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權是霸道,也是不講道理的。
哪怕把我們司馬煜大人逼成這樣,他也不敢說一句:陛下你太較真了,一個夢而已。
他更不敢搞抽象,跟皇帝說夢都是反的,要反着理解。
什麼,你的意思是,逆子提着朕的頭,去找朕的皇太孫求饒?
大膽!
因此,他只能夠用自己積累的政治智慧,去做一次‘非正即反’的判斷。
他和不了稀泥,做不了似是而非。
皇帝,他就是要求你幫他做選擇。
“司馬大人,有你這句話,朕便心安了。”
太卜令的職責,就是爲皇帝提供情緒價值。
皇帝,也得到了情緒價值。
哪怕代價是,司馬老頭被嚇得脖子捂汗。
“請陛下寬心,前方打瞭如此大的勝仗,是佑我大虞國祚綿長。”司馬煜再一次的安慰道。
“有愛卿這麼說,朕終於能安寧的睡個好覺了。”皇帝擡起手,一時興起道,“得賞賜司馬大人些什麼。”
“陛下!”
而聽到這個,司馬煜想都不想,‘啪嘰’一聲的跪在地上,雙瞳泛着淚花,充滿感動的說道:“老臣只希望陛下龍體安康,只希望我大虞國勢,蒸蒸日上。老臣,不要任何的賞賜。請陛下,成全老臣。”
他說着說着,已經快要哭了。
他,是真的求求皇帝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自己被皇帝召進了宮裡,並且得到了賞賜和拔擢。
後面,皇帝又賞賜了六殿下和宋時安。
這百官不是一眼就看得出來,世家出了世奸:這個司馬煜,竟然跑到宮裡去舔宋時安,當保宋黨!
一下子,他就成了衆矢之的的活靶子。
而且一個太卜令,再提拔一下,也就是個虛職。
陛下,你用虛的職務,讓我去扛世家真實的傷害?
真求求你別搞了。
真實傷害,就是大虞最真實的傷害!
“哦哦…忘了這茬。”皇帝見他都快嚇死了,也意識到了自己的過分,連忙補救的說道,“這個夢啊,你知,朕知,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的。司馬大人勿慮,朕會好好保住你的。”
皇帝啊,他還真的不是昏庸無道。
他就是害怕那個夢變成現實,自己的兒子和孫子全被砍了,所以纔想要專門占卜的,不跟任何派系有關聯的,也沒什麼人樂意拉攏他的老臣,讓自己心安,輔助他做決定。
真沒想把司馬煜逼死。
別把朕的朝堂寵物玩死了jpg。
“那送司馬大人回府。”
皇帝對陳寶說道。
“謝陛下。”
正跪着的司馬煜,順勢對皇帝拜了一拜。
接着,陳寶便過去,將這個老臣攙扶而起。
兩個人,慢吞吞的離去。
司馬煜還用手袖,抹了抹額頭的汗,確實是驚魂未定。
待到陳寶回來後,皇帝看向他,問道:“朕唯獨將這個夢告於司馬煜,對嗎?”
“陛下做什麼,都是對的。”陳寶回答。
聽到這句話,皇帝輕輕一笑,搖了搖頭,喃喃道:“這個夢,是奪嫡的關鍵。朕有很多老朋友,但都沒辦法去說,因爲他們手握權勢,一旦參與立儲,便能左右朝堂,一錘定音。所以,這個無權又無勢的司馬煜,才成了朕的傾訴對象。”
陳寶立於一旁,低着頭,保持着謹小慎微。
“你,是前太子的大伴,也伺候我這麼些年了。”皇帝看向陳寶,問道,“如今,你不願與朕交心,那是有別的心思嗎?”
“陛下!奴婢不敢!”
陳寶連忙的匍匐着身子,對皇帝叩首。
“罷了,爲何皇帝都要自稱孤。再如何,不過也是孤家寡人。”皇帝自嘲道。
“陛下,此夢或許真的能夠映射大虞國勢。”被這麼一嚇,陳寶也得開始說點乾貨,“既然宋時安真的像,乾脆直接除掉,以解陛下心結。”
其實誰都懂。
皇帝,陳寶,還有剛纔那個高情商的司馬煜,都心如明鏡。
如若真的要拿此夢作爲‘天道’,乃不可違背的神諭,那這個應夢逆臣,早已呼之欲出——宋時安。
沒人是傻子。
只要殺了此人,就一定能夠破解這個夢。
“殺了嗎?”皇帝問。
“讓陛下不安,那就該殺。”陳寶道。
這是避免悲劇發生的關鍵。
“朕想過殺他,想過一萬次。”皇帝看向陳寶,又說出了他絕對不願殺的原因,“能夠對付姬淵的人,不止他。但他,是唯一適合的人。”
正是因爲看出了這一點,離國公纔不願意出征。
離國公,本就是勳貴後代。
而他本人曾親率大軍,獨滅兩國,助大虞國勢達到鼎盛。
現在皇帝老了,身體不好了,這個時候,還讓離國公立挽天傾,要是皇帝在他之前就死了,這大虞還是他魏家的嗎?
難道,要搞出個劍履上殿,入朝不趨的離王來嗎?
正是因爲如此,離國公在被皇帝詢問要不要去頂替蕭羣的時候,委婉的拒絕了。
因爲他的處境很尷尬,已經封頂了。
“陛下,如若不殺的情況下,能否對此夢,做出一些修正?”陳寶又建議道。
對方說出這一點後,皇帝這才親自的表達出了傾向:“朕,一直在考慮這個。”
………
“吳王殿下入宮——”
吳王在王府之中,與葉長清和趙毅還在謀劃宋時安回來之後的事情,充滿了期待和激動。
然而就在這時,被皇帝召進了宮。
不由得,他有些緊張。但在離府時,葉長清握住了自己的手,看着他,眼神堅定:此行,可能是局勢逆轉的重要契機!
這一次,沒有了葉長清和趙毅爲自己出謀劃策,一切的回答,都要隨機應變。
可他並不恐懼。
他有充足的自信,去面對皇帝。
就這樣,他走進了宣宇殿裡。
“兒臣,參見父皇。”
吳王對皇帝行跪拜禮。
“讓吳王殿下坐。”皇帝露出和緩的笑容。
於是,便設了一張椅,面對着皇帝。
“謝父皇。”
吳王坐在了上面。
“朕聽說,城中在抓人?”皇帝問道。
“是的,父皇。”吳王一點兒都不遮掩,相當鎮定的回答道,“那一日,城中出現了前方打了敗仗的流言,而父皇並未通告戰事。兒臣便懷疑是有僞齊細作要攪亂民心,趁機作亂。因此,就讓西都尉賈貴豪在城中,抓捕那些散佈流言之人。”
“何人都抓嗎?”皇帝問。
“回父皇,沒有抓百姓。百姓無任何信息來源,若無朝廷通告,便會對流言所牽動。兒臣讓賈貴豪抓的,都是身爲朝廷官員和官宦子弟,卻造謠朝廷,誹謗聖意的人。”吳王堅定的說道。
“哪怕世家大族的子弟,也一視同仁?”
“但凡詆譭大虞,破壞安定,都是罪人。”吳王絲毫不怯,“不過那些抓的人裡面,並無朝廷四品以上官員的背景。”
“是啊,這官做的越大,越忠誠啊。”皇帝打趣道。
吳王也笑了笑,但很淺。
“那宋靖呢?”
皇帝緩緩的,開口問道。
“……”這一句話讓吳王短暫緊張起來,低着頭,在稍作沉默後,他承認道,“宋靖,是兒臣去保的。”
剛纔,姑且是有跡可循。
抓破壞安定份子。
可宋靖呢?
作爲吳王,親自去幹涉大理寺詔獄案件,這可是無可辯駁的逾越。
“你是怎麼想的呢?”皇帝問道。
他徐徐擡起頭,臉上的不安,一點都沒有表露出來。在醞釀好後,他站起身,徐徐跪在地上,道:“那日朝會,百官名義上針對宋時安,實則是對忤生,對父皇咄咄逼人。他們不想讓父皇打這一仗,兒臣知道父皇想打這一仗,所以就自作主張去威嚇汪辰,請父皇降罪!”
最有力的武器,就是最真摯的感情。
“子盛,起來吧。”看着這個好兒子,皇帝笑着伸出了手。
吳王,慢慢起身。
“朕知道子盛爲衆皇子中,最孝順的。也是,最能替朕解憂的。”
皇帝的語氣裡,有了一絲欣慰。而後,他決定道:“等宋時安回來了,就讓他當吳王府幕僚。正好,也能教教世子。”
這句話,讓吳王的瞳孔都震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將這種激動給掩蓋。
相當自然且自信的,他接受了:“兒臣,謹遵父命。”
“子盛,你回府去吧。”
“是。”
吳王退出了宣宇殿。
在陪伴下,走出了皇宮的夾道。
在出宮的那一刻,他攥着拳頭,閉上眼睛,把空氣當作晉王,毆王三拳!
而後,露出神采奕奕之笑。
………
晉王進到了宮裡,宣宇殿中。
一進去,他便看到在對着龍椅前,有一張椅子,並未撤下。
“兒臣,參見父皇。”
晉王,對着皇帝匍匐跪拜。
“起來。”皇帝相當平靜的,說出了這兩個字。
而且,並未讓晉王入座。
那這張座,就不是給自己設的。
亦或者說,之前請來的人,已經坐過了。
“近些天,在做些什麼?”皇帝問。
“回父皇。”晉王道,“在準備父皇交給兒臣的,今年三月的進士考試。”
“朕讓你主持科考,是何意啊?”皇帝問。
“回父皇,爲陛下選拔人才。”
“既是爲朕選拔人才的事情,爲何不讓子盛去做?”
“陛下聖明,一定有考慮……”
“那就交於他做,好嗎!”
突然的,皇帝勃然大怒。
晉王連忙的跪在地上,戰戰兢兢道:“父皇…息怒。”
“你跟子盛和別的皇子不一樣,你們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皇帝的語氣,顫抖起來。
晉王,有些惶恐的緩緩擡起頭。
而後,便看到父皇雙手搭在扶手上,身體前傾,帶着請求道:“子裕,和子盛一起守住這大虞天下吧。好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