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什麼都好就是不能隨便定親。
白芷茗想, 如果,她以後當了白家家主,一定要在那本厚厚的家規最後一頁上添上這麼一句, 警示後人。
“人家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 你還好意思跟別人動手了?以大欺小, 可有一點我白家子女的風範?什麼叫做君子動口不動手, 你這麼多年書讀到狗——”
“咳!”
白傅遠訓人正訓得起勁, 一不小心連罵人的話都蹦躂出來了。甄氏見屋子來有下人在,趕緊重重咳了一聲。白傅遠慌忙止住聲,心裡暗怪都是這死丫頭害的, 幸好今天訓人的時候她老孃不在,否則肯定又要跪祠堂去了。
白芷茗撇着嘴, 一臉不以爲然, 小聲嘀咕:“嘁, 那我也才十四歲啊。再說了,她罵的要不是我男人我才懶得管呢。”
白傅遠暗自點點頭, 可不就是,打不還手罵不還手難道還讓別人認爲她們白家好欺負不成,她老孃跟她那幾個妹妹就是脾氣太好,還不如像她家女兒一樣打一頓呢。她心裡雖然挺贊同自家女兒這般行事的,但這些話卻不好說活出來, 只得敷衍地道:“不管怎麼樣, 打了人總歸是你不對, 跪祠堂去, 好好反省反省。”
白芷茗老不服氣, 又反抗不了,只好忿忿不平地去了。
待她走後, 甄氏在一旁嘆了口氣,忍不住埋怨起來:“你說這韓家到底怎麼想的,好好一個世家公子,腿腳不便就算了,如今出了樣貌醜陋的傳聞,也不知辯駁一句。我心裡想想都覺得委屈了茗兒。”
“好了,這門親事是我娘定下的,你說再多也無用。”
她們又不好真上門刺探,否則難免落人口舌,只好期待所謂謠言止於智者。不過這期望註定沒有結果,就白芷茗這麼一次次的幹架完全無異於推波助瀾,那些被湊慘了的不好得罪她就只能再加把勁兒地散播。
***
韓慕並不知道,自從他相貌不佳的謠言傳出,他未來妻主所謂美好的幻想全部碎成了渣,只能靠揍人自欺欺人過活了。
事實上,韓家人確實有心出去闢謠,只要聽到有人問起韓家這位嫡三公子,總要說上一句溫柔可人。可自家人的話誰信啊,更何況那當事人還就是避而不出,躲在屋裡,便是有人上門,他都不喜見。
“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明天是大姐成親,你還沒及笄,年紀小出去晃一圈也沒人會說。”
“……我腿腳不便,出去了也是被人笑話。就算樣貌不醜也好不大哪兒去。”
韓朝看着自家三弟委委屈屈地撅着嘴,眼眶都紅了,可就是一點動搖都沒有,真心是被他氣得胸悶又心疼。“唉,外頭都傳成那樣了,你怎麼一點也沒反應。也不知道你那未來婆家怎麼想,萬一來退親有你哭的了。”
韓朝那是故意說得嚴重嚇他,他也想過很多辦法,甚至帶着人回來特地去見韓慕,可三人成虎,衆口鑠金,他們幾個人的力量實在太小,說了真話竟然還沒人信。更何況,這謠言本是那羣沒事就會瞎嚷嚷的女人們傳出來的,他難道還帶着女人進後院嘛?
韓慕是知道白家不可能來退親,如果真因爲他樣貌醜陋做出這種不義之事,那真是要被全天下的唾沫給淹死了。他也正是因爲這點,纔有點賴皮的有恃無恐,只打算就這麼過着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日子,等到白芷茗把他娶回去,再躲在白家。
他跟白芷茗從小定的娃娃親,可三歲那年他不小心摔斷了腿,之後雖然骨頭是接好了,到底是左腳留下了毛病,走路一顛一跛的。
他起先自己也沒怎麼在乎,反正他大姐二哥還是照樣陪着自己玩,可漸漸的他發現他爹爹再不帶他出去了,有時候家裡有人來玩,一瞧見他走路一顛一顛的樣子就露出那種憐憫的眼神。那時他們都還是小孩子,他除了心裡難受還不覺得如何,等到在大一點,能夠明白他許給白家的含義後,就難免聽到言語間帶刺的,冷嘲熱諷的。
他自尊心又極強,越發厭惡起自己受傷的左腳來,更是不願見人。
***
韓慕不想見人,可白芷茗跪了一晚上的祠堂卻越發覺得必須見上一面。她到現在還是不願意相信奶奶會幫她定下這樣一門親事,私心裡總覺得那是外人嫉妒她這麼早就有了夫君故意噁心她。
白芷茗這人特別喜歡好看精緻的東西,雖然性子不太像白家人,可詩詞歌賦,畫作雕刻,各種或意境頗佳或工藝精湛討人喜歡的她都愛收藏。因此,甭管人家賢不賢惠,讓她娶個醜男人進門還不如讓她去死。
韓大少成親,家中來人自然不少。韓慕作爲嫡公子連面都不露無疑是更加坐實了謠言,沒辦法,韓朝只好帶着人去陪陪他,也省得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三公子生得如此可人,怎的也不多出去走動走動?還要我們親自上門才能一睹芳容呢。外頭都——"
"我三弟面子薄,你們可別把他嚇跑了。"
韓朝聽開口說話的這人哪壺不開提哪壺,趕緊打斷了一句。那公子倒是好心,見韓慕笑得勉強,還頗有些惋惜。其實他用這“可人”二字倒是真的不錯,韓慕生得脣紅齒白,面若凝脂,一笑,脣邊兩個酒窩深陷,確實極爲惹人喜愛。可要說漂亮的話,在這一屋子七八個少年中卻只能算得上中等,便是他二哥韓朝五官也比他要精緻上幾分。
但,也絕對不醜!
"二公子,三公子,新郎進門了,夫人讓老奴來請你們過去呢。"
屋裡一衆人沒聊幾句,前院就有個公公興高采烈地前來請人。他們本就是來湊熱鬧,一聽之下哪裡還坐得住。韓朝卻先遲疑地看向韓慕,見對方果然笑着搖搖頭,有些遺憾地領着衆人走了。
屋門被關上,門外還能聽到他們興致勃勃地談話聲。韓慕卻坐在方纔還圍了許多人的圓桌前。笑顏不見了,耷拉着腦袋。他知道是他自己跨不出那道門,心裡卻終究有些難受。
"公子,您方纔也沒吃什麼東西,奴去給您再拿點點心吧!"
他身邊貼身小廝初露見主子心情沮喪,趕忙轉移話題。韓慕卻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不餓。"
“……哦。”
外頭張燈結綵,這座院子卻格格不入一點喜慶意味都沒有,更何況這一對主僕心情還很低落。初露試圖找到些逗樂她的法子,可無聲動了動脣卻發現自己連笑話都不會說。
"哎哎,我們還是回去吧,這樣好像不太好啊。"
誰想到,就是這麼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有人落井下石。
"有什麼不好的。這位三公子要是真不如傳聞中所言的滿臉雀斑,虎背熊腰,見不得人,本少不是正好給他澄清謠言嗎?好不容易打聽到的,我要是就這麼回去了,那賭不是白打了!"
屋外,兩個女人鬼鬼祟祟地一步步靠近。韓慕一聽,頓時臉色蒼白。他大姐成親,這院子的人手都被借出去了,如今就只有幾個伺候的小廝在守門。
“她們竟然敢擅闖後院,公子,奴這就去叫人來!”初露哪裡還坐得住,按了按拳頭,義憤填膺地恨不得撩起袖子自己就把那兩個兔崽子胖揍一頓。
韓慕趕忙拽住他:“大姐今天成親呢,別鬧事了。”
“可——”
“哎喲!誰敢打我!”
門外一聲慘叫,嚇得屋裡一主一僕一下子動作全頓住了。兩人面面相靚,還沒猜出個所以然來,忽地就聽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打的就是你!本少的未婚夫醜不醜關你們什麼事?!”她似乎是察覺自己聲音太響趕緊壓低了幾分,可再壓也壓抑不住那洶涌怒意,“滾!”
“白芷茗!你——”
“算了算了,鬧大了我們也沒什麼好處,走吧。”
很快隨着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屋外又恢復了安靜,韓慕盯着門口,這會兒一張小臉含羞帶怯地低着,哪裡還有剛纔難受的模樣?分明像是在熱氣裡蒸過似地紅得熟透了,只可惜外頭的人瞧不見。
韓慕根本沒想到爲自己出頭竟然是那個自小定親卻沒見過一面的未來妻主。他都沒來得及細想爲什麼人家也會出現在這裡,隨着屋外那唯一留下的人腳步越漸靠近門口,他只覺心裡頭砰砰砰地跳得不能自已。
怎麼辦,怎麼辦,她會不會就這麼推門進來?他,他雖然長得,長得也沒外頭傳的那般,可也確實,確實算不上相貌出衆……要是她不滿意的話……
韓慕胡思亂想,可過了好一會兒卻仍舊沒有動靜。他站起身,本想自己去開門瞧上一眼,左腳邁開一步又收了回來。初露見狀,蹭蹭蹭跑過去開門,伸頭一看卻失望道:“公子,她走了。”
韓慕哦了一聲,嘟了嘟嘴,心裡甜滋滋的又覺得頗爲委屈。
她都溜進來了,不過就是推開門看一眼的事,怎麼就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