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奔波,姑娘身心俱疲,當多加休息。”方懷不卑不亢,擋在葉青梧的門前。
正在爭執,房門打開,葉青梧看了兩人一眼,睡眼惺忪,如方懷所言,確實疲憊。
洛熠宸腳步一頓,上前握住她的手,“昨夜沒有睡好?”
葉青梧微微搖頭,方懷見她髮絲全都粘到了一起,雖然醒來,面上的疲色無法遮掩,他不由問道:“姑娘,可要沐浴?”
“好,準備熱水。”
洛熠宸微微蹙眉,接着也看到她身上淡淡的汗跡,不禁問道:“又做噩夢了?”
葉青梧晃了晃頭,沒有說話,攏了攏外袍靜靜的坐在牀邊,怔怔的坐着,神遊天外。
“別想太多,過往的事情都過去了。”
她淡淡的應了一聲,等方懷帶人送了熱水進來,便過去沐浴。
熱的燙手的水中,葉青梧失神的望着水面,聽到腳步聲,她轉頭對洛熠宸說道:“我夢到涼心公主了。”
洛熠宸面色微微一變,葉青梧又道:“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你別擔心。”
看着她眼中淡淡的神光和竭力壓抑的氣息,洛熠宸心中驀然一疼,挽起長袖,撩水打溼她的長髮,細細揉搓。
葉青梧靠在浴桶邊,任由洛熠宸伺候她沐浴,身上清冷的氣息褪去,帶着從不肯輕易示人的脆弱。
“好了,出來再休息一下吧。”
葉青梧應了一聲,卻沒動,洛熠宸不由想起她上次沐浴結束時浴桶中冰冷徹骨的水,手上驟然用力,將她自水中抱起,再用外袍將她裹上,抱着回到牀榻上。
“你出去吧,我休息一下便好。”葉青梧說。
“此事因我而起,我怎能退避三舍?”
他將她用被子裹起來,抱在懷裡,不走,卻也不再說話了。
葉青梧掙了掙,沒能掙開,她只好轉過頭說道:“你不出去,夏至如何敢給我送衣袍進來,你出去不吧,讓她進來伺候。”qcmv
洛熠宸不禁僵了一瞬,鬆開她默然出了房間。
更衣完畢,葉青梧拉開房門,身側一丈之地,站着方懷,見她出來便道:“姑娘,早膳已備齊,送上來嗎?”
“我下去吃吧。”葉青梧道,走了兩步,未見洛熠宸,便問道:“他呢?”
“出門去了。”
葉青梧稍稍一怔,點了點頭,繼續下樓。
葉青梧用完早膳,洛熠宸一身玄衣從外面進來,明晃晃的日光下,葉青梧微微失神,洛熠宸面上含笑走到她面前坐下,“月湖旁的梔子花開了,昨夜夜色暗,沒有看到,一會兒去看看可好?”
“不着急回宮?”葉青梧問。
“明日啓程,今天再休息一天,回宮了,我怕是就沒有時間陪你了。”
葉青梧瞭然,兩人出來這許久,雖然有太子與宣王監國,可仍會有許多國事積壓,需要他回去處理,保守估計十日內想要如常見面是不太可能的,昨夜兩人的談話,想必有很多入了他的心,他想做千古一帝,定然會快速實施,一來二去,定然非常繁忙。
“那現在去?”
洛熠宸擡手,含笑相望,葉青梧指尖顫了顫,終是擡手放入他的掌心,柔荑在握,洛熠宸帶着她踏出殿門,辨識了一下方向朝前走去。
靖州以梔子花爲美,此時五月中,滿城梔子花香,嗅一口入鼻,身心清爽,葉青梧鬱結於心的一口氣也淡淡散發開來,走了幾步,洛熠宸側頭相望,相視而笑。
步步瑩瑩,裙角揚起,兩人間那些不堪的過去凝結的寒冰彷彿如數化去,一股溫馨的暖流將兩人包裹,恬淡,優雅。
梔子花旁,側身相望,洛熠宸擡手欲摘一朵梔子花,手剛伸出去卻被葉青梧按住了手,“別摘了,只有在花枝上,梔子花纔有它的美,若摘下來,不出兩個時辰便枯萎了。”
“你不喜歡?”
葉青梧搖頭,“喜歡,可正因如此,纔不去採摘。”
洛熠宸微怔,握着她的手微緊,葉青梧像是沒有感覺到他的拘謹,說道:“走吧,我們再往前面去看看。”
與昨夜的俯瞰不同,白日化開,街頭更多了無數芳華年歲的女子,沒入人流,兩人並肩而行。
“是昨夜的老人……”
葉青梧說着,回頭去望,身邊玄色的影子卻不知何時離去了,她微微鎖緊眉頭,側目望去,卻不見洛熠宸的影子。
順着人流向前走了許久,葉青梧也沒有找到洛熠宸,心中不禁有些焦急,難道洛熠宸自己走了嗎?
她淡然的眉眼間帶着一抹不屬於她的焦慮,又向前走了不遠,打聽了幾個人,葉青梧忽聞一陣琴聲自遠處傳來,她微微皺眉,胡琴彈唱是在夜晚遊湖纔有的,這白日爲何會有人彈琴?
琴聲悠悠入心頭,伴隨琴聲,男子清潤的聲音如春雨聲聲,攝入心田。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陟彼砠矣,我馬瘏矣。我僕痡矣,云何籲矣!……”
葉青梧一怔,側頭往琴聲來處望去,卻見人流不知何時已然分開,月湖之上,一隻小船幽幽從湖面而來,一玄衣男子抱琴而坐,琴聲錚錚,眸光切切。
她怔怔的望着小船在湖邊停下,隔空相望,她有些莫名,夏至與方懷不知何時站到了她的身後,一臉恭敬與維護。
他會彈琴,葉青梧是第一次知道,看着他將琴放下,負手而立,朝她伸出手來,葉青梧略一思索,腳尖一點,踏水無痕,落在船頭,目光盈盈望向他,“爲何如此?”
“世上男子皆如此,細細想來,我從未爲你做過,今日博你一笑又何妨?”
“我若不笑呢?”葉青梧略略勾脣。
洛熠宸迎視着她含笑的眸子,微微搖頭,捏住她的手攏在袖間,“那我……只好用一生來努力。”
葉青梧無言,微風拂動間,兩人髮絲糾纏在一起。
岸上忽然有人喊道:“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
葉青梧看了他一眼,洛熠宸正仔細的用佩刀割掉兩人糾纏在一起的髮絲,她不禁問道:“爲何如此?”
“小時候,我聽母妃說,若得心上人髮絲與自己的變成結,可結爲永心,恩愛綿綿。”
說話間,他將兩人的髮絲緊緊繫在一起,放入隨身攜帶的荷包中,葉青梧這才注意到他所佩戴的荷包,似乎無論何時都會佩戴在身上,“這裡面裝的是什麼?”
“一個荷包,張寶端給我找的。”
葉青梧唔了一聲,沒有再追問,洛熠宸將髮絲放好,重新將荷包系在腰間,拉住她的手立在船頭。
小船幽幽,隨風飄蕩,葉青梧看到他放在船頭的琴,興致大起,“你會彈琴?不如你我合奏一起?”
“我技藝不高,乃幼時母妃所授,後來母妃死了,便再也未曾動過。”
他語罷重新坐下來,抱膝放在膝頭,擡眸望着她問:“要彈什麼?”
“《宮牆怨》?”
洛熠宸一笑,“好。”
玉笛幽幽,琴聲飄飄,一坐一站,如神仙眷侶,交纏飄渺。
琴聲所奏的《宮牆怨》如怨如泣,如泣如訴,笛聲如一陣清風自來,席捲心頭,合奏聲聲,直讓人覺得這是一曲哀鳴婉轉又陽光普照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