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琰現在討厭的人有點多了。
那個宋時安,還有那個葉長清。
兩個人的性格,還有些像。
很年輕,有才能,還有那麼一點跳脫。
但他們的對手,可不是自己。
老一輩的他,也沒有下場的必要。
這天下,終歸是他們年輕人的。
他跟皇帝的心情,一模一樣。
可不同在於,他並不擔心後繼無力。
“老爺。”快步的,一名管事走到正在餵魚的孫琰身旁,帶着笑意說道,“少公子回來了。”
聽到這個,他臉上那僵硬的表情,緩緩的鬆弛,舒展開來:“好。”
“那我等去迎接公子?”管事問。
“國事必然要大於家事。”
孫琰繼續的,平和的餵魚:“讓孫謙先去尚書檯述職,一切都已妥當了,再回家。”
“是。”
………
盛安城外,一名身着整潔,嶄新正七品官服的英俊男人,騎着馬,在一支隊伍的正前面。
後面,是十數車麻布蓋裹的‘貨物’。
還有十幾名郡兵持械,左右護衛。
城門口,在孫謙拿出尚書檯信令,並且由甲士檢查後,衆人都被放行。
漳縣的馬隊,進入了盛安城中。
無數的百姓,都相當感興趣的圍觀起來。
其中不乏待嫁的少女,看着他,皆流露出不加掩飾的仰慕。
“真俊啊,孫司徒家的公子,感覺都算是京城第一美男子了!”
“那位江南第一美女,也是孫家的。”
“那年輕時候的孫司徒豈不是?”
“我有幸見過一次,比這還俊呢!”
“是這揚州人都長得漂亮,還是孫家漂亮啊。”
“聽說孫謙公子一心讀聖賢之書,不受兒女情長所羈絆,現在都還未婚配呢。”
“那這一次考完進士後,必定就要與世家貴女所聯姻了。”
“考到進士才婚配,竟有如此之人……”
榜下捉婿,一般都是舉人中榜後的活動。
很少有在進士科捉婿的。
道理很簡單,二十歲考中進士的人,可謂是鳳毛麟角。
而古代,條件好的,十六歲還沒有結親都算少數。
什麼婿好抓呢?
中了舉的寒門學子。
當然,中了進士的人也能抓,要麼像孫謙這樣,不進士不婚配,要麼是落魄世家和意圖擠入上流社會的富商,把自己女兒嫁於進士郎做側室。
至於說什麼探花都是皇室所擇取的駙馬,就更是公衆號的魅力時刻了。
古代考上進士之後,成爲駙馬的人,可謂是屈指可數。
而整個古代,有記載的,當了駙馬的狀元,只有一個。
並且他當了駙馬之後,這輩子只做了一件事情——點草介紹他當駙馬那人的媽。
絕大多數進士,都是看不上駙馬的。
世家大族的嫡子,得落魄成什麼吊樣,纔會去娶公主。
在世家最鼎盛的時候,皇帝的某些兒子,都娶不到世家嫡女。
魏徵那樣一個自詡爲正直不阿的直臣,爲了攀附頂級世家王氏,也要到處湊錢爲自己兒子湊彩禮。
當然,這是分時代的。
公主也並非都一無是處。
只是‘駙馬’這個官職,確實是一無是處,代表着政治生涯的完全斷送。
你要是以高姿態,娶了公主,與皇家平等的聯姻,那就沒這個問題了。
不過相比起兒子娶公主,頂級世家更有積極性的是,把女兒嫁給有潛力的皇子做正妻。
王妃,貴妃,皇后。 wWW●t t k a n●¢ 〇
這些,纔是真有含金量。
勳貴在大虞獨一檔的具體表現之一就是——除了一位平民皇后,剩下的皇后,全都出自勳貴。
當今的華皇后,就來自欽州華氏。
“雖然孫謙公子也是英俊瀟灑,高貴不凡,但我覺得那日,帶着手梏,一身樸素的宋時安,好像更有魅力……”
“人家也就是官服髒了,正兒八經的七品縣令,他爹還是盛安令,你還挑上了?”
“誰挑了呀,我就是說相比起孫公子的玉樹臨風,宋時安那種帶着有些深沉,憂鬱的樣子……”
“讓你忍不住春心氾濫,想去用胸膛包容是吧。”
“討厭,再說這種諢話,我告訴你爹去!”
兩位女子咯咯叫的在旁邊打鬧,而在一旁,配着劍,雙手抱在胸前的心月,看了孫謙好一會兒,搖了搖頭。
感覺也就一般還行吧……
不過這不是關鍵。
他身後帶着的車隊,屬實是有些龐大了。
“這漳縣的稅錢,能收這麼多嗎?”
“是啊,盛安周邊一些大縣,都未必能收十幾車吧。”
“莫非是箱子大,裡面錢裝少?”
“那也沒必要吧,都是要清點的。”
“這孫司徒確實是有面子啊,而且這還不是在他們的老家揚州……”
地方的稅,朝廷每年收兩次。
一次是田稅,一次是財稅。
田稅在秋收的時候,由朝廷親自派軍隊和文官,到各個地方進行收繳。
財稅則是一年結束,冬季過後。
一般由各縣的主薄,由郡裡提供武裝保護,押送到盛安。
不過也只有司州,這四通八達的地方,能夠以縣爲單位,親自收繳。
其餘五州,都是直接由朝廷派去監察,至少以郡爲單位收。
也有例外。
比如涼州,要硬抗整個齊國的壓力,還要提防北燕,錢和糧,基本上收不上來,還不時要吃朝廷補貼。
而稅收大戶,就是天下之中,最爲富庶的司州。
可司州丘平郡的漳縣,是小縣,且並不算富裕。
表情逐漸嚴肅,心月忍不住呢喃:“連這,也被宋時安猜中了嗎。” ………
尚書檯。
作爲九卿之首,他不僅管官員的任免,還負責鹽鐵專賣的稅收。
但因爲要防止權力的集中,又設了管山海稅收的少府,管糧食稅收的司農。
孫謙帶着車隊,進入皇城之中後,便由尚書檯接管。
而他本人,也去向尚書令歐陽軻的愛徒,尚書郎中,於修述職。
“於郎中,這是漳縣鹽鐵稅收的賬簿,請過目。”
“謙公子,請坐。”
於修笑着伸出手,讓對方落坐後,自己在主位上,接過了屬官遞上來的賬簿,打開一看,表情便凝了凝。
孫謙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而後,他端着茶杯,喝起了茶。
於修則是依舊保持嚴肅的翻看賬簿。
過了一會兒後,他才笑着問道:“謙公子,這是郡稅和州稅扣除後的嗎?”
每個時代,都有地稅和國稅。
分糧和錢。
州郡的政府機器也需要運作,所以稅收他們也得抽成。
按照大虞律的分成比例是,國五,州三,郡二。
除開一些特殊的地方,朝廷會下發政策,比如朔郡這種軍事重地,其餘的都大差不差。
當然,法律是法律。
執行下去就不同了。
某些地方,實質上交出的稅,國稅可能都只佔一成。
儘管如此,賬簿上也是對得上的。
在古代,最盛產的便是——假賬型人才。
“回於郎中。”孫謙說道,“在賬本後面,有上交給郡和州的。”
“嗯,好的。”於修認真的點了點頭,接着把賬簿交於旁人屬官,並說道,“前去仔細清點,對上後,我再來簽字。”
“是,大人。”那人退下了。
而於修,忽然站起身來。
見狀,孫謙也起身。
原本以爲對方要對於這財稅有何評價,他卻開口道:“謙公子此番回來,也是要準備進士考試了吧?”
“是啊,於郎中。”他笑着應道。
“縣令的工作如此操勞,還能抽空出來讀書。”於修讚歎的評價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於郎中,過獎了。”
孫謙笑得很淡,但心中並未有何喜悅。
這於修歐陽軻,還真是無黨無羣。
看到這本賬簿,都能忍住驚愕。
………
晉王府裡。
兩位王坐在一起,喝着青梅酒。
不過狀態,並不悠閒。
“這孫司徒也真是的,脾氣太大了,竟然親自替宋時安說話。”中平王感慨道。
其實原本,就已經準備讓宋時安鑽漏洞,再加上孫司徒都發話了,所以宋策和宋時安也就順利的踩點,報上了名。
“那這次的科考,就是孫氏和宋氏的角力了。”晉王道。
“二哥,你主持科考,可否?”中平王暗搓搓道。
“別說這種無聊的話。”晉王提醒道,“而且題出了後,大學士都會被限制。那些日,我爲了避嫌,也要待在國子監。”
搞泄題這種把戲,既低能,又危險。
“也是。”
中平王雖然點子多,但很多時候的點子,有點過於陰損和危險。
就在這時,一名太監過來,道:“二位殿下,黃大人請見。”
黃澤,晉王黨裡的一名從五品官,在尚書檯任職。
“讓他來。”晉王說。
很快,一個官員便達到這裡,笑盈盈的對兩個王行禮:“晉王殿下,中平王殿下。”
“怎麼,有好事嗎?”
晉王見他笑,便問道。
“殿下,下官覺得是一個好事。”黃澤道,“孫謙不是跟着鹽鐵稅回盛安了嗎?賬簿,我見到了。”
“有什麼問題嗎?”晉王問。
“漳縣,鹽鐵專賣上繳的國稅,足足有二百二十萬錢!”他壓低聲音,但語氣力。
“這確實是比較多。”晉王點了點頭,“好像某些大縣,也才一百多萬吧。”
因爲這樣比還不直觀,於是黃澤說道:“在這前三年,漳縣交上來的稅,分別是六十八萬,八十一萬,七十五萬。”
“三倍?!”中平王驚呆了。
“而且,按照比例郡稅和州稅,也全都交上了。”黃澤解釋道,“也就是說,整個縣的鹽鐵稅,都是往年的三倍。”
“這是好事啊二哥!”
中平一下子便露出激動神色,看向晉王。
“將這稅收的如此多,那孫謙,也能更近一步了,要是再考個進士,很快就能提起來啊……”晉王呢喃着,也露出了一些喜色。
“二哥,這是一方面。”
中平王見他會錯意,便委婉的說道:“但最重要的是,孫司徒的手腕,展現出來了。”
“沒想到孫司徒的面子,在那漳縣的官吏豪紳中,也能如此有用。”晉王點頭認可,並提出不解,“這可,也只是一縣之財稅啊?”
“但這,是孫司徒反擊的號角。”
因爲黃澤在場,中平王說話稍微注意起來,但也相當的直擊要害:“陛下要屯田的本質,就是要聚到糧,聚到錢。可如今,孫氏微微出手,就能將財稅翻三倍!”
突然的,晉王豁然開朗。
對啊!
當前就是缺錢缺糧,且急缺,所以纔要屯田。
可現在,只要重用孫氏的人,不得罪人,不訴諸暴力,便能迅速的解決財政危機!
“這還只是司州,要是讓孫司徒回一趟揚州……”見晉王領會了意思,他又笑着補充道,“北涼的缺口,或一年就能補上。”
“二哥,到時候在朝會上,得上表嘉獎孫謙了。”中平王建議道,“一定得用力。”
“明白,這是自然。”
晉王的底氣,一下子就足了。
而他跟孫司徒的聯盟,也要像吳王和宋氏那般,緊密無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