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綠雲去的快,回來的更快。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讓舒宜給領了回來,可憐兮兮地哭着,連原本就透明飄忽的身體更加透明。
根本不問謝玖開口去問,舒宜扯着大嗓門一頓罵,去除那些粗俗不堪的鄉野俚語,基本上也將來龍去脈交待的清清楚楚了。
綠雲聽了謝玖的話,沒有半分猶豫直奔昭陽宮,誰知還沒看明白哪個是她妹妹,就讓焦臉女鬼給打了出來。這綠雲雖做了十幾年的鬼,不過是前幾天才恢復神智,沒有半點兒還手之力,讓人家好頓胖揍,躲宮門外面嗷嗷哭,讓四處亂竄的舒宜正好巧見,這才領回了寧安宮。
“他孃的,欺人太甚,當昭陽宮是她家開的?!那醜鬼死婆娘,爺爺自來都是恃強凌弱的主兒,今兒非給助鬼爲樂一把,好好的教訓教訓她,讓她知道俺的厲害,不然真以爲俺怕了她!”舒宜八字眉連着八字鬍有節奏地一上一下抖動呼應,三白眼瞪的老大白色幾乎把黑眼睛擠爆。
“妹子你別哭,哥哥總會給你討回公道,不能讓那醜婆娘在宮裡作威作福。這千嬌百媚的妹子也是她能欺負的?”
“……”謝玖默,舒宜這究竟是正義感作祟,還是爲色所迷,衝冠一怒爲紅顏啊?
綠雲嚶嚶就是哭,看了看正義感爆棚的舒宜,不知道是叫哥哥好,還是叫大爺好。“我、我只是想,嗚嗚……見我……妹妹……”
“俺他娘就不信這世界沒有公道了,醜婆娘守着昭陽宮跟狗窩似的,不讓俺位隨便逛,不要臉!”舒宜激動地握拳,也不知聽沒聽清綠雲的話。說罷,嗖地就飄走了。
謝玖無語,該怎麼說綠雲呢。
她猜中了前頭,卻沒有猜中結局。
造化弄鬼嗎?
“你。”她嘆道:“皇后託病在昭陽宮養病,寧蘭身爲貼身服侍的大宮女,肯定是難見。再過十幾天太后的治宮權一回交,皇后的病也就該好了。那時你就能看到寧蘭了。不過你也不必擔心,皇后很倚重寧蘭,在宮裡她是多少宮女的榜樣人物。”
綠雲漸漸止了淚。
“娘娘記得寧蘭的模樣嗎,她現在是什麼樣?”
寧蘭是皇后身邊最得力的,謝玖懷疑宮裡哪個妃嬪會敢無視她的存在。皇后國母的身份擺在那兒,她身邊的寧蘭隨意往外一站,也沒半個人敢輕忽半分。
“她沒有你好看,”謝玖直言不諱,又仔細看了看綠雲的臉。“比你高上一兩寸,寵辱不驚。可能跟在皇后身邊見多識廣,若是擺出架式,比普通妃嬪還有氣勢。”
綠雲邊聽邊笑,然後又哭。
“她以前很愛哭的,還怕黑。”她哭道。可自從答應惠妃進了春禧宮,她除了給寧蘭留下了兩錠銀子和一支金釵,就再也沒見過她,現在只憑想像,她根本想不了妹妹的模樣了。
“我只想再看她一眼。”她哽咽。
“會有機會的。”
謝玖嘆了口氣,眼見綠雲這般執着,她勸什麼也是聽不進去的。便不再多言。
舒宜去了許久也不見回來,謝玖只當他罵了一通,發泄發泄也就完了,完全沒有想到他會當真怒髮衝冠,做出了二十年後的鬼魂一提起這絕無僅有的醜鬼都豎起大指的事來。
大約是酉時末,天色已黑。高洪書和連書來到寧安宮。
自從曉荷池遇鬼,這兩人對一同出現在惠妃面前已經形成了恐懼性條件反射,在去寧安宮的一路上腿肚子就轉筋,頭髮根刷刷就豎了起來。一見謝玖,這二人臉色煞白。幾乎和謝玖手裡的盛着清水的白釉茶盞相媲美。
“陛下政務繁忙,吩咐小的只會惠妃一聲,今晚就在含章殿歇下不過來了。”高洪書只覺這臥室裡的夜明珠照出來黃綠色的光陰森森的泛着股子詭異,也不知是不是夜涼如風,他這一身身的起雞皮疙瘩。
他躊躇着抽出袖口裡明黃的聖旨,遞到惠妃面前。“這是陛下寫給娘娘的聖旨,陛下吩咐小的一切聽娘娘吩咐,請娘娘指示。”
連書一呲牙,扯出一臉的苦笑。
皇帝是叫師父聽惠妃指示,不是他啊,爲什麼要拉着他,爲什麼好事不想着他,和惠妃有關的總要拉上他,他特麼已經有了惠妃恐懼症了!?
謝玖一隻手端着茶盞,一隻手攤開聖旨甩到腿上,大略一看,“寫的很好啊。”她提着聖旨遞了回去。
高洪書愣眉愣眼地雙手捧回聖旨,雖說這沒蓋玉璽,好歹也是皇帝親手所書的聖旨,惠妃要不要這麼隨意?真當這是騙死人的玩意兒——呸呸呸,他在心裡連啐數聲。
不是騙,不是騙。他在心裡默唸,至於念給誰聽,他自己也不清楚。
“我沒什麼吩咐的,你們去延暉殿按照以往怎麼讀聖旨的樣子重複一遍就可以。”謝玖笑眯眯地道。
高洪書和連書面面相覷,只覺一陣陰風吹過後脖子,兩人不約而同激靈打了個寒顫,一定是他們聽的方式不對,惠妃和皇帝這兩貨合起夥來嚇唬他們,逗他們玩的吧?
姑且不說是不是有十幾年前冤死的鬼,那延暉宮前幾天才發生一起命案,這兩貨就忍心把他們倆扔那陰森恐怖的地方念這狗屁聖旨?!
“娘娘……您別逗小的們了……”高洪書哭喪着一張臉。
謝玖一怔,“陛下沒和高公公說,這是真的?”其實她想說的是,這哪裡是皇帝和她在逗他,分明是老天爺在逗她呢!
高洪書和連書在風中凌亂,精神恍惚地向惠妃告辭,出了寧安宮,隱約間似乎聽到惠妃說了聲:保重。
特麼的保個屁重,這話怎麼聽怎麼不是吉祥話,是送他們去見鬼,不是拜神仙!高洪書在心裡吶喊,特麼當太監就夠慘了,忙忙碌碌一輩子臨死都沒個人送終,還偏偏遇到這兩個神經病,一天不作妖渾身癢癢,長了一身欠虐的肉,就活該讓他倆掐個沒完,誰也甭得消停。
“師父。”
“說!”高洪書氣鼓鼓地,各宮門前都掛着宮燈,也有照亮的,怎麼他就能生生走出邁向地獄的感覺呢。
連書迅速地瞄了高洪書一眼,低聲道:“師父,你剛纔把心裡話全罵出來了,你知道嗎……”
“……”
高洪書一咬牙,挺直腰板。“罵了咋地,你還能傳出去?!這一路上也就咱倆,也就咱倆……”他眼淚幾乎沒噴出來。“就咱倆去那作死的地方。”
“師父放心,連書知道遠近。”連書連聲保證。
高洪書顫巍巍地抓住連書的手,倆人的手一個賽一個的冰。“好徒弟,就咱倆。”
連書默,特麼就不能換句話嗎?
兩人心裡擰巴着不願意去,可腳下卻都要生出風來了,生怕去晚了,便像上次和惠妃在曉荷曉那樣趕着個子時,最是陰氣旺盛的時候。好歹那次還有個能看見鬼的惠妃,這回就怕他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寧安宮和延暉宮是在東西兩個方向,皇帝吩咐別露了底細,高洪書二人便在含章殿出來時換了最底層小太監的衣服,本來就不合身,走的越久越覺得磨下胯磨的生疼。
風一般地趕到了延暉殿外,連書手上的宮燈上下左右地一抖一抖,一陣夜風恰逢其時吹過,蠟燭倏地滅了。
兩人嗷地一聲抱到了一起,連書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直念阿彌陀佛。
“快點上,別別別、別自己嚇自己!”高洪書哆哆嗦嗦地掏出火摺子,塞到連書手上。“快着點兒,御林軍別一會兒巡到這邊,讓他們看着。那時候那啥嚇不死咱倆,皇上都得掐死咱倆。”
連書深呼吸幾口,吹了四五次,終於纔到蠟燭給點着了。
“你拿着燈,你走前面。”高洪書推了他一把。
連書嘎嘣一聲幾乎咬斷後槽牙,說好的同甘共苦呢?說好的相依爲命呢?到了鬼面前,都秒成渣了是嗎?!前腳還在跟這兒師傅情深,轉臉賣起他來可真是毫不手軟。
“你年青,火力旺,別怕,有師父在後後後、後面頂着呢。”
連書欲哭無淚,後面那頂嗎,那叫尾隨!
無奈形勢沒人強,年紀人家大,職位人家高,連身高他都矮人家半頭。連書默默地嘆了口氣,讓高洪書在後面半推半拉就拱到了宮門前,他深深地吸口氣,閉着眼睛用力一推,一股陰風襲面而來……
皇帝說了晚上不過來寧安宮,謝玖洗了把臉就準備歇息。
綠雲堪稱最稱職的鬼魂,謝玖不和她說話,她絕對不會喋喋不休個沒完,就安安靜靜地躲在牆角徑自出神想着什麼。
素錦還是在屏風另一面,少了舒宜那聒噪的嘴,臥室一片安靜。
謝玖迷迷糊糊地正要睡,便聽到外面震耳欲聾的山呼皇上萬歲。她猛地睜開眼睛,屏風那邊素錦窸窸窣窣地起身的聲音,道:“娘娘,是陛下來了嗎?”
不等謝玖回過神,綠雲忽地飄出屋外,她興奮的聲音自外面傳過來:“是春禧宮的宮人——他們,他們解脫了,終於解脫了,惠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