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慧玉證情
賈母一走,榮禧堂裡的宴席可就擺不下去了,尤氏婆媳忙起身告辭,其他各房旁枝的親眷們也都隨之告辭而去,屏風外的賈珍等人也都走了,不一會兒,榮禧堂只剩下榮國府的人。李紈剛纔服侍着王氏先進去了,也沒什麼要避諱的年輕媳婦,賈赦便命人撤了屏風,和賈政兩人大步走了進來。
賈政直直走到寶玉面前,一巴掌扇到寶玉的臉上,怒喝道:“畜生!”
寶玉愕然,手捂着自己的臉,眼淚珠子噼哩啪啦的直往下砸,委屈的哭道:“老爺……”
寶玉一哭,在內間休息的王氏坐不住了,她飛快的奔了出來,一把將寶玉摟到懷裡,狠狠的瞪着賈政,那兇狠的目光讓賈政心裡都吃了一驚,繼而更怒,只大喝道:“賤人,都是你教的好兒子!”
王氏只摟着寶玉哭道:“他再不好,也是元兒的親弟弟。”這王氏知道自己如今在賈府裡徹底沒戲,倒把元春擡出來說話,賈政氣得鬍子直顫。趙氏卻領着賈環走了過來,賈環在賈政面前跪倒,乖巧的說道:“環兒不懂事,惹老爺生氣了,請老爺降罪。”
這一個多月賈政每天都帶着賈環讀書,很培養出一些父子情意,何況剛纔賈環並沒有什麼錯,賈政俯身將賈環拉了起來,放緩了聲音說道:“環哥兒,沒你的錯,是寶玉不對。”
趙氏聽了賈政的話,心是暗暗得意,只悄悄向王氏使了個挑釁的眼神,將王氏氣了個倒仰,卻又一絲辦法都沒有,只能先將恨意存在心裡。
賈母回去坐着生了會子悶氣,想着還沒宣佈讓王氏做管家太太一事,便又沉着臉走了出來,衆一見賈母出來,忙都站了起來,賈母板着臉道:“大太太,你回頭就把帳冊庫房鑰匙對牌交給王平太太。打從今天開始,由王平太太管家。”
刑夫人應聲稱是,王平太太喜出望外,趙平太太恨的幾乎不曾咬斷銀牙。可是老太太纔是這府裡的寶塔尖兒,誰又敢說什麼?賈政心裡早就猜到了,他也知道老太太的用意,便垂手不說話,而賈赦卻心中暗笑,自從刑夫人管帳以來,他便授意刑夫人悄悄把庫房裡的值錢東西拿出來當了,銀子自然大半由他們自己收着,只將一小半入了帳,剛纔他又叫刑夫人將庫房裡頂頂值錢的兩三樣東西搗換出來了,他纔不愛管剩下的一堆爛攤子。
王氏帶着她又要回來的周瑞家的和金釧兒玉釧兒兩個丫頭跟着刑夫人交接,一開庫房的門,王氏便倒抽一口氣冷氣,她也是管過家的,庫房裡原來有什麼東西她心裡自有一本小帳,可是放眼看去,那些珍貴值錢的物事兒都不見了,只剩下些不怎麼值錢的破銅爛鐵和一些個極大極笨重的金銀器。王氏心涼了半截,只驚道:“咱們家的東西呢?”
刑夫人淡笑道:“當了,花了!”
王氏瞪着刑夫人,咬牙切齒的指着刑夫人說道:“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如何能花用了這些,你好狠的心,連官中的東西都敢動,走,跟我去見老太太。”
刑夫人一巴掌打下王氏指着她的手,不屑的說道:“不過是個庶民,也敢在我誥命面前張揚,好啊,這就去見老太太,倒要聽聽老太太怎麼發落。”刑夫人有誥命在身,自是有恃無恐。王氏想到這一層,自沒了氣焰,只強說道:“這帳不稟明瞭老太太,我可不敢接手。”
刑夫人只笑道:“讓王平太太管家是老太太的意思,你若不情願只與老太太說去,我可管不着,如今帳本子給你了,庫房你也瞧了,對牌也交了,可沒我什麼事了。王平太太你只管忙着,我走了。”
王氏看着大太太扭動的身影,只恨恨的啐了一口,尖聲道:“鎖了庫房,都跟我去見老太太。”
一時王氏如風一般去了老太太的屋子,聽了王氏告的狀,賈母沉聲道:“既然帳上都寫的分明,你便接了就是。”
王氏愣住了,只叫道:“老太太……”
賈母眼一瞪道:“你還想怎麼樣,去抄了大伯子的屋子不成!”
王氏忙低下頭低低道:“媳婦不敢。”
“既是不敢你還到我這裡來做什麼,家裡一天介有上百件事情,你還不快操持起來。最要緊的是給元丫頭備些東西,再給太子府上送一份重禮。太子爺瞧着咱們家上道,才能高看元丫頭一眼。”
王氏忙應了,忍氣吞聲的回到自己的院子,擡頭瞧瞧,只見上房的窗子裡透出三個身影,暖暖的燈下,賈政正手把手的教賈環寫字,趙氏在一旁陪着做針線,還不時擡頭瞧瞧那父子二人,王氏知道,此時的趙氏心裡定然極得意,還不定怎麼笑呢,瞧着那才象一家子,王氏恨得緊握拳頭,指甲刺入肉中,滴下鮮血。“賤人,若不治死你和那個小雜種,我妄做這個平太太!”王氏在心裡暗暗發了誓。
回到自己的屋中,王氏渴的厲害,摸着黑想倒口水喝,卻發現粗瓷茶壺裡連殘茶都沒有,她摸着炕沿坐下,心裡的陰冷比這屋子裡的更甚。剛坐下,王氏的手便碰到一個東西,她們起來點燈細看,原來炕上堆了幾個箱籠,都是王氏嫁入賈家時帶來的陪嫁。王氏心中一喜,忙將最上面的妝盒抱過來,打開細細的瞧了一遍,盒子裡的好釵環自然是少了一些,不過王氏的心思並不在那上面,她將妝盒倒過來,在盒底上陰刻的牡丹花苞上用力一按,妝盒底部便從中間向兩旁彈開,露出一個小小的鑰匙孔。王氏從自己的懷裡取出一把極小巧的金鑰匙,對好了鑰匙孔,只輕輕向左一擰,只聽得“咔嗒”一聲,整個妝盒底都彈開了,露出一個不算大太的空間,裡面放着厚厚兩沓紙,王氏拿過一沓翻開,那是一沓子銀票,每張面值都在萬兩以上,這麼厚的一沓子,少說也有七八十萬兩。將銀票放好,王氏又點了點另一沓票據,這些是她私下放印子錢的憑據。在銀票和憑據的底下,還有一把小鑰匙,這把鑰匙便是王氏密庫鑰匙,在榮國府裡,除了王氏,再沒任何人知道這個密庫的所在。
從妝盒裡取出十萬兩銀子,王氏便又將其他的東西收拾好,至於那些個箱籠,王氏也不想去瞧了,反正趙氏也不會給她留下什麼好東西。似是有了銀票撐腰,王氏的膽氣都足了起來,只高聲叫道:“人都死到哪裡去了,當家太太回來,連口茶水也不送麼?”
賈政在上房裡聽了,大怒,正要起身,趙氏卻小意兒的說道:“老爺,您別出去了,好歹圖個清淨安寧吧,何苦再鬧到老太太跟前,大家都不得好。”賈政這才坐下,只說趙氏明理,也越發的厭惡王氏。
過了幾日,王氏打點了禮物,輾轉求到內務府總管凌普的頭上,這凌普原是太子的奶公,除了正常的俸祿,太子其他的花費都是由凌普供應的。所以凌普在太子爺面前也還算有些份量。
凌普掃了一眼王氏送上的禮物,心中還算滿意,龍眼大的明珠四對,和田羊脂玉佛一尊,鴿卵大的紅寶石一對,翡翠白菜一棵。看來這賈家還是有些誠意的。“王平太太,緣何送如此厚的禮物?”凌普揣着明白裝糊塗,只故意問道。
王氏陪笑着說道:“大人是太子爺跟前最體面的人,這事若是求別人,誰都不行,可對您凌普大人來說,不過是說句話的事兒。”王氏先奉承幾句,見凌普挺受用的,她才又接着說道:“大人知道奴才府裡的大姑娘承了太子爺的幸,如今晉了格格,奴才一家子感激不盡,想着孝敬太子爺卻不得其門,求大人給奴才們一個機會。”
凌普瞧着王氏,淡淡道:“你想進宮?”
王氏忙跪了下去求道:“求大人成全。”
凌普摸摸鬍子尋思起來,這小半年來太子彷彿和他遠了不少,倒和那些個阿哥還有那個樂平侯打得火熱,就連索相都靠邊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索相才吩咐了,要密切關注太子府裡的動向,倒不如讓這王氏做個探路石。
想到這裡,凌普笑道:“原來是這事,要說這也是人之常情,千辛萬苦的養大個姑娘不容易,你們惦記着也是正常的。其實你們真找錯地方了,求我,還不如去求你們賈家的姻親,如今那樂平侯哪一日不出入太子府的,就連他們府上的小廝,太子爺都極看重呢。”王氏心裡咯噔一下子,她最不願意看見的便是林家得寵,偏偏林家的聖眷越來越盛,她都已經故意不去想了,可是凌普又生生將她的記憶撕開。
王氏哀求道:“大人,求求您幫幫忙吧,別辜負了奴才們的一片孝心。”
凌普擺夠了架子,方纔點頭道:“嗯,瞧在你一片誠心的份上,本官就幫幫你吧。”
王氏心中大喜,連連磕了幾個頭道:“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凌普笑了一下說道:“你先回去吧,等本官的消息。”
王氏千恩萬謝的謝了,方纔退了出去,興沖沖的向賈母報喜信去了。
賈母聽了王氏的話,亦喜道:“這便好了,凌普大人可是太子爺的奶公,一定要與他好好結交才行。”
王氏忙笑着應道:“老太太放心,凌普大人對媳婦送去的禮物很滿意。”
賈母點頭笑道:“如此最好,到底還是你會辦事,辛苦了,下去休息吧。鴛鴦,把前陣子新得的那枝老山參給二太太帶回去補補身子。”鴛鴦應了一聲,忙進屋去找出賈母說的老山參交給王氏,王氏在乎的倒不是一枝老山參,而是賈母對她的稱呼,‘二太太’,好久沒有聽到這樣的稱呼了。恍忽間,她覺得自己又成了二房裡的正房太太。
王氏出了門,周瑞家的忙迎上來,王氏將參盒交給她,周瑞家的喜道:“恭喜太太。”王氏臉上帶笑,口中卻嘆息一聲。周瑞家的也不敢再說什麼,只捧着盒子跟在後面。
王氏走了一會兒,忽然問道:“姨太太一家被趕到什麼地方去了?”
周瑞家的一愣,不知這話要怎麼往下接,王氏皺眉道:“你也不知道麼?大太太好狠的心,連我的親戚都容不下。叫周瑞在外面打聽着,總要知道下落才行。”
周瑞家的忙答應下來,回去和她男人說了,周瑞聽了只是搖頭,周瑞家的奇道:“你搖頭做什麼?”
周瑞低聲說道:“薛家一家三口子在東城租了一處宅子,聽說住進去沒幾天,薛家大爺便失蹤了,說是到現在也沒找到,薛姨太太和薛大姑娘都要急瘋了。”
周瑞家的大吃一驚道:“竟有這種事情?”
周瑞冷笑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那薛家大爺霸王似的人物,這京城水可深,哪個旮旯裡都會蹲着位神仙,薛家大爺只不定得罪誰了。”
周瑞家的只愁道:“那我可怎麼向太太回話?”
周瑞只笑道:“這有什麼可愁的,你照實說就行了,一不是你趕走了薛姨太太一家,二來薛家大爺的下落你也不知道,你不過就是下人,擔心什麼。”
周瑞家的一想也是,便轉憂爲喜道:“還是你想的明白。我這就去太太。”
聽了周瑞家的回話,王氏氣得直拍桌子叫道:“豈有此理,我那可憐的妹妹住在哪裡,快快備車我這就過去看她。”
真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王平太太自從重新掌權以來,便處處顯擺自己的權力,惟恐人家小看了她。周瑞家的忙去傳車子,王氏帶着丫頭婆子,一行人浩浩蕩蕩往薛家去了。
薛家如今先租了一處院子,原想着慢慢找一所宅子買下來,可是不等找好宅子,薛蟠便失蹤了。起初薛寶釵還存着一絲僥倖,並沒和薛太太說實話,可是隨着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薛寶釵便越發不敢說了,只和薛家太太兩個人整日煎熬着。不過十來天,孃兒倆個煎熬的都快脫了形。王氏到了薛家租的小院子的時候,只見薛家上下愁雲慘淡,伺候的下人個個低頭耷腦,連走路都是踮着腳尖,生怕動作稍微大一點惹的主子生氣,又會受罰。
王氏剛走進門,薛姨太太便猛撲了上來,抱着王氏大哭起來,邊哭邊叫道:“姐姐,我可怎麼辦呀,蟠兒失蹤了啊……姐姐,你幫幫我呀,我只有蟠兒這條命根子呀……”緊隨薛太太出來的薛寶釵聽到自己孃親的話,心裡一涼,薛蟠是她的命根子,那自己又算什麼?一絲說不清楚的恨意在薛寶釵心裡悄悄紮了根。
“妹妹,你先別哭,我才聽說蟠兒的事,這就趕來瞧你了,你先別哭,到底是怎麼回事,蟠兒好好的怎麼會不見了呢?”
薛太太也在糊塗着,她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那兒知道薛蟠爲什麼會失蹤。她只是抱着王氏哭,不大一會兒的功夫便將王氏身上的衣服哭的溼透了。王氏眉頭皺了起來,她身上這件衣服可是才上身的,是時新的團花杭緞,雖然比不得官緞,在民用緞子當中也算是上乘的。
薛寶釵忙上前勸道:“媽,姨媽好不容易纔來一回,快請姨媽到屋裡坐下慢慢說吧,只在院子裡也不象。”
王氏亦扶着薛姨太太說道:“妹妹,寶丫頭說得對,快別哭了,看你,這眼睛都哭腫了,周瑞家的,快去給姨太太弄一條溼帕子敷一敷。”
大家進了屋子,寶釵親自奉了茶,王氏瞧着寶釵雖然滿臉淚痕,卻仍然不失端莊大方,心裡更添了幾分好感。只坐下來說道:“寶丫頭,難爲你了。我知道你素來是個能幹的,瞧瞧這小臉兒瘦了,真是可憐!”
薛太太可沒心思想寶釵胖了瘦了,她這會兒所有的心思都在那不知道去了何處的薛蟠身上。只拉着王氏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一邊說一邊哭,一盞茶的時間便換了好幾條帕子。
王氏見薛蟠失蹤,不由動了心思,她一直喜歡寶釵,又想着薛家是皇商,家底子極厚的,若是薛蟠永遠不再回來了,那薛家的家產豈不是全成了寶釵的嫁妝,若是寶玉娶了她,就等於娶了整個薛家。有了這個想法,王氏便拉着薛姨太太的手說道:“妹妹,你別傷心了,蟠兒又不是個孩子,總是能找到他的,你只這麼哭把自己身子哭壞可就不好了。何況你還有寶丫頭呢,這孩子聰明能幹,竟比個兒子還強呢!”
薛太太也是這幾日哭的迷了心,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只說道:“寶丫頭再好也只是女兒,又不能頂門立戶,蟠兒纔是薛家的根苗!”
薛寶釵聽了這話,一顆心徹底涼了,原來自己做了那麼多,在母親心裡,仍然比不上一個只會惹禍的薛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