之後,立即來告訴我。”
“是!”
白芯蕊見她們允諾,便擡起手臂,被她們扶着下了榻去。她站立在階下,被他們換上衣衫,加之整理好妝容,一直忙了半個時辰。
待收拾完畢,窗外的陽光已經透過窗櫺,在地面上投射出片片柔和的光影。
“王妃真漂亮!”那幾名婢女看着上了淡妝的白芯蕊,不禁喜上眉梢,嘖嘖稱讚。其中一人正幫白芯蕊最後梳理着長髮,不禁爲她的玉顏而動容。她雖脂粉略施,但紅白自然,氣質如風動海棠,圓潤似露旋荷盞,姿論絕色當之無愧。
白芯蕊示意她們嫣然一笑,投目於眼前的銅鏡之中,故作嗔道,“別這麼多恭維之語,快些幫我收拾好。”
那幾名婢女垂下眸,忍不住竊竊一笑,繼而不再言語。
帷帳之外的幾人正候着焦急,雖表面上不敢多語相詢,但心中依舊好奇白芯蕊在裡室的情況。
方纔知府夫人已來過一次,道是酒席已經準備好,隨時可以入席。之後,府中下人亦來催促過幾次,卻不知白芯蕊爲何還不出來。
正在幾人沉鬱之間,帷帳忽被揚起,自裡面走出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
只見她施施移步,裙裾逶迤,衣帶盛放芙蓉花,飄髥縷縷,青絲垂落,翩然靈動之態,傾城靜好之容,擡眸一瞥,便可驚絕天下。宛笑生風顏如花,看得久了,彷彿這是自玉間走出的活生生的人。
白芯蕊身後便跟着那幾名婢女,全是垂首之態,幾乎要將整個身體跌倒在地面上。她們跟在白芯蕊身後,更突顯其主僕之別,人中鼠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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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深深凝望,卻不料耳畔輾轉而起一絲穿透人心脾的聲音,“你們怎麼了?”白芯蕊看着低眸看着自己的身上,並未發生任何異樣。
除了閔皓揚的三人皆瞬間移開目光,面露尷尬之色。而閔皓揚依舊看着她,彷彿在仔細觀摩一塊無暇的白玉,色澤通透溫潤,光華淺曄,圓似滿月,神如雪姿,不忍褻瀆。
白芯蕊停駐下腳步,回眸對身後的婢女輕聲道,“你們先退下吧。”
那幾名婢女皆低首福了一禮,而後擡眸之際,正迎上白芯蕊示意的目光,知她眼神中的意味,紛紛向她頷首,便碎步迅速離了廂房。
白芯蕊則繞過桌椅,立在閔皓揚的身旁,見他依舊在看着自己不肯移眸,眸中似在閃耀着不同他人的光芒。“怎麼了?”她言語輕輕,眸色深深露疑,以爲是自己哪裡出了毛病,心中暗暗暈開一聲薄涼的心悸。
閔皓揚又凝了片刻,臉上緩緩浮出一絲複雜的笑意,眸光瀲澈,彷彿以前從未見過白芯蕊的樣子。他沒說什麼,便從白芯蕊的臉上移眸,起身對石逸淵道,“石大人。”
石逸淵抿抿脣,開口說話時那愧色剎那不見,唯餘一臉淡定自如的笑意,“是,王爺。”他知閔皓揚喚意,便揚聲對衆人道,“請王爺王妃,還有二位將軍前去入酒席。”
語罷,沒有人敢先動,都在等候閔皓揚與白芯蕊。
“走吧。”閔皓揚丟下一聲命令,擡步走過白芯蕊時,故意頓了一頓,沒有側眸看她,只輕聲道,“你今天很美。”
話音落罷,他纔看向白芯蕊,眸光專注深情,緊緊鎖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白芯蕊望着閔皓揚離去的背影,臉上頓時莫名浮起一絲慌張失措的神情。她不知閔皓揚這句話是否爲戲謔之語,可見他的臉色,卻極爲認真。
她記得自己幾乎不曾被這個男人誇讚過,之前在他身邊,自己亦不過是一個時常被忽略的角色。可是,如今,是一切都變了麼?!
“王妃?”石逸淵見白芯蕊臉上盡是遊離般的神色,投來一股探尋的目光。
白芯蕊醒神,思緒一恍,忽覺腦間有團迷霧正漸漸撥散。她衝石逸淵淡淡一笑,見閔皓揚正負手立在門口,依舊是一個如寞的背影,便連忙移步跟了上去。
石逸淵,蔣凌,夜離三人見狀,紛紛後隨。
偌大的廂房此時已空,帷帳垂落,人走茶涼。牆角繚繞的煙氣依舊蔓延,散在門外的梧桐樹上,融了樹葉特殊的馥郁,迎風飄搖而去。
午後濃烈的陽光灑落在後園中,暖風輕輕地吹拂着樹木,帶來了一陣新鮮的青草,品種繁多的百簇擁在這方寸之地爭奇鬥麗,嬌人的瓣上。
湖面上折射着陽光的七彩,讓人不捨得移開目光。不過,比百花更爲多姿的,應該是在小亭之中坐立的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子,竟比那最珍貴的朵都要動人。
雅緻的小亭之中,不時傳來幾聲暢然的笑聲,盪漾在湖面的波光裡,比驕陽的光輝還要亮麗幾分。
幾人已飯罷,應石逸淵的建議,便來至了這湖心小亭,略作飯餘之歇。
閔皓揚此時正穿着一襲修竹細草的清雅長袍,手持一盅清茶,脣邊溢出淡淡的笑弧如傾灑的陽光,落在他的眉梢眼底,皆是溫柔。
白芯蕊的目光一直追隨着湖中不時跳起的魚,來回騰躍,甚爲歡人。
湖中之前死過的魚早已由下人撈去,從知府夫人的命令,被丟棄在了離湘安府之外遙遠的後山。此時的湖面上,被細細密密的陽光恣意鋪撒,不停變換着動人的色澤。
時過未時,再過一個刻鐘便是申時了。
園中景色依舊,正值四月初夏時節,汀渚上的柳絮紛飛,滿枝的芬芳在澄澈的風中盪漾。湖面上搖曳的幾株荷花,柔細粉紅的瓣隨風優雅地飄舞,連清風似乎也被染成粉的了,柔柔地撫過湖心小亭。
閔皓揚抿着茶,與衆人齊語而樂,甚爲舒悅。正在歡愉之際,自石階上匆匆走來一人,立在亭檐下才知,原來是一婢女。
那婢女面上略有懼色,在亭階之下停駐,福禮道,“奴婢參見王妃王妃,老爺,還有二位將軍。”
石逸淵以爲是來尋自己,便放下茶盞,斂了笑意,起身對那人道,“說,何事?”
那婢女怯怯道,“是王妃讓奴婢來此的。”
石逸淵有些駭異,看着坐在閔皓揚身邊的白芯蕊,探尋一問,“王妃?”
白芯蕊投去目光,見原來是之前服侍自己的那名比較膽大的婢女,便知了她來之意。她款款起身,對閔皓揚頷首一笑,轉而對石逸淵道,“石大人,不錯,是我讓她來的。”
她不再理睬石逸淵詫異的神色,而是越過他的身旁,立在亭檐下,對那人道,“本妃的東西是不是忘記帶了?”
那婢女倒也聰慧,立馬回道,“是,王妃,您的東西奴婢不敢私自觸
碰,還勞煩王妃親自回去一趟。”
“哦,好。”白芯蕊轉身對視上幾人,眼底蘊着笑意盈盈,語音平緩道,“請幾位先於此繼續歇息,待我去去便回。”她最後落目於閔皓揚,見他亦正在望着自己,便示意他一個眼神。
閔皓揚臉上安詳,一雙瞳仁若靜水流深,映出白芯蕊兩片笑靨。他自冷冽的脣邊牽出淺淺一笑,淡聲道,“你去吧,等下回來便是。”
見除了閔皓揚之外的三人皆起身施禮,白芯蕊亦躬身一福,繼而轉身跟着那婢女離了小亭而去。
而身後的閔皓揚,此時的眼波里蕩起了一絲微瀾,複雜難辨,隱約蘊含着幾分說不清的欲言又止。他望着離去的白芯蕊,直至背影化作一絲金色描邊的朦朧,纔回神來,對餘下的衆人道,“來,石大人,你還沒有對出本王的上聯呢?……”
出了後院,二人走在長廊之上。白芯蕊忍不住好奇,不禁問前行引路的那名婢女,“阿福是不是回來了?”
那婢女抿了抿脣,似一提這個名字,她便心中有悸。她回過眸,淺淺低首,“回王妃,阿福還不曾回來,但在您的廂房之中飛進一隻鴿子。”
“鴿子?!”白芯蕊心中恍然,其實鴿子與阿福的任務是相同的,不過皆是來通報自己極爲想知的一件事情。她匆色問那婢女,“在哪裡?快帶本妃去。”
“鴿子還在廂房之內,奴婢們怕它跑掉,便將它關在了廂房的裡室。”那婢女額間隱隱有幾滴汗珠,似方纔經了一番苦不堪言的追逐。
白芯蕊被她的話語引的一笑,婢女們真是可愛至極,信鴿本是識路的靈物,還將它抓住關在屋中,它哪裡是這般容易便跑掉的?!
待二人進了廂房,掀開帷帳進了裡室,迎入眼前的便是,一隻白鴿正佇立在榻沿上,兩眼勾勾地望着二人。它一襲潔白如雪,在暗暗梧桐樹影的映照下,顯得格外閃亮。
白芯蕊前行幾步,便見那隻白鴿閃動着翅膀飛過來撲在了自己的面前。她抓住鴿子的雙腿,見上面果然綁着東西。
取下了捆綁之後,她走近窗櫺,將那隻鴿子放在窗臺上,而後自裡面取出一張字條,上寫,“象牙已吐,萬請姑娘安穩。女必從意,待汝再還。犬不咬湘安,湘安雖縱犬咬人,只因懼犬之主人,望三思其根。夏上。”
白芯蕊緊緊盯着上面寥寥幾字,心中無限悵惘。此是夏嫣的來筆,信中之意便是道,衛吾笙已經捐獻了七絲堂十萬兩紋銀,夏嫣亦不會再輕舉妄動。
至於信中之“犬”,不過喻指衛吾笙。白芯蕊讓夏嫣在上曲暗中調查衛吾笙與湘安知府石逸淵之間的關係,依信中所言,衛吾笙應並非想象之中的那麼簡單。至於石逸淵,前次在閔皓揚面前一力保他,雖有失斟酌,但此番看來,他皆是難逃一罪。
只是一事還在白芯蕊心中困擾,院中阿福跟知府夫人藉口去鄉下看老,其實是受了她的旨令,前去上曲的七絲堂尋夏嫣。
如今兩日已去,阿福竟還不曾回來,莫不是在上曲遭遇了何事?!何況如若他再不歸,不但院中衆下人會起疑,恐連一直對此院中的下人不聞不問的石逸淵,得了管家的彙報,亦會有所疑慮。
如今之際,只需待阿福回來,封了他的口。倘若讓石逸淵知了她的用意,依信中之意,石逸淵既是懼衛吾笙身後之人,再給他們通風報信亦說不定。
定不可再讓他愈陷愈深。
白芯蕊收回了遊走的思緒,看着窗臺上來回悠閒踱步的白鴿,轉身對那靜默的婢女吩咐道,“你速去取來筆墨紙硯。”
那婢女一直候在白芯蕊的身後,雖不知她在作何,但卻低首不敢擡起。聞言,她似得到了解脫一般,忙回道,“是,王妃。”
白芯蕊見那婢女退出,便將手中的字條揉碎,放在了白鴿站立的窗臺上。白鴿以爲是食物,便俯身去啄,轉眼之間,那便成了一堆零碎的塵土。
不久,婢女迴歸,將筆墨紙硯陳列在裡室的桌上,“王妃,筆墨來了。”
白芯蕊正看着白鴿入迷,不由被突然響起的聲響一驚,連那隻悠閒散步的白鴿亦是驚嚇地撲閃了幾下翅膀。她回眸見那婢女正立在桌旁靜候,便道,“你先去吧,記住,不準將方纔的事情告訴所有人,可知道?”
那婢女雖表面膽大敢言,其實內心還是較爲懼怕面前這位王妃的,心想騰王便是那般冷厲不羈,卻在這位似下凡仙女的王妃面前又低了幾分,猜她必是個怪物一般的人物了。
“是,王妃,奴婢不敢。”
白芯蕊微微頷首,“你先退下吧,本妃等下便出去。”
“是。”
裡室裡只餘了白芯蕊一人,與白鴿一物,還有散散的光影遊刃其中,時而鋪在白鴿的身上,似在故意戲謔於它。
白芯蕊鋪展開紙箋,蘸墨在其上書道,“忽奉手教,獲悉一是。既如汝言,便通我意。願汝心安,犬既狂吠,必以降物治之。另願汝護琴於心。諸荷優通,再表謝忱。白上。”
她將毛筆放於硯上,擡起紙箋的一角觀摩了一陣,然後摺疊起來,重新裝在竹筒裡,捆在窗臺白鴿的腿上。
她伸出一丟,將白鴿放飛在窗櫺外,穿過梧桐樹影,奔向遙遠的天際。
她看着白鴿的方向,心中竟然浮起一絲嚮往之意。無憂無慮的白鴿,可以任意在湛藍的天空中恣意遊行,不想飛了還有家可以回去。這種日子,不正是自己神往的麼?
或許她是一隻白鴿,可終究不過是困在鐵籠裡的囚虜。沒有陽光的滋潤,沒有可以迴歸的家,沒有自由的天穹。
白芯蕊輕輕移步,擡手關上窗櫺,欲將所有的景色全遮在心之外。不去看,或許便不會想。不會想,或許便不會痛苦。
她重新走近桌前,將毛筆輕輕拿起,在紙箋上恢弘幾行,“生在牢籠,死願歸穹。零落碾塵,但莫近人。此生箴願,山中爲孤。落日山頂,雲菲暉情……”
她將毛筆丟至一旁,立在原地癡癡一笑。
光芒倏忽,一晃已移在白芯蕊的背上。窗外的鬱鬱蔥蔥蒼蒼翠翠的舒展開來,遮了驕陽當空,只灑下淡淡光影斑點,靜裡透着細碎的明媚。
不知靜默了多久,白芯蕊自沉醉的夢境之中醒神,臉上的笑意早已凝結不見,擡手將桌上書寫過的紙箋揉碎,傾灑在室中,如四散的光影碎在幽幽的心湖。
她移步出了帷帳,沐浴在門前的梧桐樹影之內。
門前安沉崢峻的青巖穩穩牽了石門,只一轉,便園色闊朗。她順着長廊穿過石門,頓時一番勝景豁然開朗。
一波蓮池陽光下反射出粼粼觳紋,如金如銀,耀得人睜不開眼。
幾株睡蓮嬌嫩,粉白淡紅輕綴了幾點,含苞待放的依偎在那碧葉恬恬中,密密叢叢,花箭陰中喁喁細語,悄然可愛。
之前不曾來過這裡,只知這間石門以前是緊緊關閉的,想不到今日竟然啓了門扉,裡面是一間花園。
她看着眼前的場景,不由地回憶起兒時在蘇州的王府上,那日老王爺生日之際,自己便這般糊塗走進一間花園,在花團錦簇之中,遇見了蹲在地面上看積雪花的閩皓揚。
她嘴角不由勾起一笑,那個時候,自己竟是那麼幸福。
白芯蕊順着花園之中的小徑走去,一股香氣便這樣縈鼻而來,叫人心池安寧,饒是重重心事也靜淡幾分。池中,每一瓣蓮花皆如月光般瑩潤,似凝結了白芯蕊的玉容剔透,微微一點渺遠的暖意叢生。
她坐在花園中的石階上,以手支頤,將園中所有的勝景全部映在眼底,然後化作一絲秋水一痕,從容中帶着溫婉,矜持裡透着雋秀,娉婷的幾乎要攝了人的心魂去。
慢慢地,她閉上了眼睛,整個身體彷彿行走在繽紛的花瓣之上,帶着各異的馥香,如一隻白鴿般,飛翔在空靈的天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