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慧玉證情
在榮禧堂內外兩廳裡,來吃年酒的客人剛分了男女落座,還不曾寒暄幾句,那些衝着林石,黛玉來的夫人小姐們還沒來得及提出要求,便聽到一聲驚惶的“老爺……老爺……不好了……”的大叫,一個丫環的聲音忽然從側邊傳來,林海眉間一皺,立刻沉聲道:“雪雁進來回話。賈赦賈政兄弟和其他來吃年酒的貴客們都愣了神,不知道這是唱的那一出。
少傾,一個小丫環跑了進來,她一進門衝着林海跪下,且哭且訴道:“老爺,格格暈倒了。”
林海嚇了一跳,臉上立刻變了顏色,騰的站起來大步走到雪雁旁邊,沉聲問道:“發生了什麼,格格的身子已經好了許多,怎麼會突然暈倒?”
雪雁哭道:“這府裡的寶二爺硬逼着格格將雪羚霜月姐姐給他,格格自來也沒受過這樣的委屈,就被……就被氣暈了,老爺這可怎麼辦,出來的時候也沒讓大夫跟着。”雪雁雖然在哭,可是口齒清楚的緊,一時間滿座皆知,這榮國府裡的寶二爺竟是個霸王性子,小小年紀的就貪戀美色,竟連親戚家的丫頭也要硬搶。賈政被臊的滿面脹紅,心裡又羞又惱又恨,雪雁的聲音可不小,就連內廳裡的坐着說話的賈母等人,還有各府的夫人小姐都聽着了。賈母這張第臉可真是沒地方放了,一時間連打個圓場都不能的。
林海冷冷的眼光射向賈政,沉聲道:“二內兄……”
賈政忙說道:“妹夫,我這就將那孽障拿來,由妹夫發落。”
林海冷哼一聲道:“不敢,我只要去看我那命苦的女兒。”說完對着衆多客人團團一揖道:“諸位大人,林海少陪了,林海視小女如命,再不能不過去看看。”
固山貝子緒經忙笑道:“林大人請,我們滿人家的姑奶奶,自是尊貴無比的,可不能有個閃失。”其他的大人也都這樣應和起來。
賈政無奈,也向衆人告了罪,陪着林海往暖閣子去了。賈母在裡間聽了心裡着急,她太瞭解這賈政這個兒子了,他這一去,少不得要臭揍寶玉一通,怕不得要了寶玉的半條命。王夫人也是這個想法,她再也坐不住了,只起身道:“老太太,媳婦去看看。”
賈母只得壓下心中的着急,對王夫人道:“你快去吧,勸着你老爺一些,這大年節裡的,沒得讓大家不痛快。”王夫人向各位夫人告了罪,忙忙追了過去。
暖閣子裡,黛玉正雙眼緊閉的靠在霜月懷中,霜月一臉的怒色,雪羚正一聲聲的叫着“格格”,黛玉帶來的小丫頭跪了一地,遞帕子拿藥油的忙亂的厲害。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從來也沒經過這種事情,嚇得不知如何是好,賈環嚇壞了,嗚嗚的直哭,寶玉也變了臉色,只拉着襲人麝月的手哭問道:“林妹妹怎麼就暈了?”
林海進來,搶走來到黛玉身邊,將黛玉抱入懷中,他多少也懂得一點醫術,悄悄將手在黛玉腕上一搭,發覺黛玉的脈象正常的很,林海方明白過來,一顆提着的心放回肚中,只配合的叫道:“雪羚去傳話,着人去請太醫到我們府上,備好車轎,我們這便回去。”
賈政緊追着林海進了暖閣子,見寶玉緊緊抓着兩個丫頭的手,氣便不打一處來。劈手便是重重的一記耳光,打得寶玉腦袋嗡嗡作響,雪白的小臉上頓時青紫一片,高高腫了起來,寶玉自打出生也沒受過這個,只淒厲的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賈政大怒,提腳便要踹寶玉,口中還罵道:“作死的孽障!”只是那一腳不曾踹到寶玉身上,便被緊追而來的王夫人死死的抱住,王夫人撲跪在賈政面前,涕淚交加,只哭道:“老爺,您倒是問清楚了再定罪呀,寶玉身子骨單薄,如何禁得住您這一腳!”
賈政氣黃了臉,顫聲罵道:“都是你縱的他無法無天,幾輩子的臉面被他一個人丟光了!”
王夫人只哭着搖頭道:“寶玉素來是知禮的好孩子,求老爺問問清楚,別委屈了他。”
林海聽了這話,只重重的冷哼一聲,喝道:“我們走。”
賈政忙舍了王夫人,快步走到林海面前,施禮道:“妹夫且慢,此事我一定給你,給外甥女兒一個交待。”
王夫人站了起來,見林海抱着黛玉,黛玉雙眼緊閉小臉兒發白,王夫人心中暗恨,卻也知道若是沒有林海的話,賈政再難下臺,只得上前陪笑道:“林姑老爺,寶玉是小孩子家,兄弟姐妹們玩笑,難免有個磕磕碰碰,請林姑老爺大人大量不要生氣。”
林海掃了王夫人一眼,冷冷道:“事情到底如何,二太太不妨去問問令郎。”
賈政聽了只喝道:“孽障,還不快回你林姑丈的話。”
寶玉捂着臉,哼哼唧唧的挪到近前,只挨着王夫人,將大半個身子藏在王夫人的身後,才委屈的說道:“素來在家裡也不曾這樣過的,我只是想和林妹妹換兩個丫環,林妹妹就……就暈倒了。”
王夫人聽了這話,臉上頓有不以爲然之色,林海冷眉怒道:“換一換丫頭,說得好生輕巧,玉兒的丫頭都是皇上賜的,正經的旗人家的女孩子兒,豈是你想換便換的。上回聽石兒說了我只不信,二內兄素來端方,想來教養的孩子不會不知書達理,還將石兒責怪一番,如今看來,還真是錯怪石兒了。”
霜月性子最暴,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氣呼呼的說道:“老爺,纔不是寶二爺說得這般輕巧,格格已經說了我們的身份,可是寶二爺卻是不依不饒,他竟然還說格格日後是要嫁給他親上加親的,我們自然也應該是他的人,格格這才氣暈了過去。”
霜月此言一出,整個暖閣立刻鴉雀無聲,就連空氣似乎也凝滯了,在這凝滯之中,林海緩緩擡起頭,雙目如電一般射向賈寶玉,王夫人嚇得緊緊摟着寶玉,賈政氣得臉都變了形,身子直哆嗦,他轉身看着寶玉,咬牙一字一字問道:“寶玉,那話是你說的?”
寶玉喏喏的說道:“是……是……是老太太告訴我的。”
林海哈哈冷笑兩聲,再不想和這府裡的人多說一句話,只喝道:“回府。”丫頭們立刻分列林海兩旁,隨着林海往外走。
賈政心中苦澀的不行,原本寶玉也是聰明的,若是好好教導了,未必不是人材,可是如今,他真真是個孽胎禍根,見林海抱着黛玉向外走,賈政忙上前哀求道:“妹夫,好歹看在敏妹妹的面子上,別這樣!”
林海看着賈政,一字一字說道:“若是敏兒知道府上這樣算計玉兒,她又情何以堪?”說完,便抱着黛玉徑直走了出去。
榮禧堂外廳的男客們都走了出來,見林海抱着個小姑娘疾步走出來,頭也不回的往外去,忙上前想勸上幾句,可是林海只一句:“幾日因林海掃了諸位的興,他日林海定當親自登門致歉。”便將衆人堵了回來,大家細想想也是,林夫人過世,林大人父女兩個相依爲命,這賈家氣暈了林大人這一點嫡親血脈,林大人如何能不惱!再想想如今林海聖眷正隆,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而那賈家卻毫無建樹,只不過承着祖蔭過日子罷了,如何取捨再明白不過的。因此衆位大人便也拱手道:“貴府中有事,我們不便打擾,這便告辭了。”
賈赦賈政難堪至極,也無法強留,那緒經還對賈赦笑道:“赦老爺,煩請着人入內通傳,將本貝子的福晉請出來一同回府。”
賈赦也不能不照辦,其他大人有樣學樣,林海抱着黛玉上了車子直接回林府,其他的客人也都各回各家,只不過小半個時辰之後,榮國府前空蕩蕩一片,再無一輛車馬。所有的客人都走了,那早就準備好的年酒根本沒有人去吃。
強撐着送走客人,賈政已經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只吼叫道着:“拿板子來,打死這個畜生!”
賈母已經將三春姐妹叫過去細細問清楚了,聽完之後,老太太眼淚直流,捶胸哭道:“寶玉呀,你怎麼就這樣不省心啊……”
三春姐妹也不好勸,且又因說的是男女婚嫁之事,這面兒上也抹不開,只一個個垂頭站着,眼睛只瞧着腳尖兒。刑夫人見二房栽了面兒,心裡樂開了懷,見賈母痛哭,只得忍着笑上前勸道:“老太太快別傷心了,寶玉還是個孩子,他哪裡知道輕重,今兒也是外甥女兒暈倒了,林姑老爺才亂了方寸,過陣子等姑老爺氣消了再打發寶玉去陪個罪也就是了。”
鳳姐因不知黛玉到底怎麼樣了,心裡慌得緊,便上前說道:“老太太,到底林表妹是在咱們家暈倒的,咱們家總脫不得干係,當務之急是打發人去林姑丈家瞧瞧林表妹怎麼樣了,多多備上禮物,好好的陪小心說話,總不能真讓林姑老爺同我們家斷了關係。”
賈母聽了這話,抹抹淚擡起頭來,點頭道:“璉兒媳婦說的沒錯,鴛鴦,去把我那顆錫蘭紅寶石拿來,璉兒媳婦,你把這紅寶石交給璉兒,讓他再去庫裡找三樣配上,送到你林姑丈的府上,就說寶玉小孩子家不懂事,得罪了他妹妹,我這做祖母的替他賠罪了。”刑夫人聽了這話眼神一暗,那顆紅寶玉可是老太太壓箱底子的寶貝,聽說能值十幾萬兩銀子,殷紅如赤血,澄淨如水晶,大如雞卵,如今便是有銀子,怕也沒地兒去買,老太太這回出手可真大方,爲了二房,她可真捨得下本錢!刑夫人心裡恨恨的。
鳳姐應了下來,鴛鴦將紅寶石找出來,連盒子一起交給鳳姐,鳳姐便去找了賈璉,賈璉去庫裡找齊東西,便急急去了林府。
賈母這邊正說着,便聽到外面傳來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叫喊之聲,“不得了了,老太太救命呀,老爺要把寶二爺活活打死……”
賈母一聽這話立刻抓着柺杖站了起來,顫聲叫道:“快走……”
刑夫人領着三春姐妹扶着賈母急急去了賈政的書房,只見書房的門緊緊關着,從門裡傳出王夫人的哀求聲,寶玉撕心裂肺的哭嚎聲,賈母走到門前,只用柺杖砸門道:“開門……”
書房門是從裡面拴上的,賈母大怒喝道:“快把門砸開!”
王夫人正用身子護着寶玉,聽到賈母的聲音傳來,她忙連滾帶爬的爬到門口將門拉開,賈政趁着這個空子,又掄起夾棍狠狠的砸在寶玉的屁股上。寶玉“嗷”的慘叫一聲,便白眼兒一翻垂下頭去。
賈母正看到這一幕,嚇得魂飛天外,只將柺杖一丟,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飛也似的奔到寶玉身邊,伏在寶玉身上,心肝兒肉的大哭起來。賈政見老母以身護着寶玉,也不敢再打,夾棍自他手上滑落,賈政無力的跪在地上哭道:“請老太太保重,別在這畜生身上費心了。”
“呸……”賈母一口啐到賈政臉上,恨聲罵道:“寶玉不好,你好好教,只動這樣的大棍子,他小小年紀怎麼吃得消?”
賈政哭道:“老太太有所不知……”
“我有什麼不知道的,不錯,要聘林丫頭,是我告訴寶玉的,你要打只來打我?”賈母怒不可遏的叫道。
賈政只跪伏於地,連聲道:“兒子不敢,老太太息怒。”
王夫人此時也過來跪在賈政身邊,哀哀哭道:“老爺,倘若珠兒還在,你就是打死他我也不管了,寶玉,你這爭氣的東西呀……”
想起早夭的大兒子,賈政也是淚如雨下,賈珠最得他的心意,懂事又聰明,早早進了學,誰成想卻病了,原以爲娶個媳婦沖喜便能好起來,可是誰想賈珠剛成親三個月,便撒手塵寰,只留下一個遺腹子。
賈母想起賈珠,哭得越發厲害,一時之間書房裡哭聲一片,刑夫人也不敢笑,只陪着用帕子擦眼睛,還是鳳姐隨後趕了過來,忙勸道:“老太太保重,別哭壞了身子,先瞧寶兄弟要緊。”
賈母這才反應過來,賈政瞧着寶玉下身一片血跡,也知道自己下手重了,寶玉是他的兒子,他哪能真的不心疼,可是想到寶玉那些言語,這心裡又恨了起來。
鳳姐張羅着將寶玉送回暖閣,又命人去請大夫,一時之間榮國府裡鬧了個沸反盈天,闔府不得安寧。
賈璉急急去了林府,見到林海後便趕緊問道:“姑丈,表妹現在可醒了?”
林海皺眉道:“在回來的路上她便醒了,只是她從小沒受過半點兒氣,心裡還惱着,只是哭。”
賈璉惱道:“姑丈,侄兒萬沒想到寶玉會那樣,我來的時候聽說了,二叔將寶玉拿到書房裡,正要打他。”
林海只看着賈璉,賈璉先是一愣,繼而明白過來,忙說道:“姑丈,侄兒並不是要爲寶玉求情。侄兒只是想請姑丈的示下,這事侄兒應該如何行動。”
林海淡淡道:“玉兒受了這樣的委屈,我自不會不追究,你回去告訴你們老太太老爺,我給府上兩個選擇,其一,林賈兩家從此斷絕一切關係,需到官府立字爲證,賈府之人再不可以林家親戚自居,其二,我修書一本上奏萬歲,恭請聖斷。我也不怕告訴你,石兒只是我的養子,皇上便封他爲侯,玉兒可是我嫡親的骨血,聖上會如何處治你自己去想。”
賈璉心裡突的一跳,忙看向林海,林海明白他的意思,淡淡道:“只要你是個有能爲的,我自然不會錯失人才。”聽了這話,賈璉方纔安了心,只應道:“是,侄兒一定一字不錯的回老太太和老爺。”
林海將賈璉送上的四色重禮往前一推,沉聲道:“再貴重的東西,也無法抹去玉兒受的委屈,這東西,我林家不稀罕。”
賈璉不敢說什麼,只得將東西收了起來,這時黛玉扮成林石推門進來,臉色也不好看,賈璉正想開口說話,黛玉卻說道:“璉二哥哥,我過來是替妹妹傳句話。”
賈璉忙請黛玉說,黛玉說道:“適才妹妹特意打發丫頭來告訴我,說是在那府上的時候,因瞧着環兄弟怪可憐的,不免多和他說了幾句話,你們府上的寶玉便不自在了,如今妹妹回來了,還怕環兄弟被連累着,妹妹萬請璉二哥哥和二嫂子多多關照環兄弟,若是環兄弟因爲妹妹受氣,妹妹心裡再是過不去的。”
賈璉心中嘆了一聲,多好的林妹妹呀,自己受了委屈,還惦着環兒,怕他受了委屈,寶玉那個混帳東西,給林妹妹提鞋都不配,還妄想娶林妹妹,只當他自己是塊寶玉了,不過是個破石頭罷了,說什麼下生口含美玉,也不想想那初生的小兒如何能含得住那巴掌大的玉佩,真真是可笑!
應了黛玉的話,賈璉將那四色禮物帶回榮國府。鳳姐將他接進房去,賈璉將林海的意思說了一遍,鳳姐聽了嘆氣道:“何苦啊,明明是多好的一門親戚,生生這樣沒了。林姑丈這是鐵了心要和府裡斷了一切關係。老太太算計來算計去,到頭來只算計了自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