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賦科過後,也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畢竟並不是誰都像孫謙那樣,作文的時候有那麼多的墨水。
不過這是一個開放性的題目,是以河爲題,只要是核心主旨裡有河,那就沒問題。
審美是主觀的,閱卷的也不是隻有一個人。
當然,考都考完,想這個也沒用了。
接下來的策論,纔是重中之重。
在京都當了一年戶籍吏的王水山,他的文字水平,有了不小的提升,辭賦科他自認爲是過關的,但他也很清醒——策論要還是這個水準,絕對不可能考中進士。
至少要達到前三十的質量,才能夠靠那中等偏上的辭賦,踩到進士的邊邊。
他現在有點想請關於策論的神了。
宋時安。
朔風一行,不少人都害怕他得勢,而王水山,基本上每夜都在爲他的生死而擔憂。
不是一個普通的貧瘠縣,不是蒼霞,竟是朔風。
他在用生命,去踐行自己的信念。
並且,肉身捍衛住了大虞的江山。
哪怕沒有這個功勳,進士他也肯定能中。可現在,有了這樣一個功勞,再加上進士的身份,宋時安要一飛沖天了。
自己不能被甩得太開。
不然,如何去實現自己的承諾,成爲時安黨?
我是有這能力的。
先前自己的策論和宋時安極其接近,基本的意思都是一樣的,那就是爭奪人口,只是自己過於的極端,寫成了搶奪所有的人口,這才與他天壤之別。
得記住宋時安的指點——懂政治。
坐在考試的隔間裡,他手上拿着饃進食。而後,加緊的利用空隙,閉目養神,恢復體力和精力。
科舉的考試強度太大了。
整整一天,基本上都在高強度用腦。
據說,每一屆都有數百人,因爲撐不住,加上心態過於緊張,在下半場,直接就亂掉,寫出來的文章,水準遠低於平時。
其中在考場上暈倒的,也有十幾人。
考場,正如戰場。
筆,就是槍!
在休憩過後,第二場的考試,終於開始了。
同樣的流程,同樣的形式。
所有人都持筆,準備將接下來爆出來的考試題目語音轉文字:
“司州邱平郡漳縣,丁口五萬六千餘,雖無兵燹盜匪之患,然境多岡巒,均後人田僅三畝,非津衢通途,市易中平(商業發展普通)。前三年,分納課六十八萬、八十一萬、納課七十五萬。及八品縣丞孫謙履任,行三策:節用公帑,勸課農商,發動鄉紳捐贈,今歲竟輸課二百二十萬!較常賦翻三番。請以此例,作策論,爲大虞增財稅收入。”
這個題目一出來,考場的大傢伙,可都是一愣。
這也太有意思了。
上午的考試,題目是朔風歸來的宋時安。
下午的考試,題目是漳縣歸來的孫謙。
這不就是官方推出的雙驕嗎?
但他們兩個,能驕嗎?
明眼人都知道,差距大的不是一點。
朔風之戰,那是立挽天傾,取得了不世的功勳,僅憑此功勞,都能封個萬戶侯(縣侯)。
至於漳縣收上了三倍的錢,那是孫司徒發動他的面子,給兒子鋪路,買官呢。
兩個人那是一個級別的嗎?
不是。
但兩個人的地位,倒真是差不多。
代表着大虞今後,權力鬥爭的方向。
這個題目也有點難爲考生,那就是孫謙這個人,並非是誰都認識。
當然,不認識的話考不中也活該,連江南第一大族孫司徒的兒子都不知道,那真是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作爲讀書人,就得知道這些。
不能夠爲官後纔去瞭解,你們這個郡,這個州的最高長官叫啥。
這不是爲官之道。
爲官,不僅得提前知道主政官員姓名,還得知道他老孃,老爹,兒子的所有信息,身體如何,性格如何,缺點啥。
一般情況下,啥都不缺。
缺不缺是一方面,你給不給是另一方面。
天下的學子,都以能拜入司徒門下爲榮光,對於他的家世,自然也要如數家珍。
因此這個題目,默認所有人都知道孫謙,也沒毛病。
不過王水山更加在意的是題目本身。
注意宋時安跟自己說的那一通話的核心——講政治。
那麼,政治在哪?
政治就是,我懂你的婉轉曲回,你懂我的左右爲難。
這個題目之中的題幹說了,孫謙這財稅翻倍,是因爲節用公帑,勸課農商,發動鄉紳捐贈。
是真的嗎?
是個屁。
你問孫謙自己,他敢這樣承認嗎?
皇帝總不能明着說,孫謙靠他爹的能量,加上現在他需要站出來,所以世家大族們捧着他,才把稅收拉滿吧?
去年,皇帝要糧。
今年,皇帝要錢。
大虞現在是又缺錢,又缺糧。
今天的題目,如何搞出錢來,纔是關鍵。
以上三個,逐一分析,至少兩條絕無可能。
節用公帑?
錢的大頭到底在哪裡?
加大力度規範基層的官吏吃喝用度,有集貿用呢?
想要寫這一條,就不能擱那裡圍繞基層長篇大論。第三條,發動鄉紳捐款。
哪一個治國的策論,核心論點是伸手找別人要錢,當討口子?
第二條。
勸課農商,才真正算得上扣題。
但絕不能夠喊口號,滿篇都是打雞血。
所以這也是廢話。
因爲錢,無非就是從農和商來。
王水山在一通琢磨之後,明白了。
自己上一次因爲大膽寫,錯了。
這一次再大膽寫,沒有錯。
爲什麼?
因爲先前皇帝是要幹,想放出討論,看反應,聽反對的呼聲。
這一次,是試過水,反對的聲音聽完了,已經決定開幹了。
這個時候,還能聽你反對嗎?
這個時候,要拿出具體的方略來,讓皇帝知道你有那個法子——搞錢!
絕對沒錯。
王水山相信自己的判斷。
而這個判斷,孫謙在聽完題目後,很快也做出來了。
噁心之處在於,作爲反對黨,他不得不寫一篇,幫皇帝加強皇權的文章。
這個題目出的沒問題,可直接說缺錢就行了,非要特意帶上自己。
八成是皇帝想的。
前一個,看似是在偏袒從朔風歸來的宋時安,讓大多數不懂的人覺得,這是在有利宋時安。
現在又來了一個,看似是在用自己的例子,所以他寫起來更應該得心應手的題目,放出有利於自己的錯覺。
各打五十大板,誰都不偏誰。
這還真是,讓人浮想翩翩。
不過無所謂,寫策論不是給皇帝上奏摺,自己怎麼說了,就必定要怎麼做。
只是一場考試而已。
誰會在考試裡,夾雜不利於自己的私貨呢?
我寫出一篇能給你賺到錢的策論不就行了嗎!
………
衡鑑廳裡,幾位大學士照常的工作,討論着閱卷的尺度。
同時,每個人都心懷猜忌,就像是玩狼人殺一樣。
如若是他們先推出了辭賦的題目,皇帝決定小做修改,自己出策論的題目,最後造成的結果是,宋時安和孫謙分別爲‘題幹’,那一點問題都沒有。
但晉王在從皇帝那回來之後,委婉的說過一句話——在上呈了科考題目的提案後,皇帝較爲滿意,然後直接給出了更換策論題目的冊子。
什麼意思?
晉王的意思是,七位大學士,於絕對安全嚴密的環境之中,共同討論出來的題目,沒等他送過去,皇帝就已經知道了。
所以去了後,直接就拿出了皇帝自己的方案。
注意,不是臨時撰寫的。
誰是內鬼?
沒人敢問,也沒有敢猜,更沒有敢試探。
這個題目改的一點問題都沒有,科考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可傳達出來的意思很重要——朕,全都看得見。
不過也還好,哪怕沒有晉王委婉的提醒,你們當中有內鬼。他們這些人,說話也沒有一點的不妥當。
就算有全程監控,只要不斷章取義,他們就是在履行出題人和審題人的職責。
自從有了錦衣衛後,每個人的言論自由,都是有邊界的,大家都能夠理解。
理解歸理解,但還是很好奇,到底是誰。
可能是張兆?因爲他是這裡唯一的寒門出身。
但他又有不是的理由——張兆得勢後,置辦田產比誰都猛。
可能不是孫康,因爲他雖然不跟孫司徒是一個孫,但對孫謙喜愛過頭了,加上還是堅定的門閥派,真心不喜歡科考。
但也可能就是他,因爲他性格比誰都軟,相當警惕,皇帝稍微嚇一下,可能就慫了。
其餘人,也都不好說。
猜,沒意義。
知道一點就夠了。
魏燁:I'm watching you.
“這增加賦稅的方法,必須要是切實可行的。”張兆分析道,“不能夠誇誇其談。”
“是的,要有具體的措施。而且,不能說可行不可行,是否能做,那不是考生和考官應當考慮的。是一個討論的過程,討論怎麼去做。”
這兩個人說的很對。
古易新徐徐點首,接着確立基調:“就像是去年鄉試的《屯田策》,我們要歡迎這樣的文章,哪怕某些會相對激進。”
………
宋時安聽到題目的時候,感覺有點招笑。
這小孫,也配碰瓷我宋ker?
一直蹭goat,你就是副goat了嗎?
不過無所謂。
宋時安喜歡這個題目。
可以開始鍵政了!
而在這之前,無關具體內容,他已經確立好了一個不錯的題目——
《國富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