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潔, 遠遠的長安城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子清立在長安城外的山道上,抱住雅兮,輕輕貼上她的額, 淚水滴落在她戰慄的身上, “雅兒, 以後, 就算是死, 我也不要你離開我一步了。”
“子清……我……我還是清白……”模模糊糊中,雅兮喃喃吐出一句話,“你……你不要……嫌棄我……”
子清淚然一笑, 只覺得心口有無數針在刺,很痛恨痛。
“雅兒, 霍姑娘跟杜醫官很快就來了, 你會沒事的, 會沒事的。”子清望着長安城的方向,蠻子大叔, 千萬要將娘跟霍姑娘安然帶出來啊。
馬蹄聲漸漸響起,越來越近。
子清慌然迎了上去。
“公子!你竟然比我們還快啊!”蠻子遠遠看見子清,便奔了過來,目光觸及子清身上的血跡,不禁大驚, “公子你受傷了!”
“是那畜生的血!”子清咬牙, 心痛地看着雅兮, “他日重回長安, 我要他死不安寧!”
“公子……”看見子清眼底從未有過的殺意, 蠻子憂然一瞧裹着子清衣袍的虛弱雅兮,究竟雅兮姑娘遭了怎樣的劫難, 才讓公子如此暴戾?
“籲——!”杜醫官拉停馬兒,慌然跳了下來,“公子,快上車,恆王一死,朝廷必然會追查到底,這裡不能久留!”
微微點頭,子清抱着雅兮上了馬車。
“謝天謝地,雅兒終於被救出來了!”段夫人驚魂未定地看着雅兮的臉,“可憐的孩子,定是吃了很多的苦。”
“晏公子……”霍香覺察到子清的異樣,對上子清的眼睛,覺得很可怕。
馬車開動,子清突然問向霍香,“霍姑娘,可有法子,讓雅兒數月不醒?”
“爲何要這樣做?”霍香驚聲問道。
子清顫然微微拉起一片衣角,那觸目的“恆”字讓段夫人與霍香都狠狠一震。
“畜生!真的是畜生!”
“他死了還不夠……”子清的聲音低沉而冷漠,“總有一天,我要他屍骨無存。”
“孩子你想做什麼?”段夫人驚恐地看着她。
“霍姑娘,在雅兒傷痕未治好之前,我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這個樣子……”子清的聲音一陣哽咽,突然哀然瞧着霍香,“霍姑娘,雅兒身上的傷痕,可不可以不要留下痕跡?”
霍香皺眉,“我盡力一救。”
“公子安心,老奴有法子。”突然,正在趕車的杜醫官在外開口,“就讓雅兮姑娘好好睡一段時間吧,醒來就當做了一場噩夢,夢醒了,噩夢也過去了……我們今夜先趕到雍州城,老奴去找一味藥引,配上鍼灸之法,定能不留痕跡。”
“好!”子清的心終於有了一絲溫度,雅兒,你會好的,你定然會好的!
霍香長長一嘆,捧起雅兮的頭,在她的穴位上按了一下,“現在,先讓她好好休息休息,到了雍州,我再給她施針,好好睡上幾個月。”
“謝謝你,霍姑娘。”子清淚然低頭,一動不動地瞧着雅兮,“你是我的……從今天開始,誰也搶不走你了。”
驚然瞧着子清的臉,霍香黯然一嘆。
馬車飛馳,朝着雍州奔去。
馳入城中,找到家客棧落腳,子清小心地將雅兮抱進了房間。
霍香向小二要來一盆熱水,段夫人從行囊之中拿出一件乾淨的單衣,急匆匆地跟着子清進了房間。
“夫人,您們先清理一下雅兮姑娘的傷口,老奴去找藥引,很快就回來。”杜醫官深深瞧了段夫人一眼,轉身離去。
“等等,究竟是什麼藥引?”段夫人突然喊住杜醫官,“你可以叫上蠻子一起去,說不定他能幫上你。”
“此藥引只有老奴能尋到,他去了也沒用。”淡淡一笑,杜醫官卻沒有轉過身來,“夫人可以安心,雅兮姑娘,這一次,有救。”
杜醫官匆匆離開,段夫人的心底卻升起一絲不安,不行,一定要看看他找的藥引究竟是什麼?放下單衣,段夫人悄然跟了上去。
霍香給雅兮施了針,當衣袍揭開的瞬間,不禁倒吸一口氣,“天啊!畜生!真的是畜生啊!”
忍住淚水,子清擰了擰帕子,顫然擦上雅兮的身子,每一個“恆”字映入眼中,都是火燒般的心痛。
霍香痛然瞧向子清,忽然拉住子清的手,“讓我來……”
“我已經很無能了,若是連這個都不做,那我真的是個廢物了!”子清的淚瞬間滑落,“你說這個天下可不可笑?惡人活着,就是天道,衆生微微反抗,便是逆天行事,要遭天譴……”
“晏公子……”霍香哀然看着子清的臉,“雅兮回來了,安全了,一切都好了。”
“可是,有些傷卻是永遠都好不了的……”子清黯然低頭,“一個帝王皇子就可以讓我們撕心裂肺,若是他日烽火連天,不知道還有多少女子會遭此劫難……”
“晏……”
“我要回雲州,用安慶恩的身份重新開始。”子清突然沉聲開口。
“可是雲州……已經被摩烏放火燒了……若是再有突厥兵馬來襲,根本就擋不住……”
“突厥兵馬不會再動我。”子清身子一滯,從懷中拿出那面玄凰公主給她的令牌,“有這個在,我要雲州在亂世之中,傲立不倒,甚至——有朝一日,劍指長安,我要李瑱死後無棺,屍骨不存!”
霍香猛然一顫,“晏公子你……”
“蒼生,不該是這些王侯將相玩弄的對象!”子清恨然咬牙,“身爲女子,難道就該任人欺凌?”淚水滑落,子清的聲音一顫,“我要告訴天下男子,女子不是權勢的犧牲品,不是亂世的悲劇!只要想做,一樣可以頂起一片天地!”
老婆婆,你對我跟雅兮的救命之恩,若有來世,再來相報。
只是,這一次,我要逆天而行,管他什麼歷史註定,我要打一個太平天下!
吻上雅兮的額,子清輕輕一笑,“等到了雲州,我們就真真正正的成親……”
含淚一笑,霍香低下了頭,晏公子,雅兮,祝你們白頭到老——一陣失落躥上心間,霍香想起了李羽,如今,恆王一死,你終於可以自由了。
一路尾隨杜醫官來到客棧後的幽靜角落中,段夫人惑然瞧着他拉開衣袍,亮起匕首朝心口處一劃,顫抖的身子似乎在忍受着什麼痛楚?
“你在做什麼?”段夫人突然一問。
杜醫官身子一震,段夫人卻清楚地看見他的頭髮突然變成了白色。
“你……”段夫人慌然上前,將他轉了過來,只見他的左手手心緊緊握着一顆染血綠色的珠子,心口卻是一個正在流血不止傷口,再一擡眼,杜醫官面容已變,彷彿一瞬間蒼老了三十餘年,“你怎麼會?”
“鬼醫一門,世代相傳一顆駐顏珠子,其實老奴已八十多歲了……”杜醫官淡淡開口,“這顆珠子若是能打碎合藥一起塗在雅兮身上,定然能生肌去腐,必有奇效。”
“可是你……”段夫人顫然看着他,“你會不會?”
“生老病死,自有天定,到了該去的時候,自然會去……”杜醫官輕輕一笑,“更何況,此生能遇到公主您,老奴此生已經無憾了。”
“你……”上前輕輕扶上他的傷口,段夫人哽咽垂淚,“我欠你那麼多,我該怎麼還你?”
“若是付出一定要求回報,那只是索取……”杜醫官輕輕咳了幾聲,“走吧,房中那個可憐的雅兮,還等着藥呢。”顫顫然轉身,段夫人已然扶住他的手臂。
“公主你……”
“我苦等了那麼多年,你也陪我等了那麼多年,我們究竟還有多少年可以等下去呢?”段夫人含淚一笑,“走吧,等雅兮好後,陪我一起喝她敬的茶。”
“老奴……”蒼涼地一笑,杜醫官長長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