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白芯蕊望了最後一眼榻上的閩皓揚,便起身披上衣衫,下榻出了門去。琴音婉轉聲聲悠揚,鋪陳一地,將白芯蕊引至了聲音源頭的後堂。她靜靜立在門外聆聽了一陣,聲音似一佳人般含嬌細語。聲聲盪滌心懷,通透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一曲作罷,窗紙內的媚影低首而默,似有重重哀傷鋪天蓋地而來。

白芯蕊想起她的那句,“撫琴再好又有何用,不過是孤掌難鳴,脫羣之鳥。”她是因心念故情麼?如若是這般,的確不曾見過她的情郎在此。原來亦是雙燕離別,悽楚孤鳴。

白芯蕊頓了頓神情,輕喚一聲,“夏姑娘。”

窗內隻影輕輕一顫,繼而擡手輕拭臉頰,起身步履盈盈而來。門開了,夏嫣依舊臉戴面紗,不見面紗下的表情,“原來是白姑娘。”

白芯蕊臉上輕淺笑意,“夏嫣姑娘怎這幾日常常夜來撫琴?”

夏嫣眸中平淡,早不見了方纔的哀傷,淡淡道,“閒來無事,輾轉無眠,不過撫琴熬日罷了。”她見白芯蕊不停寒冷的顫抖,連忙道,“白姑娘,快快請進。”

夏嫣挑眉一笑,“不打擾夏姑娘吧?”

“白姑娘這是說的哪裡話,快請進。”夏嫣引白芯蕊進了屋子,繼而在身後閉上了門。

白芯蕊剛走進香閨,便迎鼻而來一股淡淡的鳳池香。屋內陳列傢俱不多,不過一架梳妝檯,一把銅鏡,幾張紅木桌椅,數副壁畫,一榻一古琴。雖簡約,卻擺放有致,頗有情調。微亮的燭光覆在輕紗羅帳之上,閃耀着朦朧的色澤。

夏嫣引白芯蕊入座,奉上一杯竹葉清茶,箇中芬芳沁人心脾,叫人一時陶醉。

白芯蕊見夏嫣亦坐在自己之側,問道,“夏姑娘,怎麼不撫琴了?”

夏嫣低垂雙眸,燭光傾在瓊姿花貌的臉頰上,不禁泛起絲絲潮紅。“撫琴如今於我,不過只爲傷心事,既白姑娘前來,便沒有了傷心事。”

白芯蕊抿着茶盞的脣輕輕一顫,幾乎要將茶水全部吐出,想不到夏嫣打趣時的模樣竟羣芳難逐,自己以前還不曾見過她這般。她放下茶盞,讓茶香慢慢驅散了眸中的倦意,轉而對夏嫣莞爾一笑,“夏姑娘還記得你的承諾麼?”

夏嫣帶笑鶯語道,“當然記得。”

“那,我能看看你的琴麼?”

夏嫣起身將白芯蕊引至窗前靜立的一張琴,淡淡道,“白姑娘請。”

白芯蕊走近那張琴,整個琴身全覆在投射而來的月光下,顯得分外優雅,奢華卻不失雅緻,方正適中,修短合度。真乃一張好琴,配它的主人真是絕世無雙。

她大概看了一番,正嘖嘖讚歎之際,眸中驀地一冷,含笑的紅脣突然銳利的宛如一道利刃,在她心中無聲劃過,薄薄的卻極其清晰。許久許久,口再難言。

夏嫣走近她,見她一直不語,問道,“白姑娘,你怎麼了?”

白芯蕊醒過神來,將臉上的不安與緊張匆忙掩了去,從那張琴上收了目光,凝視着夏嫣道,“沒事沒事,夏姑娘,你來撫一曲吧。”

夏嫣眉宇間的疑竇化作一絲淺笑,頷首道,“好。”

白芯蕊離開座位,讓夏嫣坐下,一人立在身後望着她。

只見夏嫣雙肩放平,雙手撫琴身,大指略微展開,手指微微彎曲

,呈半握拳狀,左手按弦,右手彈弦,於是一段音律伴着柔和的月光緩緩而出。幾根纖纖玉指撥動着琴絃,衣袖與古琴交相輝映,翻飛若舞,恍若蝶翼顫動。

白芯蕊一直盯望着夏嫣的背影,任琴音如何美妙卻始終進不去腦中。她心中突然猛生一個猜忌,一個也許荒誕卻漸露端倪的猜忌。

“白姑娘?”不知覺間,琴音早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女子嬌鶯初囀的喚聲,將白芯蕊遊離的心緒拉回了月光下的窗櫺。

白芯蕊回眸見夏嫣正疑惑地盯望着自己,眸中帶着關切之意。她連忙回道,“夏姑娘,對不起,我也許是睏倦了,那便不叨擾,先回去休息了。”

夏嫣靜靜起身,也許看出白芯蕊眼中的無神,只道,“好,白姑娘早點歇息。”

“好,你也是。”白芯蕊轉身移步至了門前,輕輕啓扉,再環視了一眼閨房的四周,走在門外,只道,“夜深了,夏姑娘早點睡覺吧。”

夏嫣立於門前,道,“好。”

白芯蕊似想起什麼,嘴角微翹,“夏姑娘,今日沒有學成琴,待改日再來請教。”

夏嫣眉間含笑,嬌媚無骨入豔三分,“好。”

白芯蕊無言其他,便轉身離去。身後那人依舊久久佇立,直至白芯蕊的身影消失在月光深處,才緩緩進屋,閉上了門扉。

白芯蕊躺在榻上,仍是難以入眠。若在平日,聽罷夏嫣的琴音早已沉沉入夢,可如今心中有結,若亂麻纏繞在心。

她擔心一件事,不應說是擔心,倒應是期盼。只是她不知倘若真如她心中所想,這一切是否還會一如當初。

她好奇的恰恰是她所憂心的,世事便是這般兩面難料。

不知覺間,白芯蕊已經閉上雙目靜靜睡去。夢中的她,彷彿聞聽一陣婉轉的琴音,帶着她在一片迷宮中尋着出路。面前一個女子的模樣愈漸清晰,愈漸清晰……

白芯蕊依稀聽見門開門關的聲音,夾雜着不同的人聲。她慢慢睜開眼睛,見眼前空無一人,連閩皓揚都不知去向。桌上擺着幾道飯菜,用碟蓋在上面。

白芯蕊感覺腦中隱隱作痛,想必是昨日睡的太沉,竟沒有聽見閩皓揚離開的聲響。她望了一眼窗外,見陽光十分強烈,竟已接近巳時。她心中一驚,想不到自己睡過了這麼久,趕緊起榻穿上衣衫,簡單收拾了一下妝容,連飯都沒動,便徑直出了門去。

街上已經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比剛來上曲之際好像繁盛了些許。許多門鋪已經大開,開始接待來往的客人。白芯蕊顧不得這麼多,直接去了七絲堂。

七絲堂內還是那副忙亂的光景,來往的百姓還是絡繹不絕,來去匆匆。

白芯蕊見夏嫣正在看診病人,內心略微平靜了一些,趨步至了後堂。賬房內衛先生正埋頭在覈查記錄着賬簿,只聽得一略顯倉促的聲音,“衛先生?”

衛先生一擡眸,見白芯蕊臉上仍帶着早起的倦意,眸中露出濃濃的震驚,彷彿見到的不是白芯蕊,而是另一個人,不禁詫異道,“白老闆,你……”

白芯蕊沒有答他,慢慢撫了撫內心的情緒,只道,“衛先生,這是一部分銀兩,七絲堂應無錢了,這些可以讓七絲堂先作幾日運轉。”說罷,她從懷中取出當掉玉簪所得來的幾千兩銀票,悉數放於

衛先生面前。

衛先生先是一怔,想不到白芯蕊真的如此之快便尋來這麼多錢,心中不禁對面前這個老闆心存好奇,及敬意。他接了過去,道,“白老闆辛苦了。”

白芯蕊嘴角勾起淺淺一抹笑意,“也辛苦衛先生了,衛先生多日來盡心盡力七絲堂,這裡有一部分銀兩,只有很少,但乃我心意,還請衛先生收下,以用家需。”

衛先生驀地起身,見白芯蕊又自懷中取出幾錠銀子,連忙推脫着白芯蕊伸過來的手掌,頻頻搖首道,“白老闆千萬不要如此,在下當初便是受夏嫣姑娘相請來此作爲司會,本是之前受了夏嫣的恩惠,纔想報恩,分文不取。白老闆如此情誼,讓在下實在汗顏。”

白芯蕊臉上的笑意一斂,道,“衛先生乃受夏嫣姑娘之恩,不曾受過我之情。這些銀兩算我的,不爲其他,只是得知衛先生家中有急,故欲略盡餘心。”

衛先生兩撇象徵身份的小鬍鬚輕輕一揚,眉頭緊鎖,不解道,“白老闆何出此言?”

白芯蕊回道,“昨日衛先生不在,是去了何處呢?”

一絲不太純粹的愧意頓時滑過衛先生的臉龐,繼而聽得他一股低低的聲音,“請白老闆恕罪,在下昨日確是家中有急,纔不告而辭。”

白芯蕊扶起他的手臂,一臉雲淡風輕,“衛先生不必拘禮。既是家中有事,無需責怪。衛先生今日不收下這些銀兩,我即刻休辭了你。”

衛先生一怔,想不到白芯蕊竟會這般威脅,靜默了半晌,終於緩緩道,“白老闆大恩大德,在下無以爲報。”

“不需報,只要度過家中難關便是報答我了。”白芯蕊略微勾起脣角,一抹淺笑盡然,淡漠如水。

衛先生擡手收下白芯蕊手中的銀兩,臉上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情,不僅僅是對白芯蕊的愧疚,竟還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只是一切沒有說出口,只道了聲,“多謝白老闆。”

白芯蕊見他收下了,心中微暖,兩道秀眉如纖美彎月舒展開來,“衛先生以後有何事儘管告知我便是,不必遮掩。那幾千兩暫作七絲堂運轉之需,不夠之時儘快通知於我。”

衛先生回道,“是,白老闆。”

白芯蕊脣邊習慣性的帶着一絲笑容,美麗卻不張揚,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好了,先這樣,衛先生先忙,我先出去了。”

“好,送白老闆。”衛先生本想抱拳,卻見銀兩尚在手中,便只躬了躬身。

白芯蕊淡淡轉身,出了賬房。

衛先生一直盯望着白芯蕊的背影,脣間慢慢勾出一絲晦澀的濃重。直至那抹淡淡的背影消失不見,他纔回過神來,低眸望着自己手中的銀兩,發出極深的嘆息。

時至正午,晴朗的空中投下陽光泛金,天色極好,萬里無雲的湛藍映着茫茫天際,映的人眼底心底盡是乾淨的晴朗。

白芯蕊感覺今日確實醒的過於晚了,應是昨日想的太多,久久未眠,還做了一場太繁雜的夢。她重新憶起昨日的疑惑,不禁想快些證實。突然又想起閩皓揚一早不在房間,竟也離了客棧,行跡匆匆,又是去了哪裡呢?

諸多疑問,一一排列在白芯蕊的腦海中久久不去。白芯蕊輕輕閉目,晃了晃腦袋,將手擋在眼前,擡眸遙望着天際上的雲霓,心中正欲層層撥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