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大堂, 臨時貼上的大紅喜字格外引人注意。
當子清揹着雅兮走進大堂,雲州百姓皆拍起了手。
放下雅兮,子清握緊她的手, 狂亂的心分不清究竟是忐忑還是激動。
“一拜天地——!”蠻子的聲音忽然響起。
子清與雅兮朝着朗朗蒼穹, 應聲跪下, 叩拜在地。
“二拜高堂——!”
子清與雅兮轉過身來, 對着堂上笑然端坐的段夫人與杜醫官, 甫才跪下,身後一個渾厚的聲音便響了起來,“我纔是你的高堂!你就算要成這個荒唐的親, 要拜的也只能是我!”
“青……”段夫人大驚失色,不敢相信地看着出現在府衙門口的英氣勃勃的狼盔將軍。
杜醫官輕輕一咳, 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憤然入堂, 青帥上前抓住段夫人的手, “我真不該動了惻隱之心,真不該相信清兒的話!”轉眼一瞪杜醫官, 蒼白的面孔映入眼中,青帥冷冷一嘲,“你竟然連老頭都可以接受?”
“啪!”段夫人突然一個耳光落在青帥臉上,全身顫抖,等了那麼多年, 換來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
“爹!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子清憤然起身, 護在段夫人面前。
“你……你早就見過他?”段夫人驚然一問。
子清低頭, “我在突厥救朝錦之時, 遇上了他……可是, 他是個冷血無情的男子!娘,你真的錯等他了!”
青帥怒然揪住子清的衣襟, “你荒唐夠沒有?你怎麼可以跟個女子成親!”側眼一瞧段夫人,“你老糊塗了是嗎?還是你的荒唐,全部都教給了咱們的清兒!”
一句話問出,全堂上下,一片譁然。
“我跟女子成親又如何?”子清掙開他的手,“兩情相悅,有什麼錯?”說完,扶起雅兮,緊緊握住她的手,坦然一笑,“我只知道,我想守着她,疼着她,愛着她,我哪裡荒唐?”
“說得好!”蠻子與衆雲州百姓都拍手叫好。
忍不住掀起喜帕,雅兮握緊子清的手,堅定地一笑,“女子一生,能遇到一個真心疼她,愛她的人相伴一生,便是最大的幸福。”瞧向子清的眼,“我何其有幸,得此良人相憐,雅兮此生足矣。”
“瘋了!瘋了!荒唐!”青帥狠狠一喝。
“你鬧夠沒有?”段夫人含淚瞪着他,“清兒說的,你可聽見了?雅兮說的,你又可聽見了?我等了你二十多年,足足等了你二十多年!你當年說的那些海誓山盟究竟算什麼?”
“這句話我反而要問你!”青帥雙眸如火,卻掩不住心底的痛,“當年爲何要拋下清兒隨安祿山北上?你就一點苦也吃不得嗎?”
“我在你心裡,原是這般不堪?”淚水滑落,段夫人蒼涼地一笑,心卻痛到極致。
“即使你有苦衷,那爲何要……要爲那個安祿山生兒育女呢!”
“公主沒有!”杜醫官再也忍不住了,冷冷看着青帥,“你不該懷疑公主!她當年被安祿山強擄北上,身爲弱女子,根本不能反抗!安府女眷衆多,若是沒有個一男半女,沒了寵愛,什麼時候死在院中都不會有人問,所以,當年公主只是假懷胎,假生子,爲了讓安祿山相信,還不得不服下了一種傷己的藥,過了滴血認親那一關。”
“你……”青帥一瞬間怔住了。
“至於老奴……”杜醫官黯然低頭,“我只是一個閹人……你覺得我能與公主發生什麼?”
“你!”青帥不敢相信地看着杜醫官,再看看段夫人。
段夫人淒涼地搖頭,“兩情相悅,若是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了,那這段情,我又何必再執着下去?”
“裳兒……”青帥慌然上前,“我以爲……以爲……”
段夫人冷冷一笑,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我已不是當年的廣安了,從今天開始,我叫李裳,不再叫段裳。”擡眼瞧着青帥,“今日是清兒成親的大日子,就請段將軍手下留情,別再鬧下去了。”身子不由自主地戰慄着,刻意忍住的淚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轉。
身子一震,青帥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段夫人上前拉着杜醫官坐下,看着她擡起下巴,笑然開口,“今日我定要讓清兒與雅兒成了這個親!”
“六公子這杯喜酒,我們是喝定了!”雲州百姓們紛紛叫好。
“娘,謝謝你。”爲雅兮重新蓋上喜帕,子清側臉看着那個木立當地的青帥,你傷透了孃的心,你可知道?上前輕輕一搖青帥,子清沉聲道:“爹,可願留下喝我這一杯喜酒?”
青帥怔然瞧着子清,忽然臉色一沉,“不!”
“段青!你到底要鬧到什麼地步?”
青帥倒吸一口氣,哀然對上段夫人的眼,“我不是不喝這杯酒,而是清兒在長安殺了恆王,可知那恆王究竟是什麼人?”
身後的雅兮渾身一顫,子清輕輕握住她的手,凜然瞧着青帥,“他不過是畜生一個,我管他是誰?”
青帥搖頭,“清兒,你可知你要大禍臨頭了!他並不是真正的恆王李瑱,而是突厥玄凰公主的同胞弟弟,突厥九王子!”
一臉震驚,子清的心不禁一寒,若是如此,即使有令牌在手,雲州也免不了會被突厥再次踐踏。
青帥點頭,“自你走後,我便派了人暗暗保護你,所以你一到雲州,我便急急地單騎先一步趕了來,本想勸你們快快離開這裡……”
“既然是突厥王子,怎會李代桃僵地混入大唐皇室?”子清更是惑然,打斷了青帥的話。
“此事以後我再告訴你,既然我能找到這裡,相信玄凰公主也會找到這裡,你們最好快快離開雲州,找個深山老林先避一避。”青帥憂心忡忡,擡眼瞧着段夫人,“你相信我。”
“冤有頭,債有主,就算她真的要遷怒於我,也該聽我說說她的弟弟究竟是怎樣一個禽獸!”子清凜然一笑,“無論如何,今日我一定要把這親成了!蠻子大叔,繼續吧!”
清了清嗓子,蠻子高高一呼,“二拜高堂——!”
子清與雅兮雙雙跪倒,該來的始終會來,就算逃又能逃多遠?躲又能躲多久?
“慢。”杜醫官忽然站了起來,上前對着青帥一抱拳,“既然父母安在,這一拜,你受得起。”
“杜……”段夫人驚然瞧着杜醫官,你何苦這樣?
蒼涼地一笑,杜醫官將青帥拉至段夫人一旁的木椅上,“公主,若是因爲一些誤會,就損了夫妻之情,太不值得,既然今日已經說清楚了,又何必苦苦蹉跎時光呢?”
“我對他已無話可說……”段夫人聲音沙啞,忍不住的淚水還是滑落臉頰。你這是何苦?你的心,難道就不會痛嗎?
“裳兒……”青帥輕輕一喚,忽然間發現,彼此之間,竟然有了如此深的溝壑,再也跨不過去。
杜醫官輕輕一拍青帥的肩,“坐下吧,可不能讓兩個娃兒一直跪着。”
青帥木然坐下,杜醫官輕輕咳了幾聲,瞧向蠻子。
“二拜高堂——!”
子清與雅兮雙雙拜倒。
“夫妻交拜——!”
終於到了這樣一刻,從來沒想過竟是這樣的平靜。
相對叩首,當“禮成”兩個字響起的時候,子清揭下她的喜帕,緊緊握住她的手,安然一笑,“雅兒,你真真正正是我的娘子了。”今天,也是我厲兵秣馬,準備劍指天下的開始。
瞧向高堂上兩心背離的爹孃,子清的心微微一涼,原來,失了信任,是如此之傷,你們會有和好的一天嗎?而杜醫官你呢?多年的守候,好不容易有那麼一絲希望,卻……想去看看杜醫官,可是,他卻是黯然轉身走進了內院。
“子清,雲州是不是又將不太平?”雅兮瞧着子清若有所思的臉,憂心忡忡。
握緊雅兮的手,子清淡淡一笑,“會太平的……”
府衙內院,對着一院金色的菊花,杜醫官輕輕咳了幾聲。
“杜先生。”霍香輕輕一喚。
“霍姑娘,你怎麼來了?”杜醫官問出這句話,卻恍然明瞭霍香其實是想來看看他好不好?“霍姑娘,不必憂心,老奴在安祿山身邊那麼多年,什麼痛沒吃過?”
霍香低頭,卻不知道該怎樣去說。
“人要豁達,不計得失就行,人生苦短,若是因爲一些執念,錯過這一生,那纔是最大的悲劇。”笑然轉身,杜醫官再輕輕咳了幾聲,“老奴,沒幾日光景了,這一生遺憾太多,想補救,也沒多少時日了。”擡眼瞧着霍香,忽然想到了什麼,“霍姑娘也懂醫道,不知可願了老奴一個心願?”
“杜先生,您請說。”霍香忽然覺得眼前的他宛若一盞燭火,隨時都可能熄滅。
“鬼醫一門,到老奴這裡,已經數百年傳承,只可惜早年太醉心功名,一心想着取悅皇室,落到今日這個地步,老奴實在慚愧。若是姑娘不嫌棄,可願從老奴學習鬼醫醫道?若是……”杜醫官咳了咳,“若是我走了,公主與小公主,也可以有你照顧,我也去得安然。”
“杜先生,您不會有事的。”霍香大驚,“只是我資質愚笨,怕毀了先生的師門聲名啊。”
“霍姑娘,你能學幾成就幫老奴傳承幾成,總比斷在我手心,要好太多太多。”
霍香重重點頭,跪了下去,“那……霍香懇請杜先生您收我爲徒,霍香會盡力把師父的醫道,傳承下去。”
“好……好……”忍住喉間的一口腥味,杜醫官含笑扶起了霍香,又咳了咳,“來,今日先教你針法。”
“恩。”霍香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