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退潮了,先生大才!”站在高大主艦的甲板上,一身戎裝的偉岸男子凝視着退下去幾尺的江面,臉上掩飾不住的喜意。他拍了拍站在身後的中年儒士的肩膀,讚賞的同時心裡不由隱隱的心悸。
如果,沒有佩瑤妹妹的來信提醒,他一意孤行沒有改變主意,那最後……
這江東,看來不止曹操那梟雄差點止步於此,他陳友諒也差點在此陰溝裡翻船,元氣大傷。
男人衣袖下的手猛地握緊,手心的紙條被內力碾東南部粉末。他伸出手,對着手心輕輕一吹,眼睛冷冷的看着隨風飄灑進江水中不見蹤影的粉末,冷冷一笑。
朱重八,鹿死誰手,在此一役!
“漢王謬讚了,伯溫在蘆花島上隱居了幾十年,看多了潮汐潮落,自然多了一些心得!”搖着羽毛扇,劉基倒是淡淡一笑,絲毫沒有居功的意思。
“不管怎麼說,這次都虧了先生提醒。不然,一旦江水退潮,樓船擱置淺灘無法動彈,我黑衣軍就要成爲朱元璋的靶子了。”他看着對面遙遙相望那格外刺眼的“朱”字旗迎風招展,眼神陰鷙而又佈滿寒意。
常遇春聽不慣這些讀書人的咬文嚼字,拍着胸脯很是豪氣。
“漢王何須自謙,我軍有六十萬,那朱重八現在猶如喪家之犬,殘兵敗將,何懼之有?”
“常將軍此言差矣,朱元璋不是平庸之輩,如果真給了他機會,想扭轉乾坤不是不可能。”
“張將軍是怕了?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還未出戰就先弱了氣勢,等會兒看我常遇春把他打得落花流水,抱頭鼠竄,哈哈哈……”
看常遇春那仰天大笑的張狂,張定邊不由黑了臉。
莽夫而已,與這等混人計較,沒得降低了自己的品味。
張定邊轉過身,不再看他,嚴肅的神情下隱藏着躍躍欲試的望着前有偉岸高大的背影。
“漢王,我們何時可與朱元璋開戰?”
沒有正面回答部將的邀戰,男人收回心神,突然問了另外一件事,一件很關鍵的事。
“阿福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暫時未曾!”
提到徐福,在場嚴陣以待的將軍其中不免有疑惑者,對還是個乳臭未乾少年的徐福放不下心:“漢王,派遣徐福小將軍去武陽渡阻截徐達,是否有些不妥?他們畢竟是親如手足的兩兄弟。這萬一徐福小將軍因爲不忍放過了徐達,讓他及時帶兵趕了過來,我們豈不是腹背受敵?”
陳友諒沉了沉臉,不而的揮手,“不會,我相信阿福。本王從小看着他長大,他是什麼性子本王一清二楚。他對徐達或許有手足之情,但事情輕重還是分得清的。”比起跟徐達感情深厚的朱重八,阿福從小就更親近自己。
張定邊皺着眉,心裡對徐福也是有着疑心和猜忌的。
“要阻劫徐達趕來,定遠和其他衆位將軍都是不錯的人選,漢王爲何獨獨選了最應避嫌的徐福將軍?”
面對屬下的質疑,男人不怒反笑。
“你們不懂,徐福會是最好的人選。面對血脈相連的親兄弟,我想看看徐達會怎麼選?不管他怎麼選,勢必會猶豫的。我要的,就是其中最緊迫的時間。”
佩瑤妹妹嫁給了他,徐達卻始終跟朱重八糾纏在一起,對於他這位舅兄的不識擡舉,看在佩瑤妹妹的面子上,他已經忍得夠久了。
這次,徐達如果還是執迷不悟,就讓他在這鄱陽湖陪朱元璋一起長長久久吧。
男人望着波濤滾滾的灌水,垂眼冷笑!
一身青衣腰配長劍的男人從船艙出來,就看見陳友諒那戾氣十足的冷笑。聯想到陳友諒這人睚眥必報的性情,他頓時對那位被陳友諒惦記上的仁兄報以十二萬分的憐憫。
靈敏的感官察覺到身後投注過來的視線,陳友諒緩緩轉身,看着應他之邀請前幾日剛到的客人,臉上露出一抹客套的微笑。
“宋少俠,休息得可好?”
“還不錯,調息了一下。精神不少。漢王這是在看什麼?”閒庭若步的走到甲板上,站在陳友諒身側,來人望着在緩慢退潮的江水,微笑着問道,好似沒有看到周圍那些將領的戒備和不滿。
“漢王,這位是?”
“哈哈,看我,還未替各位介紹,我身邊這位年輕有爲的少俠,正是江湖上名聲鵲起的武當三代弟子首徒,宋遠橋大俠的愛子,有玉面郎君之稱的宋青書宋少俠。這次與朱元璋決戰鄱陽湖,恰巧宋少俠也在此地,便邀請了他來,助我一臂之力!”
“宋青書?”在場不少將領都是大老粗,看不慣這等細皮嫩肉一看便養尊處優的小白臉,看他的臉上自然而然就帶上了輕蔑和漠視。
“戰場生死一瞬,刀劍不長眼,這位宋少俠可有做好心理準備?”
宋青書揹着手,面朝江面,氣定神閒,“自然!”
“我聽聞武當張真人的五徒弟張翠山之子張無忌成了明教教主,爲何這抗元首領不是那位衆望所歸的張少俠,反而是乞丐出身的朱元璋?明教教主呢?宋少俠,你身爲武當弟子,可知張教主現下何在?”
宋青書冷笑一聲,盯着對面的赤紅大旗。
“哼,我那位好師弟是個充滿憐憫同情的大好人呢,寧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現在正不知陪着哪位元朝郡主在哪座深山過着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神仙日子呢,哪裡顧及過天下百姓的死活!”
“元朝公主?那個心腸狠毒的兇女人?”常遇春頓時變了臉色。
想到當初自己爲救高彬主持他們去劫囚車,最後差點被那蒙古郡主活生生打死,暈死過去後被丟在了荒郊野外。要不是他命大,自己現在只怕還在暴屍荒野呢。只要一想到這個,常遇春的眼睛就紅了。
宋青書看常遇春那殺氣騰騰的模樣,倒是詫異了。
“你也吃過趙敏的虧?”
“趙敏?不是完顏碩明霞嗎?”
“哦,姓完顏,那我們說的便不是同一個人。趙敏是汝陽王察汗特穆爾的愛女,是王保保的親妹。”
對其他女人完全不感興趣,陳友諒打斷了常遇春的興奮。他看了看滿面,又感受到了一會兒風向,眼中有血色洶涌。
“宋少俠,等會兒戰場交鋒,朱重八就勞煩你多多注意了。”
聽出了男人話裡的意思,宋青書瞭然一笑,頷首輕笑,“放心,我既然應諾來了,就不會半途而廢。朱元璋的命,就交給我好了,定讓漢王滿意。”
“很好。傳令三軍,等江面風平浪靜之後,出擊!誰要是能夠爲本王拿下朱元璋的人頭,記大功!”
“漢王威武!漢王萬歲!”
“漢王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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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陽渡
“將軍,我們現在怎麼辦,這渡口怎麼一條船也沒有?”緊趕慢趕好不容易快到鄱陽湖了,面對乾乾淨淨空曠的碼頭,衆人不由傻眼。
這沒有船,他們怎麼渡江?
徐達沉着臉,正想派人去周圍找船,一個讓他熟悉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
“二哥,你在找船嗎?可惜,近來江南不平靜,許多船家都不敢出海。”
徐達猛地轉身,在看着無聲出現在碼頭周圍手搭弓箭的黑衣軍後,眼眸緊縮。
“阿福?!”
短暫的驚訝過後,徐達迅速冷靜下來,想通了其中的關鍵,“是陳友諒讓你在此攔截我的?”
“也可以這麼說!”
“我原本還在想,這一路過來,太過風平浪靜,實在詭異,心裡一直在提防着陳友諒的後手,沒想到……”看到阿福,徐達心裡莫名的鬆了一口氣。
懸着心的感覺不好受,爲此他一路神經緊繃,要不是時間緊迫,他早已疲累不堪!
神情肅穆的小將軍沉默良久,眼睛幽幽看着自己的親兄長,低着聲音開口:“二哥,我來,是姐夫給你最後的機會。”
“不要說了,我們各爲其主。”他亦有自己的原則,不會臨陣脫逃。在這關鍵的時刻,重八正等着他!
儘管知道會這樣,但真正看到二哥的冥頑不靈,徐福心裡還是控制不住的失望。他握緊腰側的劍,遲遲沒有下令周圍的黑衣軍放箭!
“二哥,你爲什麼總是這樣自私,絲毫不顧及我們一家人的感受?”
徐達皺眉,不敢認同,“我何曾不顧及家人了?”
“難道不是?你別忘記,我們一家都在濠州,爹孃還有大哥小侄子他們,如果不是因爲姐夫太過在意姐姐,你認爲有一個敵對勢力的將領一直與姐夫作對,我們一家會安然無恙的生活在濠州?便是有姐夫的威懾護着,爹孃心裡依然忐忑不好過。”
“我……”徐達無言以對。他這幾年一直在外,的確對遠在濠州的家人有所疏忽。因覺得有佩瑤在,爹孃他們自然會過得很好。再加上重八和陳友諒不死不休的緊張關係,他連回家看望都很少。此刻被弟弟當面指責,心裡實在慚愧得很。
徐福卻是表情冷凝起來,眼神堅毅。
“二哥,我不想與你兵戎相見,只是,我發過誓,我要守護姐姐,就不能讓姐姐因爲你而受到別人的質疑和指責。”姐夫對姐姐縱然萬分好,背後的閒言碎語卻傷人。
“阿福……”
“二哥,別怪弟弟以下犯上,戰場上,總要有個勝負。你說的對,我們各爲其主,姐夫信任我,我就不會讓他失望。”
徐達還想說什麼,卻見對面的少年往後退回了黑衣軍陣營中,揚起了手。
“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