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要跟女兒說什麼?”走進屋裡,徐佩瑤在門口遲疑了一下,繼而走過去,輕輕坐在母親的身邊,擡頭望去。
注意到娘神情間的複雜,她突然緊張起來。
娘要跟她說什麼?難道,是乾爹對她說過的,當年的事?關於她的身世?
“佩瑤,你看這塊布料子怎麼樣?這是陳家大夫人剛纔送過來的,剛好爲你多裁幾身衣裳。等你將來嫁了人到了婆家,免得穿得太寒酸被陳家的人看不起。”徐母的手在桌上幾匹布上來回挑選,並沒有擡頭,因而沒有發現女兒此刻的不同尋常。
“娘,你要跟我說的就是這個?”徐佩瑤表情有些怪異,似乎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
“是啊。之前我還在擔心,怕這陳家的婚事會不會有了什麼變故。總歸,我們家世不顯,門不當戶不對的,陳三公子即使不會變心,但陳老爺呢?陳家的其他人呢?我聽說,那陳老爺的繼室夫人從自己老家接來了一個什麼親戚,現在就住在陳家呢。”
因爲跟陳家是親家,她便格外的注意陳家。
原先還不覺得怎麼,但自從佩瑤一回來,陳三公子卻不在,她心裡有些不安。這段時間鄉里也多是議論紛紛,聽得多了,她再鎮定的心也開始動搖起來,變得急切焦躁。
“陳家接了個人回來?什麼人?”少女面上平靜,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只要仔細注意,就能夠發現她的眼神一凝,比之平時多了幾分認真和注意。
“這個,娘倒是不怎麼清楚,只知道是位漂亮的小姐。陳家如今可還有三位公子沒有成親呢。”
徐佩瑤眼睛微微眯起:“我記得,陳家的繼室夫人貌似在陳家的地位很尷尬吧。”
當年陳友諒的娘陳夫人的死,可謂在永豐鄉影響不小,大家基本都知道,對那位新陳夫人便不怎麼看得上。哪怕她是陳家陳老爺的新夫人,也被鄉里鄉鄰閒言碎語了許久。
“地位再尷尬,她又輩分壓在那裡。如果打着爲陳家幾位公子好的名義,誰又能夠說她什麼?還好,陳三公子已經跟你訂了親,再過一段時間等你們成了親,娘就放心了。陳三公子在滁州做事,到時候把你也接了去,自個過日子,倒也舒坦,用不着面對陳家後院那錯綜複雜的關係。”
徐母只是擔心,他們家關係簡單,佩瑤有沒有見過那些大戶人家後院的可怕,到時候別吃了虧還不知道。
滁州?
徐佩瑤神情一肅。
“娘,你剛纔說什麼?剛纔陳家的大夫人過來,可是跟你說了什麼?”
提起這個,徐母忍不住滿臉笑容:“陳大夫人過來是商量你跟陳三公子的婚期的。陳三公子現在雖然還沒有回來,但陳家已經派人去送信了。相信要不了多久,陳三公子就會回來。”
“婚期?”徐佩瑤一驚,“娘,這個暫時不急,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和爹商量。”
“什麼很重要的事,現在什麼事都比不上你的婚事重要。佩瑤啊,你的年紀已經不小了。當初跟陳家訂婚的時候應爲皇覺寺主持的緣故,你的婚事耽擱了下來。現在,陳家信守承諾,高彬主持也找到了,你的婚事可不能再拖了。”
拖了都兩年了,再拖下去,都留成老姑娘了。
徐母放下手裡的布匹,拉着女兒的手拍了拍,語重心長道:“陳家這次也算厚道,沒有讓那趙氏過來。陳三公子跟你的婚事一律是陳老爺以及他的大兒媳婦在操辦,也算給足了我們的面子。佩瑤,這次你可不能再使小性子說不嫁了。”
知道女兒或許有些不願意嫁給陳三公子,徐母嘆了口氣。
“我們家的情況也就這樣,即使娘捨不得想再留你幾年,卻是耽誤了你。”
“娘!”
“你看阿卓,現在孩子都有了,日子不也過得紅紅火火。當初她沒有如願嫁給湯家的孩子,難道心裡就沒有不甘?你再看現在。也就只有試過了,才知道到底哪種纔是最適合你的。你喜歡的,不見得就是對的。”
徐佩瑤沉默。
這話,她當初也跟阿卓說過。後來,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造成阿卓終於下定了決心,嫁給了她現在的相公。
阿卓的相公不是永豐鄉人,是宿州的。
當初阿卓因爲湯和的關係,在鄉里的名聲並不怎麼樣。他們兩人的事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甚至樂於看劉大秀家整日追着湯和攆的好戲。即使最後阿卓不再答應湯和,也沒有誰家願意娶這樣一個跟別的男人不清不楚的媳婦。
最後無法,阿卓招贅了一個外鄉人,就是當初路過永豐鄉準備去碭山的傅友德。
那人她不怎麼相處過,自然也不怎麼清楚他的爲人。不過,聽大哥提起過,那人是個踏實的性子,也肯吃苦,很勤奮,又有一副高大的身板,不管是家裡還是外面的農活都是一把好手。
爲此,劉大秀沒少高興,整日裡嘴都合不攏了。
有對比才知道好壞。比起好吃懶做的湯和來,傅友德簡直好得不是一點半點,連阿卓都不得不承認,她這次不再任性的選擇,或許是她人生最重要的一個轉折。
不過,這與她等會兒要問的事並無任何聯繫。
少女沉默許久,心裡已有了決定。她擡起頭,眼睛直視着徐母。
“娘,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佩瑤,你是怎麼了,臉色有些不好,是因爲陳家說的婚事嗎?”
“娘,我不是您親生的嗎?”說完這句話,徐佩瑤就一直在觀察母親的表情。
徐母一愣,繼而臉色大變:“胡說八道!佩瑤,你別聽別人亂說,你怎麼可能不是我的女兒。我養你這麼大,誰敢亂嚼舌根子,看我不找上門去撕爛她的嘴。”
徐佩瑤心裡一沉,卻是明白了。
看來,乾爹說的都是真的,自己真的是他抱養給徐家的。其實這幾年,隨着她年歲越大,鄉里的人私下裡也多少嚼過舌根,說自己長得跟徐家人完全不像。以前,她沒有往這方面想,自然不放心裡去,不以爲然。可是現在......
“娘,我這次回來,是準備接你跟爹和大哥大嫂他們離開的。”
“什麼,離開?佩瑤,你要接娘跟你爹去哪兒啊?這裡是我們的家,過不了多久就該到收稻子的季節了,我們哪裡走得開。”聽說要出門,徐母頓時被轉移了注意力,眉宇間有一絲愁色。
“去滁州!”
“滁州?”徐母表情錯愕,明顯沒想到女兒會突然這麼說。
知道母親心裡可能想岔了,徐佩瑤走過去,扶住母親的手臂。
“娘,之前看你那麼高興,我一直沒忍心說。陳友諒在滁州反了朝廷,奪佔了滁州府。這次他之所以沒有跟我一起回來,就是因爲滁州離不開他。還有乾爹和阿福他們,乾爹之前被朝廷的軍隊抓住了,受了傷,暫時在休養。”
徐母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身體一軟,就要倒下。幸好,徐佩瑤有先見之明,連忙撐住了她的身子。
“娘,你彆着急,事情並沒有那麼嚴重。你聽我跟你說......”
徐母眼前發黑,語氣少見的急促和焦躁。
“說什麼。謀反啊,這可是要株連九族的啊。別說陳家跟我們訂了親,便是同一個鄉的,光想想就覺得害怕。朝廷本就不拿我們漢人當人看,這事一出,我們可還有什麼活路。佩瑤,快,趕緊讓你爹回來,我們一定要跟陳家退親,不能跟他們沾染上丁點兒的關係。”
“娘,”徐佩瑤沒有動,攙扶她坐下,“你先冷靜點,聽我說完!”
之前就是知道爹孃知道這事肯定會誒駭到,她才遲遲沒有動靜。好在,朝廷現在自顧不暇,他們還有時間。
轉身去桌子上倒了一杯水,輕輕遞到母親的手裡,徐佩瑤站在母親身側,不急不緩的爲她捏着肩膀,一邊輕聲細語的說道。
“娘,這次我和二哥去滁州,多虧了陳友諒才救回了乾爹。陳友諒會造反,除去他本身的野心,卻多是形勢所逼。其中,他因爲我的緣故纔跟白蓮教的人牽扯不清。如果僅僅只是因爲他本身的野心而起義,我自然會願意聽娘你的。可是現在,我如果這樣做,豈不是有忘恩負義的嫌疑?”
她不願做如此薄情寡義之事。
徐母喝了一口水,總算緩過氣來。
她扭頭,看向佩瑤:“佩瑤,是不是高彬主持......”她恍惚記得,佩瑤似乎曾經說起過,皇覺寺的主持是被白蓮教的人抓走的?
“娘,我知道讓你跟爹捨棄這片土地你們可能捨不得。我們只是先暫時離開,以後還會回來的。我們的地可以先租給鄉里的人先種着,等濠州安全了,我們再無後顧之憂,我們又繼續回來不是一樣的嗎?”
徐母一眼覺得慎得慌,心裡亂糟糟的。
“我們還回得來嗎?佩瑤,萬一......”她猛地抓緊了少女的手,表情驚恐。
“萬一,那陳家被朝廷給抓住了,我們......”
“娘,你要相信你的女兒,哪怕陳家失敗了,我也有後路。我們一家,都會平安無事。”手輕輕的拍打着母親背部,徐佩瑤運轉內力安撫母親絮亂的情緒。
或許少女的鎮定感染了徐母,她慢慢平靜下來。
“娘本來還想着跟你爹商量,你跟陳家的婚期就定在秋收之前。現在看來,是真不成了。”徐母吐出一口濁氣,苦笑。
這事鬧得,太突然了,她還真有些承受不住。
“娘,這事不急。”
她是真的不急!早嫁人晚嫁人,按她的想法,自然是現在更自由,也更瀟灑。
“你啊,也不知道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怎麼就這麼平靜?哪家的姑娘你這個年紀還沒嫁人心裡不急的。現在,又出了這麼大的事,你跟陳三公子的婚事,可要拖到什麼時候?”
徐母突然想起什麼,猛地回頭:“對了,那陳公子怎麼說的,今天陳大夫人突然上門,他是不是想着先把你們的婚事給辦了?”
他倒是想,可是不是時候。
“娘,不管陳傢什麼意思,鄉里我們都暫時不能呆了。陳家那邊我們自然不用管,等到了滁州,一切安定下來,再商量婚事也不遲。”她帶了這麼多人回來,可不僅僅只是爲了護送她回來。
那些侍衛,更多的是爲了這次回去的路途安全。
“這......佩瑤,這不好吧。我們就這麼過去,那陳家的人會怎麼看你?”
她女兒還沒有嫁過去,就趕着去滁州了,別人肯定會閒話的。
怪不得,今天陳大夫人會突然上門呢。
這要是確定了婚期,就說婚事安排在滁州辦,不止他們家,便是陳家,也可以名正言順的一家子浩浩蕩蕩離開,不會引起鄉里衆人的懷疑。
徐母眼睛一亮,突然想通了。
“不行,看來這婚事,還得繼續跟陳家的人‘商量’着。對了,現在什麼時辰了,你爹和大哥他們回來了嗎?這事,事關重大,我還得問問你爹和你大哥他們。”
“我出去看看。”雖然不知道母親想通了什麼,只要她願意離開,她回來的目的便達成了。
徐佩瑤轉身出了門,走過院子,拉開大門正準備看村口父親大哥是否回來。不想,她剛一露面,就聽到一個激動不已的聲音。
“佩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