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樂在太平郡王府中一刻也未停下, 長安城已經多年沒有此等喜事了。交拜完天地,禮成之後,霍香被送進了喜房。
子清一一對着文武百官賠笑敬酒謝禮, 心卻似被一團亂麻糾纏得快要痛到麻木。
玄凰公主悄然走到雅兮身後, “時至今日, 你還能像當初那樣, 對本宮說, 你信他會一心一意對你嗎?”
雅兮輕輕舒眉,“公主,你爲何還要執着這些呢?”
微微一驚, 玄凰公主想從她眸中讀出哀痛。
雅兮淡淡一笑,“我依舊相信, 子清還是一心一意的子清……敢問公主, 你這一生, 可曾遇到過一個肯爲你去撐起半個天地的人?”
玄凰公主一震,卻不去回答雅兮的話。
“我何其有幸, 遇上了子清,得他深情相待,此生已足矣。”雅兮忽然嘆了一口氣,“公主不是想看我難過嗎?我想公主你想錯了……子清肯娶朝錦,反讓我覺得她可敬, 至少她去承擔她該還的情, 當今之世, 又有多少男子能有這份擔當?女子之於他們, 只不過是紅顏一綻, 歡愛之後,誰還記得誰?甚至有涼薄男子, 辜負一個又一個癡心女子,自命爲風流,又怎知一心一意的可貴呢?”
“你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冷冷地,玄凰公主恨然搖頭。
雅兮坦然一笑,“雅兮覺得有些倦了,先退下了。”
玄凰公主握緊雙拳,冷冷看着雅兮走入內院。
“皇上駕到——!”
突然,郡王府侍衛一聲通報。
滿朝文武頓時跪倒在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手執蘇晴,肅宗大步走了進來,笑然,“衆卿平身。”一瞧子清,肅宗上前拍了拍子清,“皇叔親自前來給你道賀,如此良緣,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默然點頭,子清暗暗一嘆。
“不好了!不好了!陛下,史思明覆叛我大唐了!”一名風塵僕僕的小將從郡王府外跌跌撞撞地奔了進來,“郭元帥……郭元帥他如今兵陷險地,陛下,速速發兵支援啊!”
“他果真反了!”肅宗大驚,忽然讓自己冷靜了下來,“無妨,速速把光義郡主請出來,朕倒是要問問,他到底要不要這個女兒?”
子清一驚,速然跪倒,“陛下,微臣請旨支援郭元帥,不用朝錦,微臣必然能打勝這一戰!”
“不!朕這次偏偏要問史思明這一句!”肅宗堅定地道,“速速把光義郡主請出來!”
“難道說這光義郡主已經逃了?”冷冷地,玄凰公主來了一句。
子清狠狠一瞪玄凰公主,“你休要胡言!”
“本宮只是猜猜而已,這光義郡主既然與史思明父女情深,必然早就得知父親將叛之事,又怎會留在長安做人質呢?”玄凰公主忽然湊到子清耳畔,“你這次是聰明,找了個人想李代桃僵,可惜……這個欺君之罪,你是怎麼都逃不過了!”
“來人!把喜房中的光義郡主給朕抓出來!”肅宗怒然一喝。
“是!”身後侍衛聞令衝入喜房,將霍香抓了出來,喜帕揭去,果然不是朝錦!
“你……你是何人?”肅宗大喝。
霍香駭然跪地,“民女霍香……”
“看來這史朝錦已經出了長安與史思明會合了,大唐陛下,本宮覺得這個太平郡王府似乎有些……”剩下的話,玄凰公主沒有說下去,但是肅宗卻已經聽出了弦外之音。
“大膽晏子清!”肅宗狠狠喝向子清,“史朝錦是不是你放走的?”
“微臣沒有!”子清凜然回答。
“你私自找人頂替史朝錦,可知犯了欺君之罪!史朝錦離去,你卻不告知朕,可知你有通敵之嫌!”肅宗一陣大喝之下,“來人!將太平郡王打入天牢!”
“皇兄!”段夫人淚然奔了過來,“史朝錦是自行離去,與清兒無關!你不可如此冤枉清兒啊!”
肅宗冷冷一瞧段夫人,“事實俱在,你叫朕如何能不信?”
“皇上可還認得這個?”忽然,霍香從懷中拿出一面金漆令牌。
“這個是……鬼醫……”肅宗一驚,“你怎會有此令牌?”
霍香悽然一笑,“師父一生對皇上你忠心耿耿,臨終之時將此物交於霍香,希望皇上念在他一生苦勞之份,放過郡王吧。”
“爲君者,若是太念舊情,只怕他日被反咬一口……”冷冷地,玄凰公主又湊了一句。
肅宗一皺眉頭。
段夫人跪地搖頭,“皇兄,我願以性命擔保,清兒絕對沒有一絲不忠!”
一個郡王府僕役悄然經過玄凰公主之後,將一個物件交給玄凰公主,又悄悄走開。
滿意地一笑,玄凰公主微微挑眉,將手中朱釵對着子清晃了晃。
“雅兒!”子清慌然一看四周,哪裡有雅兒的蹤影?驚然起身,上前抓住玄凰公主,“你把她怎麼了?”
“大膽太平郡王!朕還沒叫你起來,你竟然敢私自站起,在你眼中,可還有朕這個皇上?”肅宗勃然大怒,“看來你也確有反意,來人,搜了他的虎符,打入天牢,秋後問斬!”
“皇上!郡王絕對不是反賊!”蘇晴慌然跪下。
瞧着子清,玄凰公主低聲輕語,“想知道她們怎麼了?看你沒有本事出得了長安?本宮在渭河上游等你……”
子清全身顫抖,“難道朝錦也在……”
玄凰公主神秘地一笑,“你說呢?”說完,玄凰公主朝着肅宗微微福身,“大唐陛下英明,爲防長安有險,本宮先行一步,調集本宮八千鐵騎拱衛京城。”
“難道公主如此大義,朕,真要多謝公主了。”肅宗點頭一嘆。
玄凰公主匆匆離去,子清卻追了上去,“你站住!”
“還不拿下這逆賊!”肅宗一聲令下,左右近侍已經將佩劍架在了子清頸上。
“昏君!”子清狠狠一喝,“你放我走!”
“清兒,你不可這樣啊!”段夫人慌然搖頭,孩子啊孩子,你怎能在這個時候口出狂言啊。
“你竟敢辱罵朕!”肅宗的怒火剎那迸發,“朕原來還念在叔侄一場,你又爲朕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只是想關你個幾年,如今你如此大逆不道,朕若是不治你,只怕這天下還要有你這樣的逆賊跳出來!”
“什麼太平天下!我不要了!我只知道雅兒她有危險!我今日就算是死!也要走出這個長安城!”子清雙目赤紅,淚水滑落,“你要麼現在就殺了我,要麼,就放我走!”
“朕放你走?你座下有四萬兵馬,朕放了你,不是讓你剛好帶兵支援史思明嗎?”肅宗冷冷一哼。
子清怒然一吼,從懷中掏出青銅虎符,“從今日起,我晏子清不是什麼太平郡王!也不會再爲你上沙場殺一兵一卒!”狠狠朝地上一摔,虎符破碎,飛濺而起,重重彈在了肅宗身上。
“朕的封號,怎可說不要便不要?”肅宗上前奪過一位近侍的佩劍,指向子清心口,“朕若是不親手殺了你,天下皆會恥笑於朕!”
伸手握緊肅宗的劍鋒,子清突然定定瞧着他,“是不是隻有我死了,你才肯放我走?”
肅宗一驚。
“那子清幫你動手!”拉緊劍鋒,往胸口狠狠一刺,劍鋒入體的剎那,子清蒼涼地一笑,“放我走!”
肅宗顫然看着子清,慌然鬆開了劍柄。
“晏公子……”霍香一顫,究竟要怎樣的深情,才能讓你這樣捨生忘死?
“清兒!”段夫人膽顫心驚地撲了上來,狠狠推開周圍的近侍,“你何苦這樣傻,何苦……”
“娘……我要離開長安城……你不知道,雅兒也不見了……雅兒……雅兒她們有危險啊……”子清忍痛拔出劍來,擲劍於地,鮮血汩汩而流,“可是爲什麼他總是不放我走?爲什麼?”
“他不放……娘放你走……娘放你走……”段夫人淚然按住子清胸口的傷,回頭冷冷看着肅宗,“皇兄,你放清兒走吧,我以我性命擔保,清兒絕對不會叛唐一分。”
“皇妹……朕……”肅宗驚然看着子清,如今他已無兵權,又身有重創,即使離開,怕是也沒有什麼威脅。
“陛下!”蘇晴忽然撿起子清身邊的佩劍,橫於自己頸間,“請陛下放她走吧,若是她當真叛唐,蘇晴願意以命相償!”
“愛妃,你這是何苦……”肅宗重重罷袖,轉過身去,“晏子清,從今日起,不准你踏入長安一步!”
“我……不稀罕!”咬牙一笑,子清深深瞧了段夫人一眼,“娘,若是孩兒沒有回來,原諒孩兒……”轉過身去,子清在郡王府門前奪過一匹御馬,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朝錦,我不會讓你有事……
雅兒,即便是死,這一次,我也只要你跟我兩個人一起,不要再出現第三個人……
滾燙的血,滴落長安街,子清倦然一笑,忽然想起曾經老和尚說過的,死劫已了,還有生關,這難道已是註定?
玄凰,這一次,我們之間的糾纏,該了了……
望着一片惶恐的太平郡王府,肅宗沉沉一嘆,“你們都起來吧,朕好累,想回宮了……”
“可是郭元帥如今軍情緊急……”
“召太子帶兵支援……”肅宗輕輕一咳,瞧着蘇晴,“愛妃隨朕回宮吧。”
“好……”蘇晴放下劍來,被肅宗輕輕扶起。
段夫人哀然搖頭,“皇兄且留步,廣安有話要說。”
肅宗長長一嘆,“你想做什麼,便去做吧,朕真的太累了……”
“不論清兒今夜是生是死,廣安都要尋到她……有生之年,也絕不會踏入長安一步。”
肅宗身子一震,“你不要後悔……”
“當年離開長安,不悔,今日離開長安,也不悔。”
“好自爲之!”肅宗怒然罷袖,離開了太平郡王府。
肅宗一走,文武百官與家僕丫鬟自然也匆匆離去,誰也不會再與這倒了的太平郡王扯上一絲關係。
段夫人黯然瞧着大堂之中的霍香,“我們快去尋清兒,她傷那麼重,我擔心……”
霍香連連點頭,“嗯,夫人,我們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