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賈琮與高芒折騰完了商業街的數據,準備好許多圖表資料,告訴高歷道:“請全城要緊的富商、古玩海貨酒樓商會並衙門裡頭要緊的人都來開會,商議商業街選址之事,並說給他們咱們的運作模式。”
高歷雖不甚明白他的意思,乃道:“咱們定好了告訴他們不就成了?人多嘴雜,愈發難定了。”
賈琮笑道:“本來就是要光明正大的定給他們看,讓他們心服口服的。表叔放心,侄兒能說服他們。”小爺本來就是要裝逼給人看好麼?再說,這麼要緊的場合,來的人又多,給高歷傳小紙條的人?大概會藏在人羣裡頭,小爺還想摸摸此人什麼來頭呢。
高芒在旁笑道:“琮兒能說會道,有擅裝模做樣,此舉能令商會衆人信服父親。”
賈琮瞪了他一眼:“那叫氣場,什麼裝模做樣!”
高歷見二人皆十足有把握的模樣,便依言吩咐下人去傳信兒。賈琮忙說:“等等!做帖子!做專門的帖子!並有許多其他的道具要做!再弄些畫工來!”遂開始比比劃劃的要這個要那個。
聽他左一套右一套的,高歷乾脆揮手道:“你們兩個自己弄去,要錢去帳房取,我沒精神管。”
賈琮答應一聲,道:“名單您老擬好了給我們,越快越好。”轉身拉着高芒豎起大拇指低聲道,“你爹和我爹有一拼!都是好樣的!”
高芒含笑道:“此話怎講。”
賈琮道:“他們這個年歲的人,最大缺點通常是剛愎自用,理解不了新奇有效之物,還不肯聽年輕人的建議。想你爹我爹這樣肯放手給咱們乾的極少,當真難得,必能成大事。”
高芒低頭一笑。依着高歷的耳力豈能沒聽見?老頭兒捻着鬍鬚笑意上眉梢,口裡還假意埋怨道:“你們哥倆日日在一處,還總講些私房話。”賈琮忙打了個哈哈混過去了,回頭向高芒擠擠眼,哥倆互視一笑。
數日後,滿城的名流皆收到了一張極精美的帖子,乃是對摺的封子,封子上描富貴祥雲的圖樣兒,裡頭別了一張小小的宣紙片子,上頭以正楷寫着:
“茲定於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於節度使府大花廳舉辦商業街擇地及平安州未來十年經濟發展研討會,望君準時到會參加。可攜帶助手一名。
平安州節度使:高歷”
簽名是高歷親手一張張寫的,老頭還抱怨了半日手痠。
這些日子誰不知道節度使大人家的三位爺們並一位從京中來的榮國府的小爺滿大街轉悠查訪,爲的就是什麼“商業街”,人人都在打探呢。今得了此物,雖上頭的許多詞兒都看不懂,但知道是就是那商業街的事兒,個個興的了不得,悉數伸長了脖子盼着。那每張帖子只能帶一位的“助手”更是惹得諸位老闆的子侄、得力掌櫃搶得打破了頭。
到了正日子,節度使府門口齊齊整整排着兩行竹青衣小子,見車馬來了便有人恭恭敬敬上前相迎。前來開會的富商被引到門房處,有位穿着儒生袍的先生在那兒坐着,依着冊子查看帖子,見一個勾一個,並在冊子上註明“某某老爺並助手於某時到”。裡頭便接出來一位穿秋香色的小子,領着這兩位往花廳而去。從節度使府門到大花廳門有不少路程,路旁每隔着十丈地兒便立着一個有一人半高的丁字杆,從上頭垂下來一面天青色的布字幅,寫着大大的正楷,“平安州商業街擇地及未來十年經濟發展研討會”,一路不絕。到了大花廳裡頭,乾脆是一座大大的屏風,屏風上掛着橫幅,“平安州商業街擇地及未來十年經濟發展研討會”。
這些橫幅豎幅,賈迎春來瞧過一眼,搖頭說“胡鬧”。賈琮道:“姐姐不明白!我要的是視覺衝擊,俗不俗雅不雅的有什麼打緊,能讓這幫人還沒進入會場呢就開始激動期待便好。”
花廳裡頭並非方桌圓桌,只有一行行橫排的小几案,案子後頭是一把把的四出頭官帽椅。每個几案上擺着一個用白紙折成的三菱柱,上頭寫着名頭,如“平安州海商會首某某”,“某某助手”。並有茶水,卻無點心。小子便引着來人依序坐下。
待人漸漸來齊了,高歷進來笑與衆人拱手道:“承蒙各位給高某顏面,都來了。”
大夥兒都說:“高大人有何高招,請明示來我們開開眼。”
高歷道:“要說此事,倒是對我平安州大大的有好處。”遂將賈琮當日所言“商業街”之事挑能說的說了一回,下頭轟然議論。他知道的細節不多,只說了些大概,又道,“此事乃是由犬子並表侄兒賈琮主持的,讓他們與諸君細述。”
言罷回到座位上。
大秋天的,賈琮羽扇綸巾,從容離席,朝下頭作了個揖:“各位,在下京城賈琮。”
下頭便有高家設的捧場的喊:“是榮國府三賈不是?”
賈琮笑道:“三賈當中最小的那個。”遂扇了兩下鵝毛扇,道,“我與三位表兄做了整整七日的市場調查,便是爲了此事。”因擊掌兩下,有人擡了一架丁字杆上來放在左邊,垂着不止一掛的字幅,最上面的那幅寫着“商業街之可行性分析”。賈琮乃道,“咱們且先來議一議興建商業街可否成功。”又擊掌兩下,兩個小廝擡了另一架大得多的丁字杆,也垂着許多字幅,最上面是一個奇怪的扭扭曲曲的圖。賈琮道,“這是去年至今某幾處街市全年的古玩銷售量總和曲線圖。”他便開始依序講解這些圖表。
做PPT演講彷彿是上輩子的事了,重新撿起來也不那麼麻煩。這麼大的case自然是上輩子沒做過的,好歹形式新穎,數據清晰,圖表直觀,又有三賈的名聲和高家的權勢在,一場下來極爲順利。這些圖表、表格皆是這會子商行沒見過的,個個又驚又欽佩。加之賈琮在口舌上引導一番,明面上是商議,商議的結果自然就是他與高芒分析出來的結果,在平安州府擇定了兩條相鄰的鬧市,以做海貨街與陸貨街。
忽然下頭有位老者道:“只是,平安州往來客商並不算多,老朽恐怕開了這麼多鋪子沒人買。”
賈琮搖了搖扇子道:“高大人自有妙計,最多不過一年功夫,往平安州來的客商會越來越多,日後愈發會非常非常非常多。各位若是信得過高大人,可以開始修建客棧、酒樓了。”
衆皆譁然。有人問道:“求高大人明示。”
賈琮道:“眼下時機未到。時機一到,各位立時知曉。”
這會子已經有許多方纔被賈琮一大堆圖表數據哄迷了眼的人清醒過來,面面相覷躊躇者越來越多。賈琮乃道:“諸位若是不信也沒關係,那這第一桶的金子我榮國府並幾個往來多些的人家就先佔了。到時候諸位再想進來,也不是沒有辦法。”
他又將丁字架上的布幅翻到擇定的那處地圖,指着比劃道:“這兩條街道皆可以延伸,後續加入的商戶可以接着將鋪子開在此處。”又指着當中一條橫路道,“此處可以開些茶樓酒館供人飲食,便是餐飲一條街了。”手指順着那條橫路直劃了過去,笑道,“一路吃過來,天色黑了,這裡就是羣芳樓。”
下頭的人鬨堂大笑。
賈琮道:“還有一事極爲要緊。在座有許多開酒樓的大老闆,我想跟諸位商議商議。”他正色道,“想讓人買的東西多,極爲要緊的便是要讓人逛的時間長。既要逛的時間長,總免不了如廁。”又是一回鬨堂大笑。“如有前來遊逛的客人上酒樓求個方便,還望諸位不要吝嗇那幾個請挑糞人的錢。人家拉了肚子纔會空、肚子空了纔會吃嘛!你們的生意也愈發好了不是?”下頭的人愈發前仰後合。“人麼,都是知恩圖報的。兼之人有三急。你們解了人家的三急,人家爲了報你解急之恩也會來你們店吃飯喝酒的。”高歷起先還繃着老臉,這回也撐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至此,要緊的事已經說完了。高歷又上來說了些旁的,本次會議算是圓滿結束。
高芒在旁拉了拉賈琮:“怎麼沒聽你說什麼未來十年呢?”
賈琮擠擠眼:“未來十年是虛的。咱們那一大堆圖表數據一出來,他們的心思都在這法子上了,哪裡會計較這個?”
高芒道:“這會子雖不計較,他們會子靜下心來從頭想一回,難道不會覺察麼?”
賈琮道:“會從頭想一回的,自然能從我說的這些裡頭察覺出未來許多年的規劃;不會想的就算了吧;想不明白的怪我咯?”
高芒啼笑皆非。
賈琮笑晃了晃手指頭,道:“我沒明說的不過就是與你爹商議了不抓私鹽,其實也提醒他們很多了,讓他們修建客棧不就是……”他忽然停了口,瞧着一個人皺起眉頭來,拉了拉高芒道,“喂,那不是在長安找過我麻煩的朱桐麼?”
方纔在上頭演說的時候,賈琮一直在暗暗打量下頭的人並左右服侍的小廝,沒過多久便在人羣中察覺到了朱桐。嶺南白令恩的人,早年在長安的時候,曾替義忠親王的那個郡主來試探自己。看他今日坐的位置,乃是一位酒樓掌櫃的助手。朱桐察覺到賈琮看見了自己,向他淡然微微一笑。賈琮也朝他假笑了一下,只是假笑得極假。
高芒也瞧了瞧,道:“當年朱先生爲了替同窗好友出氣,欲拿你當槍使,結果被你搶白了一頓,倒是對你頗爲服氣。此人現是我爹幕僚,才華不俗,我爹很是看重。他那個位置當是我爹特替他安置的。”
賈琮眉頭愈發擰的緊了。賈太君長安做壽那會子他與高家還未結盟,故此對朱桐的猜疑和朱桐的身份他皆未說給高家知道。後來因爲白家也是同盟,便也沒把此事告訴高芒。他思忖了會子。白家與龔三亦那老頭是一夥的,又與賈家結了盟,香港那地方更是賈琮免費替告訴他們的,實在應當是半個自己人了。怎麼他們竟擾到高家頭上來了?
高芒在旁瞧着他的臉色忽明忽暗,問道:“那朱先生有哪裡不妥麼?”
賈琮道:“你們家也在香港走私海貨吧。”
高芒道:“自然,你不是知道麼?”
賈琮道:“香港那邊便是白令恩將軍的地盤,他哥哥白令儀在主持着。”
高芒道:“我知道。”
賈琮道:“朱桐並他的同窗好友柳騫,就是那個當年在長安姑祖母大壽宴席上找我麻煩的人,還有那個長安知府的大兒子陳大公子,這三個人都是白令恩的人。”
高芒大驚:“不可能!”
賈琮道:“真真切切。白令恩實在是他引薦給我的。”
高芒面色頓時黑了下來。
“平安州是個要緊的地方,高家也是個要緊的人家。白家會派人過來探聽消息一點都不奇怪,派了一個要緊的人才也不奇怪。我奇怪的是,他若有心在你們家跟前隱瞞此事,爲何就這白眉赤眼的在我跟前晃?我顯見會告訴你的啊。”
高芒思忖片刻道:“我與我爹說去。”
賈琮點點頭:“我去問問他自己。”
二人便分頭行事。高芒去人羣中將高歷請到外頭來,賈琮直向朱桐走去。
朱桐見他來了,忙站起來作了個揖:“賈公子。”
賈琮也回了個禮,趁勢瞄了一眼几案上的名字,向他身旁的東家道:“齊老闆,小子想借朱先生說句話兒。”
那齊老闆本是高家下頭的一座酒樓的掌櫃,趕忙拱手道:“賈三爺請便。”
賈琮假笑着沖人家喊了一聲“多謝”,引着朱桐走到大花廳外頭一處無人的地方。朱桐嘆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三爺,較之當年愈發不可測了。”
賈琮道:“這些虛話先少提,喂,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不會是跟白老頭鬧翻了吧?”
“自然沒有。想來賈三爺不會告訴高三爺我的事吧。”
賈琮道:“當然告訴了。他是我姐夫。”
朱桐笑擺手道:“你不會告訴的。你見了我,定然先是疑惑,又猜我是來做什麼的,在弄明白之前不會隨便說話,恐怕耽誤事兒。”
賈琮翻了個白眼子:“哥們,咱們只見過兩面、接觸過一次,你怎麼就那麼瞭解我呢?”
朱桐得意道:“因爲你是聰明人,聰明人必謹慎。”
“那對不起了。”賈琮撇了撇嘴道,“聰明人分許多種,有謹慎的有不謹慎的,也有專注的時候謹慎閒混的時候不謹慎的。大概我不小心攪了你的局。我剛纔已經跟我姐夫說了。”
朱桐怔了怔,面色終於有幾分不對了:“三爺不是開玩笑吧。”
“怎麼會是開玩笑呢?我方纔還奇怪呢。看我姐夫的神情彷彿不知道你是白家的人,可見你是有意隱瞞他的;既然有意隱瞞他,怎麼會如此突兀的連個化妝都不帶的就在我跟前晃呢?”
朱桐急道:“你既知道我是有意隱瞞的,怎麼不問問我就告訴他了?”
賈琮無辜攤手道:“告訴他的時候我還不知道你是瞞着的好麼?你就這麼在我跟前晃悠了,我以爲他是知道的好麼?說完了看他的神情我才知道他竟是不知道的好麼?拜託,那是我姐夫!我顯見是會告訴他的啊!我只有一個親姐姐好麼?!”
朱桐這回呆了半日,搖頭道:“怎麼會……琮三爺,當日在長安你還是孩子,那會子何等細緻謹慎,何嘗如此唐突了?”
賈琮撇嘴:“對外人當然要細緻謹慎,哪有對着自家姐夫細緻謹慎的,那麼累的過日子我還活不活了。”
只聽有人在旁撫掌道:“說的好!”二人扭頭一看,高歷領着三個兒子就在他們不遠處站着,身後還跟着一個管事打扮的人,只是那氣度一看就不是尋常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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