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護法
一念發出,沙傀在奔行中瓦解崩散。
洪範快步趕入前庭,見屈羅意風塵僕僕耷拉着肩膀,左手拎着雙破靴子,右手正自綠葉叢中扯出映山紅的鐘型花冠,含在嘴裡吮吸。
“沈鴻,快去給屈公子買雙靴子來!”
他不由自主咧嘴而笑,有樣學樣上前摘了朵嘗蜜,果然清甜。
“我記得修羅宗不是每年四月開山門招新嗎,怎麼這時候過來?”
“當然是爲了四月十二接天台一戰;全天下誰不知道你和我的交情,易奢要弄你就是弄我!”
屈羅意橫眉倒豎,說得氣勢洶洶。
洪範聞言莞爾,拉住他小臂,往堂內領。
兩人進屋方纔坐下,桃紅就上了茶。
茶是好茶,屈羅意連斟連飲一連喝了幾杯,肚子卻咕咕叫了起來。
“屈兄又是餓了?”
洪範想起年前對方第一次來神京時的樣子,笑問。
“是有點,之前忙着趕路顧不上吃東西。”
屈羅意拍了拍空癟的肚皮。
“不過這次不用你出錢,師父知我這回是爲兄弟助拳而來,專門發了用度。”
他底氣十足,揮手招來候在堂外的侍女。
“桃紅,本少俠長途勞頓肚子有些餓了,正好請你家少爺喝上幾杯;你現在去外面酒樓點兩桌酒菜,記得要最好的酒樓,最高檔次的酒菜,不差錢!”
屈羅意說着往圈椅裡一靠,右腳搭在左膝畫圈,露出黢黑的腳面。
“明白了屈公子,附近最好的是清昶居,他們那第一等的酒菜差不多在二百兩一桌。”
桃紅應道,回了個萬福禮。
“奴婢這就去……”
“慢着!”
屈羅意兩條眉毛縮起,露出警惕的神情。
“一桌二百兩,那兩桌豈不是得四百兩?這價錢再湊點都能在西京捧花魁了,這勞什子‘清腸居’莫不是坑蒙拐騙?”
桃紅怔了剎那——主家發跡日久,她也習慣將金錢看做一個數字。
“屈公子,清昶居在神京全城也是一等銷金窟,確實是這個價……”
她委婉答道。
“要不咱換家便宜的,隔壁巷子的翠芳酒肆一桌只要三兩,味道也不差呢。”
“不,就去清腸居。”
屈羅意梗起脖子。
“我倒要品一品這二百兩的席有什麼出挑的;再說今兒兄弟登門,要是不點這家,傳出去別人還以爲你家少爺小氣呢。”
【不是,你請客爲啥別人會以爲我家少爺小氣,所以這會兒到底是誰出錢?】
桃紅站在原地,大腦過載。
“去吧桃紅,就去清昶居。”
洪範笑道,哪裡不清楚屈羅意就是出不起四百兩銀子。
“不要別的酒,就要他們最好的二十年陳釀;他若說沒貨你就說是我要。”
堂堂熾星點的東西,清昶居自是不敢拖延;小半個時辰後酒菜陸續送到,屈羅意在桌上呼喝酣戰,竟連碗筷都咬壞了幾副。
修羅宗身爲天下四大宗門之一根本不缺錢,但爲了存養弟子的堅毅鬥性,門內向來禁絕奢靡。
尤其是屈羅意這樣的武道種子。
“隔着幾千裡,我與易奢的事這麼快都傳到西京了?”
洪範捻着酒杯,看着好兄弟狼吞虎嚥。
“那可不。消息走的是特等驛路,廿三日一到便引得西京街巷沸騰,連修羅宗裡都人人唸叨——畢竟你是繼爲兄之後涼州再一次登頂天驕榜的希望。”
屈羅意吮着條鰣魚骨架,語氣難得憂慮。
“你們這一戰定得沒頭沒尾,我知道後總是心神不寧,怎麼也得過來看看情況。”
“你這是覺得我打不贏?”
洪範一挑眉毛。
“你覺得你能贏?”
屈羅意聞言虛眼看他。
“我不是長他人志氣,易奢擊敗鍾憐雲那一戰我全程看完;這小子人不地道但實力分毫不假,打法快猛之極,哪怕現在的我對上也不能說有把握,何況你個先天四合?”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洪範猛地揚頭乾了杯中酒。
“我現在是先天五合,得了龍嗣精血,還鑄了件天神兵。”
“天神兵?呵,你這傢伙果然手眼通天,這也搞得到嗎?” 屈羅意微驚,用粘油的左手撓了撓下巴。
“你是想借這兵器陰易奢一手?”
“不,這些都告訴易奢了。”
洪範搖頭。
“既然要上接天台,自然是光明正大切磋;正好三日後放新一期三榜,到時天下皆知。”
屈羅意頓覺可惜。
“易奢這傢伙以上凌下好不要臉,你倒是以直報怨,年前那回我就看出他表裡不一。”
他顯然對於沒能得到“姿容出衆”的評價仍耿耿於懷。
兩人邊聊邊喝,酒才下了半壇,桃紅又急切小跑進來,身後還跟着個熟悉腳步。
“少爺少爺,又有貴客。”
“這回是古槍魁到了!”
洪範嚯地起身,未想到他鄉遇故知的喜事一日竟成雙。
門外,古意新一身白衣揹着那柄老槍穿過曲徑;洪範迎出去正欲說話,卻聽到身後啪的一聲脆響。
“沒想到會在此遇見古槍魁!”
酒桌之後,屈羅意一腳踩在凳面,伸出油乎乎的右手把額前髮絲抹到腦後,露出四十五度斜視的犀利眼神。
古意新與洪範都被鎮在原地。
“多年前你我一戰還歷歷在目,倒沒想到在此遇見。”
話語裡滿是滄桑與對手相惜的激賞。
廳堂裡靜了片刻。
“不好意思,你是?”
古意新撓了撓頭皮。
屈羅意做夢都沒想到話語竟能如此傷人,架子兀然垮下,連呼吸都粗了。
“小鬥帝……”
洪範趕忙用氣聲提醒道。
“小,小逗弟?”
古意新還是沒反應過來。
“天鵬山,修羅宗!”
洪範再補一句。
“啊,哦,是屈師弟!”
古意新瞧見對方眸子裡冒起的青光,終於恍然。
“對不住,我們交手是七年前的事,方纔一下子確實沒想起來;屈師弟名滿天下,我如何能不記得,你當時還在殿裡打滾來着……”
爲表情真意切,古意新趕忙回憶;洪範在一旁咬碎牙關,好容易才憋住笑。
屈羅意今年二十六歲,多少能明白彼時十九歲的自己在一幫貴客前打滾撒潑有多丟臉。
但事情是自己做的,先天六合對元磁一關又完全沒得打,古意新還是自己兄弟的兄弟,這股氣除了憋回去還能如何?
桌上又添一副碗筷。
“消息昨日到的爾白城,還是蔚公特意遣人告知的我。”
古意新比從前胖了少許,照舊不喝酒。
“兄長是連夜來的?”
洪範心頭感動,故作輕鬆。
“雖然易奢把聲勢鬧得很大,但其實只是天驕榜中一場尋常約戰罷了;我最近新創了幾門殺法,對此戰不無把握。”
“人心難測,不能這麼說。”
古意新回得很認真。
“有些人會在決鬥前找機會用陰招,我在榜時就遇到過不止一次。何況這一戰涉及榜首位置,我身爲兄長怎麼也得過來護法,想必屈師弟也是如此。”
“你剛說新創了好幾門新殺法,我們也能幫上忙——屈師弟意志堅決最擅恢復,正好幫你試招。”
他說着看向屈羅意。
後者嘴裡吃喝腦中還掛念着方纔挖出的黑歷史,此刻只想着早日突破元磁與古意新再分高下,也不管聊的什麼就一味點頭。
以洪範在神京的人脈其實不缺對練對象。
蕭楚這些日子出門“化緣”不在神京——太子執掌的內帑出了狀況,要暫時停掉勝遇軍的軍餉補貼——但在那之前她已明令胡莊相助。
論恢復力,命星“食象客”不在《修羅鬥戰經》之下。
但人與人是不同的。
洪範忍不住連飲數杯,待酒過喉嚨溫熱胃腸,更覺得接下此戰的決定無比英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