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王爺已經安然離京了。”
御書房內,蕭茹盡手執一子,獨自對弈, 聽到賀玲之言略一頷首, 揮揮就讓她下去了。本來她是準備留下她八皇妹過年的, 她執掌朝政整整十年了, 景盛四年那一場貪污案也算是震驚朝野, 正好讓她立威,卻沒想到自以爲朝政堪穩的時候,她這八皇妹回來到底還是生了事端。
走了也好, 不回來她就能護她一輩子。若是回來了……初登高位,她那時還覺得取之有愧的話, 那麼這麼多年過去了, 這尊皇位若說她毫無留戀自己都覺得假得可笑。
賀玲卻沒有退下, 反而站在躊躇着欲言又止,蕭茹盡看了她一樣, “有話便說。”
“是。”賀玲拱了拱手,也不再猶豫,“殿下,微臣一路護送王爺出京的時候,半路遇上了顧程。郡主身邊的另一個侍衛似乎還在暗中跟着我們。”賀玲張了張嘴, 本想繼續說, 見蕭茹盡神色不變目光卻逐漸轉冷, 只好抿上了脣。
她總不好點明, 郡主不信皇上, 怕對王爺做什麼手腳吧?其實若是放到普通人家,這嫡庶分明, 就算是明面上不對盤也沒人會說道,可偏偏就是皇家,有些事卻是可大可小了。
賀玲沒有說的話,蕭茹盡又如何會不知,待人退了出去,卻抵着下巴輕輕咳了幾聲,脣邊劃過一絲苦笑。吳嬤嬤見狀趕緊替她披了件外袍:“皇上,您風寒剛愈,萬不可操勞動氣,定要保重龍體啊。”
蕭茹盡接過她遞過來的茶,嚥了一口潤潤嗓,聲音還有些沙啞:“你也是瞧着我們三人長大的,父後膝下這三個孩兒,也唯有九弟他心思最深。”戒心最強。
吳嬤嬤是伺候她們的老人了,自然是不願姐弟兩個因此生隙,聽着蕭茹盡平淡的聲音,一時也吃不准她是何意,想了想道:“八王爺沒能留下過年,郡主定也是像皇上一般可惜,所以才特地派下屬去送行。”
蕭茹盡一笑,不回反道:“傳朕旨意,召安容郡主進宮。”
吳嬤嬤心裡一咯噔,只這時候若再勸反而倒真像是蕭容做了什麼似的,惹人心疑。再者,她是當年跟着蕭旬逸的,蕭茹盡能夠如此信任她可見有幾分念舊,性子也是寬厚之輩,想來郡主一事該是無甚大礙。
吳嬤嬤不明白,蕭茹盡對於她這九弟的心思卻是再清楚不過了。如果當真是想送行,爲何自己避嫌不去?若真怕她動手,又爲何將下屬分了一條明路一條暗路,連那悄悄尾隨的侍衛還刻意被人發現?
說到底,蕭容就是想讓她知道,她的一言一行他這個當弟弟的一直盯着呢,甚至即便被人尋到了錯處他也依舊不懼。看來,當年母皇退位的時候一定給了他什麼做依仗。
吳嬤嬤去後不到半個時辰,蕭容便一身盛裝進了御書房,見到她第一次行了一個大禮。“臣弟給皇姐請安,皇姐萬福。”他進宮像是回家一般,向來服飾輕便,蕭茹盡也喜歡他這種放鬆,可今天……她上下掃了眼他刻意的妝容,想笑卻怎麼也也笑不出來。這麼向她示威的,自從她繼位以來,眼前這人當真是第一個。
“行了,自家人就不拘着這些規矩了,坐吧,陪朕下盤棋。”
蕭容溫順應了一聲,見她不提其他,便也順勢斂了心神只陪她下棋。就如蕭茹盡說的那般,蕭容這人從來城府就深,如果她們還是當年的小兒,他或許會相信姐妹情深的話,可現在比起這四個字,他寧願選擇防人之心不可無。
他並不怕她猜出什麼,她越是覺得坐立不安,就越不會妄動。而白家又不出仕,就算要找錯處也只能從白則伊身上尋,可這樣一來卻勢必會牽扯到蕭子夜。虎毒不食子,他想他皇姐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去動冬青未來的儲君。
除非,白家出仕。
“明淺都十歲了,芷陽教了也快十餘年的書了吧。”
蕭容手一頓,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啊。“確實,妻主她一生只想教書育人,等再過幾年,還說要帶臣弟出去遊歷完成婆母編撰的風俗志。”也就是說,根本無心朝政了。
蕭茹盡確實有想讓白芷陽入朝堂的心思,應該說後族如此不問世事,對蕭子夜終究不算什麼好事,可畢竟此事也不急,蕭容直接堵死了話頭,便也不曾再提。
蕭容回到白府的時候恰巧與從書院回來的白芷陽碰了個正着。白芷陽除了見他接聖旨的時候穿成這樣過以外,就從沒見他如此正式。“怎麼了?府裡出什麼事兒了?”
蕭容搖搖頭,“沒事,我進宮去了。”他頓了頓,還是準備敲打敲打,“我皇姐想讓你入仕,我拒絕了。”
“那樣最好,女子不入朝堂本就是族規。白家百年基業,至今仍能名聲顯赫,無非也是因爲這份閒雲野鶴,再小的禍事也牽扯不上。更何況,朝中紛亂,總歸不是一心做學問的地方。”
蕭容一直以爲她就是個只管唸書的呆子,沒想到這人倒也意外通透。他軟軟依在她懷裡,彎着脣,“嗯,我還跟我皇姐說等孩子大了,我們兩個要一起出去遊歷呢。你當年離京不是一直說要編風俗志嗎?”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白芷陽向來信奉此言,也覺得蕭容這提議極好,想了想,便道:“等明淺十五歲了,便讓她去書院教書,娶了親,我們就走。”
“嗯。”
***
“我好不容易出宮來一趟,就讓我陪你來買首飾?表姐,你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嘁,你個小孩子家家懂什麼?我爹說了,等明年我過了十五就去陸府提親,要是珊兒不應,那我不是糗大了。所以,這成了親後怎樣不去說,成親前是一定得哄好的。”
白明淺最近也煩惱,因爲自家準夫君小珊兒正在和她鬧彆扭。至於原因嘛,她收到蕭子琪的來信,準備找蘇念一起去涼城玩兩天。陸芸珊也想一起,可她覺得她們都是女人,帶着他一個男人未免束手束腳的沒同意,這不,就生氣了嘛。
蕭子夜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散散心,可不想花一下午真陪她挑什麼禮物,喪氣道:“那你也挑些新鮮的,人家陸傢什麼沒見過,你還送首飾。”其實她最近也挺憂慮的。她年紀漸漸長大了,身在皇家對於朝中之事終歸留了個心眼。那天,她那三皇妹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天真問她:“皇姐不是未來的儲君嗎?爲什麼母皇還不封您做太女呢?”
父後時常叮囑,後宮之中人心各異,萬事都不可全信。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在想,是啊,爲什麼?明明她都已經十二歲了。她母皇也就兩個女兒,平日裡對她皇妹也瞧不出多少看中啊,不立她爲儲君還能立誰?難道——
“這話倒有幾分道理。正好前些日子子琪給我寄來了些稀奇玩意,我還沒來得及仔細瞧呢。走吧,回去看看,你喜歡什麼也拿回去賞玩賞玩。”
蕭子夜臉色一僵,白明淺已經出了鋪子往回走了,她頓了一步趕緊跟上。
蕭茹傾回京的那一年,她已經八歲了,對於外頭的風言風語亦是略有耳聞。雖然,那時候蕭茹盡把她叫過去,明明確確地告訴她繼承大統最重要的便是心繫萬民,賢明仁德。可她終究還是對嫡庶二字留下了印象,甚至隱隱也覺得,皇祖母不常見她也許緣故正是在此。
***
“咳咳。”
臘月寒冬,偌大的龍霄殿清冷得只餘幾聲低沉的咳嗽聲。
“皇上,最近天寒,您這老是咳嗽,老奴覺着還是去請個太醫瞧瞧吧。”
“無妨,不過只是嗓子癢罷了,沒甚大事。”蕭旬逸停了筆,將桌上的聖旨遞了過去,“去白家傳旨吧。”
“……是。”
這一天晚上,蕭容正和白芷陽商量着白明淺的親事,這孩子跟蘇念外出跑了一趟回來後天天盯着蕭容去提親。他這做爹的看在眼裡都吃醋了,只不過白老夫人最近身子不太好,若是有個萬一,白府守孝三年,明淺的親事就不得不拖上一拖了。然而,蕭容纔剛跟白芷陽起了個話頭,就有人通傳說宮裡頭來人了。
景盛十四年年末,白府收到聖旨,聖上特讓白明淺參加明年三月的恩科,盛寵如何,可見一斑。
外頭人人都羨慕,偏偏白家上下如臨大敵。蕭容更是接到聖旨以後一直未曾展顏。白芷陽在一旁安慰他船到橋頭自然直,他卻吸了口氣把白明淺叫了過來。“明淺,爹問一句,你可願入朝爲官?”
凡事都是有利有弊,白家遠離朝政確實可以避禍沒錯,但如果當真變成鷸蚌相爭的時候,他手無實權,終究是寸步難行。但自家女兒若能在朝堂之上站穩腳跟——
“這……女兒心中並無大抱負,只是……”白明淺頓了頓,看了眼自家爹孃,猶豫了一番,還是繼續道,“我看錶妹越漸年長,皇上似乎也無立儲的心思,可是因爲我們白家沒人在朝中經營?”
蕭子夜悶悶不樂,她還是能夠發現的,偶爾聽她支支吾吾地提起太女之位,她細想了一下也就覺得該是這個原因了。
白芷陽蹙起了眉,十分不贊同自家女兒妄議朝政。蕭容卻雙眸突然亮了幾分,頗有興致。對於這個大女兒,白芷陽覺得她該入書院,蕭容的目標只是不要養出個書呆子便成,其他的倒也沒有太大的厚望,平日裡雖也會給他灌輸舊時所學,倒也多是放養,還是第一次發現自家女兒對於朝政似乎挺敏感的。
“這麼說來,你想幫她?”
“……若是表妹需要,我自然會出力。”
“明淺,朝堂不是兒戲,經營要萬分謹慎。就拿你的正君之位來說,如果你要入朝爲官,要幫子夜,那爹絕不會讓你娶一介商賈之子。明淺,娶了陸芸珊對於日後能有何益處?”
蕭容話音剛落,白明淺就急急打斷:“爹,我娶他不是因爲這些!是因爲——”
“我知道,若你只想留在書院裡安安穩穩度過餘生,爹自然沒有意見。可你所圖者越大,心思越要周密,走一步看三步,可進可退方能靈活應變。陸家若是對你毫無用處,爲何要浪費一個正君之位?明淺,這才叫爲官,才叫謀權,你可要想好了,一旦步入朝堂,日後的白家就全在你一念之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