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安之心,魏忤生完全看得出來。
先前,他就說了。
但魏忤生沒有迴應。
而現在,他依舊不能迴應。
“當然,這些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啊。”魏忤生用這種客套搪塞,再一次的逃避。
宋時安沒說話了。
兩人,繼續的喝酒。
不過喝着喝着,魏忤生神情突然沉了下。
看向那些宋時安極力爲自己拉攏的禁軍將士們,他喃喃道:“時安,是父皇他不喜歡我啊。”
這句話,纔是唯一有價值的。
因爲魏忤生沒有否認過,他想成就一番事業。
他並非不願與宋時安交心,不信任這個與自己歃血爲誓的摯友。
所有的所有,都只有那一個原因——他是忤生啊。
“可我父親,先前也不喜歡我。”
而對於這個世紀難題,宋時安視線跟他一致,也看向禁軍,輕描淡寫道。
“……”
就是這一句話,讓魏忤生腦子一空。
徐徐轉過頭,看向了也正看向自己的宋時安。
宋時安是從容的笑。
而小魏,則是鄭重其事,一絲不苟。
“那就做到讓父親喜歡就夠了。”宋時安依舊是笑着,“對嗎,殿下?”
你真的以爲‘忤生’是不祥,是你進步的阻礙嗎?
你老爹他,純瑟蘭而已。
那個時候他兒子多,還有喜愛的嫡子,又年富力強,你娘陳美人是他最喜愛的寵妃,看你這長相,估計陳美人也是頂級美人一個。
所以忤生二字,只是他對失去了美女的遷怒。
你以爲,帝皇之家有多少情義?
現在不同了,嫡長子死了,最喜愛的兒子死了,晉王要向世家妥協,虞帝巴不得你做這個兇狠的忤生!
雖說目前爲止,肯定沒有立你的想法。
但拿瞭如此天功,他必須用你來對付姬淵。
你若真的強大到半個天下都是你打的。
還擱那裡糾結什麼繼承法?
重新撰寫繼承法吧。
“那時安。”用手壓着宋時安的手,魏忤生嚴肅的詢問道,“當前,我需要怎麼辦?”
對此,宋時安手握成拳,輕輕的捶在自己的胸口,說出了兩個字:“忠,誠。”
這兩個字,讓魏忤生深思起來。
看着宋時安的雙瞳,他仔細揣摩。
想着對方與自己父親‘和解’的過程,他醍醐灌頂般領悟。
沒錯,就是忠誠。
不要以奪嫡,不要以培養勢力,不要以結黨營私爲目的和形式。
忤生想要翻身,只能一直的,一直的用心去做好一件事情——爲解君憂。
“我們要純粹的,爲陛下做一切他想要做的事情。”
宋時安點破了。
剩下的那一句話,他沒有說。
那就是,
權力,自然就在這其中應運而生。
魏忤生再一次的,提起壺,爲宋時安和自己倒酒。
兩個人單手舉着碗,輕輕一碰後,注視着彼此,把郎酒飲下。
從此,再也不必確認彼此的態度了。
後面,當實幹家就行。
二人就這樣,在這縣衙的地上,鬨鬧聲中,低聲謀劃。
宋時安道:“這一次打了勝仗,還是像殿下之前對陛下所承諾的那樣,先親自的回盛安,‘束手就擒’的交出一切。”
“嗯。”魏忤生點頭,讓宋時安繼續說。
“我在殿下之後,帶些親衛,也算是孤身回城。”宋時安說。
“你也單獨回,會不會有些危險?”魏忤生有些擔憂。
至少明面上,還是魏忤生來抗一切。
何必自首呢?
“前方回來的八百里加急也說了,我爹已經被抓進大理寺好久,現在還是‘戴罪之身’,我們必須要坦然。”
看着魏忤生,宋時安毫不畏懼的說道:“殿下與我,都算是首惡。所以,我們要分開的回城,陸續的交出一切權力,等待朝堂上的斡旋結束。”
“其餘人呢?秦廓,禁軍等人。”魏忤生問。
“先讓他們在這裡駐紮,重建,哪怕沒有實質的任命,也要貫徹我們的計劃。”宋時安道,“爲了抗齊,朔風的屯田和恢復迫在眉睫,涼州一定會給我們輸送民夫和軍隊的。”
“那等到我們的案子結束呢?”
“結案後,既然無罪,那必定有功。”宋時安有力的說道,“如若有功,那就一定要行賞。”
“好,我上一道請求拔擢的奏疏。”魏忤生點頭,道,“讓秦廓爲朔郡太守,朱青爲蕩北將軍。”
都是正三品。
將被南涼支援後的大半個朔郡,重新劃爲一個郡,治所就定在朔風。
軍政,一手抓。
“剩下三個縣的縣令,也換成禁軍裡的人。”宋時安嚴肅道。
徹底的洗牌。
到時候,哪怕魏忤生不在北涼了,涼州的刺史和都督換成誰,也休想將這一個戰略要地給實控。
守下了,就歸我們了。
兵權不交,官印不交,龍頭棍不交,他媽的什麼都不交!
“王大龍呢?”
魏忤生問。“他成分乾淨,除了禁軍以外,就他一個,是值得拉攏的對象。”宋時安說道,“不僅在陛下面前要提他,這兩天,殿下也得多與他交往。”
“可他對羅庭相當忠誠……”
“那就讓他跟羅庭平級,執掌另外一支軍隊。”
這話一說出來,魏忤生再一次感嘆宋時安的智慧。
忠誠,那是下級對上級的。
哪有同級別的忠誠?
而且,哪怕沒把他拉攏成小魏一黨,他在朔風關了這麼久,事後殿下還爲他的升職說話,在外人看來——那不就是私下跟小魏PY過嗎!
不是小魏黨,也變成了小魏黨。
“趙湘冉進呢?”這兩個人,魏忤生問道。
“殿下,注意忠誠。”宋時安提醒。
“……”魏忤生慢慢點頭,明白了意思,“不褒冉進,反貶趙湘。”
冉進趙湘都打了敗仗,你爲什麼要替他說好話,這不是擺明了要拉攏勳貴嗎?
你不想奪嫡,拉攏勳貴做什麼?
冉進就算了,輸了不是他的首責,後面的贏了他也出力了,一進一出,平了。
而趙湘,直接把他的罪孽細數,徹底的薅下去!
宋時安伸出手,對着空氣一握。然後,把手放在魏忤生的手之上,緩緩打開:“趙湘空出來的,就只能是殿下的了。”
趙湘的父親荀候,早就退出了軍隊,現在任一些閒職。
按照繼承邏輯,他退了,趙湘就頂上了。
如若趙湘退,肯定就是趙湘的兒子頂上。
趁着這一場大敗仗,直接就把他老趙家斷在這一代,還順勢拔掉了一個勳貴!
“豁然明朗了。”
這次的談話,就是他們的隆中對。
魏忤生的方向,就此確立了。
“那殿下,還有你,離開這裡後,這些人是不是有些可惜?”站在一旁的心月提醒說。
他們,也同步的看向了一心會的兄弟們。
是有些可惜。
雖然都是他們所提拔的,可畢竟遠在北涼,到時候魏忤生和宋時安又在盛安,肯定沒有待在身邊更加能培養感情與忠誠。
但魏忤生也不能跟皇帝說,他要在涼州這種話。
有兵,有糧,有任命權,咋滴小魏你要當副皇帝啊?
二人,進行着思索。
心月知道,這種時候一般都是宋時安想出一個很天才的解決方案。
然而就在這時,魏忤生突然起身,表情較真。
宋時安不解,但也爬起來:“殿下你這是?”
咱們小魏也長腦子了?
“時安,同我來。”
魏忤生沒有說話,只是抓着了宋時安的左手,重重的握着,並走向人羣。
“嗯好。”
宋時安不解,但也跟着過去了。
因爲這兩位大佬都站起來,其餘的所有人便立馬停止喝酒,全都起身,相當自覺的在二人前面集合。
宋大人和殿下,有話要說了!
非常迅速的,這黑壓壓的一大片,聚了起來。
今夜,只靠縣衙裡四處的篝火昭明。
“諸位,承諾給你們的一切,是我與宋大人二人決定的。真正的任免,還要等朝廷。但是!”
說着,魏忤生將宋時安的左手舉了起來。
他自己的左手,也舉了起來。
在火光下,前排的士兵們似乎看到,這二人手中,都有一道從手掌中間而過的長疤……
“那日,我與宋大人歃血爲誓,說一定會彼此信任,絕不辜負。”
面相衆人,魏忤生高亢道:“此刻,我和宋大人也以此傷疤爲誓,答應兄弟們的,盡我二人一切做到。如何會違背?除非我們都死了!”
是六殿下畫的餅,朝廷不認也有可能。
但六殿下願意做到這個份上。
那其餘人,死也要回報這份真心。
朱青,緩緩的從腰間,拔出了一把牛皮夾爲鞘的小刀。
這種隨身匕首,禁軍人人皆有,用以分食獵物、馬肉,或者削掉斬殺敵軍的耳朵記錄戰績,因爲長期使用,都被打磨得錚亮光滑。
其餘的所有人,也一臉嚴肅的將自己的刀抽了出來。
三百人,集體的擡起左手,右手握刀,用力劃下。
………
一匹飛馬,闖入盛安,一路不停,直接就到了皇宮裡。
跟往常一樣,這是八百里加急的軍情。
但不同在於,這一次軍報的騎兵,臉上都是悅色。
一直的進到了宣宇殿外才下馬,把軍報呈交給太監。
連忙的,太監快步上階梯,去到殿內。
雙膝跪地,雙手擡起,呈上軍報:“陛下,八百里加急。”
最後一步,由陳寶銜接。
他拿過後,走到了龍椅上的皇帝身旁:“陛下。”
“你替我看吧。”
皇帝一直都有眼疾,這些天因爲軍報看得太多,更甚了一些。
而對於戰事,其實在先前,他就已然能夠逐步的預判。
他情緒,是平靜的。
而陳寶拆開信筒,在看完後,當即就眼眶泛起了淚花。接着,用手背抹了抹,喜極道:“恭賀陛下,打勝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