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友諒沉默了。
他的表情一時充滿陰霾。想到待他疏離的徐家，態度冷淡的佩瑤妹妹，不待見他的徐達，以及在旁邊虎視眈眈的朱重八，陳友諒捏緊了手，眼神冷峻。
旁邊，一雙嶙峋的手突然輕輕搭在他的手上。
“三兒，你是娘生的，你的志氣娘知道。你從小就聰明，比你的幾個哥哥都出息。娘也知道，你將來肯定不會滿足一個小小的鐘離縣。只是，三兒，你跟娘說說，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徐家的那個姑娘你是想……”
“娘，我喜歡佩瑤妹妹，很喜歡很喜歡，我是真心的。”
自從小時候第一次在白蓮池畔見到她，他就無可救藥的愛上了她。那個時候，彼此都還小，還不知道什麼是愛，只是，自從見過佩瑤妹妹後，他的目光無時無刻不圍繞着她旋轉，心心念唸的也都是想和佩瑤妹妹在一起。
爲此，他不惜跟朱重八徐達打架，頭破血流也不在乎，只要佩瑤妹妹願意稍微的看他一眼。
這種感覺，隨着年紀的增長不見絲毫消減，反而愈加的不可收拾。
他越來越無法忍受佩瑤妹妹跟朱重八在一起，也越來越無法忍受佩瑤妹妹的眼裡沒有他。
陳母看了兒子許久，直到確定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從未有過的認真和執着。
她嘆了一口氣。
“好吧，三兒，娘知道了。這些年來，你追着徐家的那個小姑娘到處跑，娘就知道，你並不會輕易放棄。其實，老實說，娘並不怎麼贊成你跟那個徐家的小姑娘。”
“娘！”陳友諒有些急。
“聽我說。”陳母輕輕拍了拍兒子的手，臉上帶着淡淡的溫柔。
“三兒，你跟那個徐家的小姑娘年歲相差四五歲，現在你都已經到了娶親的年紀，而她還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等到她及笄，你都弱冠了。這個年紀，哪家的公子不是已經當了爹，兒子都有了。娘也想着早點抱孫子，看着你成家立業，而不是整天追着一個小姑娘到處跑。”
“娘，我不急，我可以等。”
“你啊，你倒是不急，但是娘急啊。”嗔怪的瞪了兒子一眼，陳母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娘，我只喜歡佩瑤妹妹，其他的，我誰都不要。”
“看你急的，娘並不是要反對。如果孃的身體好的話，娘可能真的不贊成你娶她，只是現在，娘時日無多，反而希望你能夠好，今後能夠幸福，身邊有個情投意合的妻子伴你到白頭。你的性子有時候太偏激，娘怕你鑽了牛角尖。”
太聰明的人，會很累。有野心的人，更是平淡不下來。
她的兒子她明白，友諒才智過人，卻多疑狠戾，很容易把人推到別人的身邊。
將來，她的兒子如果出人頭地，幹出一番事業，以他的性情，身邊如果沒有一個可以牽制他，影響他的人，友諒或許會走上偏路。
身爲母親，她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好的。
只是，現在的情況是，一旦她去世，陳家的情況便會有些複雜。
繼室進門，友諒的年歲最尷尬。
他大哥二哥都已成年，已經娶妻生-子，平時也不會進內宅，到沒有什麼，她最小的兩個孩子如今一個十歲一個八歲，與繼室相差一個分水嶺，並無問題。唯有友諒……
“娘，你不反對我娶佩瑤妹妹？”陳友諒欣喜若狂。母親的贊同，比什麼都讓他高興。
“娘倒是想現在就給你娶一房媳婦，免得將來麻煩。只是你的性子，娘知道你肯定是不會點頭的。罷了罷了，兒女都是債，趁着娘現在精神頭兒還好，沒得要爲你們籌劃一下。”
不管新娶進來的繼室是好是壞，是聰明還是愚蠢，都別想算計到她的兒子頭上。
老爺如今已經不年輕了，就算娶了個年輕漂亮的，能不能夠再下蛋還真是說不準。
一旦繼室無子，她的幾個孩子自然安枕無憂，將來陳家還是她兒子的。一個無子的繼室，能夠掀起什麼風浪？就算她生了兒子，陳家已經有了她的五個兒子，並不缺子嗣。她的大兒子二兒子已經開始參與陳家的家業，新娶進門的繼室只有老實的份。
甚至，爲了自己老來的尊榮，她還得善待她的兒子。
“娘，是兒子讓你操心了。”輕輕握住母親那瘦弱的手，陳友諒眼神難掩哀傷。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我兒都長大了。娘還記得你小時候，小小的一團，瘦得沒有幾斤重，愁得我啊好多天都睡不着覺，就怕你有個什麼閃失。”
“娘，兒子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你看，兒子長得多壯。”陳友諒眼睛有些酸澀。
他低下頭，不願母親看到他眼中的難過。
“是是，我兒現在多俊美英挺，整個鍾離縣都找不出一個比我兒出色的少年才俊來。娘心裡不知道多高興。”陳母擡起手，手指輕輕劃過兒子略顯陰鷙的臉，然後停留在少年的耳垂。
“友諒，還疼嗎？”
陳友諒輕輕一笑，握住母親溫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娘，早就不疼了，都過去好多年了。”
“是啊，好多年了。當年，你自一生下來，便聲小氣弱，娘怕你養不活，聽信了江湖術士的話，爲你左耳穿環，佩戴長命金環，就爲了能夠把你養大。現在，你也成人了，娘總算放心了。”可能是想起了兒子小時候的事，陳母臉上帶着淡淡的感嘆和慈愛的微笑。
“娘，謝謝你。我還記得那個時候，娘你親自爲我穿環，我嫌棄那是女孩子的玩意兒，一直不肯老實，跑出去躲起來。結果，娘你追了我幾塊田，硬是把我抓住了，狠狠打了我幾下，一點都沒有心軟，下針如神。”
小時候的記憶太深刻，以至於到現在他都記憶猶新。
因爲穿環這事，他還被朱重八和徐達他們嘲笑了好久，好幾個月都不肯出門見人。
那個時候，他甚至怨過母親，覺得母親太不近人情了。那麼多的同齡，就他一個跟女孩兒似的，左耳戴着金環，異常怪異。現在想來，母親不過是一片慈母之心，愛護他纔會擔心他罷了。
“你還記得啊，當時你可是生了好大的氣，好多天都不肯跟娘說話呢。”
“娘，對不起，兒子那個時候不懂事。”
“三兒，你要記住，你是孃的兒子，娘永遠都不會怪你。”陳母枯黃的臉上此刻帶着慈愛的溫柔，讓她整個人如同沐浴在聖光裡，臉上多了一份紅潤，整個人都精神不少。
陳友諒卻看得想落淚。
“娘……”
看出兒子心裡的難過，陳母不想兒子擔心自己的身體，淡淡的笑了笑，轉移話題。
“三兒，你跟娘說說，那個徐家的姑娘到底有多好，以至於我優秀的兒子爲了她對身邊的女人看都不看？”
說到佩瑤，陳友諒眼神不自覺的流露出一抹溫柔。
“娘，你沒有見過佩瑤妹妹，你不知道，佩瑤妹妹她天性純良，溫柔輕靈，待母至孝，是世間最美的女孩。上次徐家出事，徐伯父爲流民所傷，徐伯母和徐家大哥生了急病，全都是佩瑤妹妹扛着難過和焦急，一直照顧他們。”
“是嗎？”陳母眼裡流露出若有所思。
如果這個女孩真的如友諒所說的那樣，可見她並不僅僅只有孝心，還有着難得的智慧。
在前段時間人心惶惶的瘟疫中，那個女孩能夠如此沉穩，把家裡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甚至讓家人轉危爲安，這需要的可不僅僅只是勇氣。
或許，友諒會喜歡她不是沒有道理。
陳母眼一凝：“兒子，你放心，徐氏佩瑤一定會是我陳家的媳婦兒，是你未來相攜一生的妻子。”
陳友諒有一瞬間的激動。娘這是贊成他娶佩瑤妹妹了？
不過馬上，他就冷靜下來，看向微笑的母親。
“娘，你想做什麼？”
“現在還不能說。友涼，你記住，以後如果有人問起，你也都要說不知道。”
“娘？”
“娘也是女人，瞭解女人的想法。如果知道有人算計了她，哪怕她再怎麼的喜歡你，她心裡也始終會有疙瘩。所以這件事，你完全不知情，全都是娘做的。知道嗎？”
“娘，你到底要對佩瑤妹妹做什麼？”陳友諒皺起眉頭，有些急切。
“傻孩子，看你急的，娘自然不會害她。”陳母淺淺的微笑着，目光卻有些悠遠。
原諒她吧，這僅僅只是一個母親臨終前的心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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