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找到了救命的稻草一樣放鬆下來的聲音,可在拉斯路亞•暗溟聽來,卻一點都不讓他覺得愉快。
“糟了!”
喬利先生的表情一變,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一把把洛茲撲倒在了地上,然後大聲對着拉斯路亞和克拉肯兩人說道,“趕緊走啊你這小子!克拉肯你去通知麗塔小姐,讓她帶着這個孩子快走啊!”
“喬利你這混蛋!放開我!”洛茲一下子明白了喬利的用意,瘋狂地掙扎起來,“放開我你這傢伙,你要爲了一個根本不認識的陌生人害死摯友的女兒嗎?你有沒有良心?!”
“我只知道我的良心不允許我把一個與這件事毫無關係的孩子牽扯進來!正常的你也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洛茲!”喬利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把比自己壯實不少的洛茲壓在了地上,看着克拉肯和小暗還一副沒搞清楚情況的樣子,不由得着急地衝他們大吼道:”你們非要把情況弄得更糟糕纔開心嗎?!克拉肯你還在等什麼?快點走啊!”
“啊,是的!”
克拉肯如夢初醒般應了一聲,一把把瘦小的小暗抱到了懷裡,準備朝樓上跑去,不過就在他抱着男孩剛剛跨上樓梯的時候,一個懶懶的女聲就從上方傳了下來。
“吵鬧得有點過分了,老闆。”
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但是在場的所有人,特別是扭打在一起的洛茲和喬利兩人,都感受到了一種從內心深處泛起的寧靜,就好像被清冽的泉水衝了個透心涼一樣,一時之間都呆立在了原地。
留着一頭鴿子灰色長髮的美人一邊打着呵欠一邊從樓上走了下來,帶着些許尚未完全褪去的睡意的淡金色眼睛掃了掃在場的幾個人,“說說你們這麼吵鬧的理由吧,我不喜歡休息的時候被人打擾。”
喬利和洛茲他們兩人很不自在地分了開來,兩人會打成一團本來就是因爲洛茲一時的衝動上頭,現在冷靜了下來,根本不可能還像之前那樣可以一點臉面都不要地大聲說出口,更何況還是當着別人的面說什麼“我要用你孩子的命去換我家孩子的命”這種話……
看了看什麼話都不想說的兩個中年男人,麗塔頗感無趣地搖了搖頭,“自己做的事情卻沒有承認的勇氣,難怪會做出這種懦夫一樣的行爲。”
“你說什麼!”洛茲只感覺自己胸口已經平息下去的火焰再一次燃燒了起來,他憤怒地擡起了頭,衝着把小暗抱到了懷裡的麗塔吼道:“你說我是懦夫?!什麼都不懂的女人有什麼資……”
“夠了吧,爸爸……”
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在洛茲的身後響了起來,音量不大,但卻讓激怒之中的洛茲宛若遭受雷擊一樣呆立在了當場,只有嘴巴一張一合,卻再不能說出任何詞語。
留着黑色長髮的女孩輕輕從背後摟住了洛茲的腰,低低地說着。
“已經夠了,爸爸……這是柯利亞的命運,不要再爲了這種沒辦法改變的事情去傷害別人了,好麼?”
語畢,女孩側過了頭,對着麗塔和小暗做出了一個滿是歉意的表情。
“實在是對不住了……家父之所以做出如此失態的事情,都是因爲太過在意柯利亞這個不成器的女兒,請允許柯利亞,代替家父向二位謝罪。”
以人類的審美標準來說,名爲柯利亞的少女並不算很漂亮,最多也不過是比較清秀的程度罷了,但是當她誠心誠意地跪在地上向麗塔和小暗磕頭謝罪的時候,不會有任何人覺得她比這兩個外貌出類拔萃的人物要差勁。
“柯利亞……明明,明明今年夏天你就要出嫁了,就可以徹底離開這個地方,遠離這些該死的事情了……”洛茲聲音顫抖地說道,他想伸出手去把跪在地上謝罪的柯利亞扶起來,可是不停顫抖的雙腿卻沒有撐住他的身體,伴隨着“咕咚”的一聲碰撞,洛茲也跪到了柯利亞的身旁,“都是我的錯,是我這個廢物的錯啊……”
看到父親無助地跪在自己身旁痛哭流涕的樣子,洛茲柯利亞連忙扶住了他的肩膀,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安慰起痛苦之中的父親來。
“這種時候,你越懂事,他就越是感到痛苦和自責哦?”
微不可聞之聲傳入了柯利亞的耳中,她擡頭看了看那個平靜無比的女人,輕輕搖了搖頭。
“爸爸揹負的東西太多了,一個人把我拉扯大,花光家裡的積蓄爲我籌備嫁妝,他一直都是爲我而活着的,還要他把這件事一個人揹負起來這種事情,我做不到。”
儘管是小聲的自言自語,可是柯利亞卻相信和自己說話的那個人一定可以聽到,也一定能夠理解父親洛茲之前的失態。
小暗看着把父親攙起,把失魂落魄的父親的手擔在肩上然後慢慢扶着他走出了旅店的柯利亞,突然覺得自己的軟弱是那麼的明顯。
……
大概在那場衝突後的第三天,這個小小的村莊,迎來了一場細密的小雨,在這場綿密不斷的小雨之中,爲數不多的樂師吹着**卻讓人覺得不安的音樂,負責祭祀的人們穿着正式的服裝,拿着不知是否真的有用的法器站在一條直通山腹的小道兩旁,嚴肅地等待着作爲祭品的少女柯利亞的到來。
麗塔撐着自己那把淺紫色的唐傘,拉着拉斯路亞•暗溟小小的手,默默地站在人羣之中。
“還是不能接受麼,這種事情?”
被自己拉着的少年正輕輕地顫抖着,今天雖然下着小雨,但是並不是會讓人覺得陰冷的那種天氣,如果要說的話,是一個非常合適告別的迷濛雨天,或許就是因爲這種氣氛的刺激,他纔會如此動搖吧?
小暗的眼睛被長長了不少的毛髮的陰影所遮住了,看不清他此刻眼裡的神色,他用極低極沉的聲音,小聲地問道:“不能做點什麼嗎,麗塔老師……”
麗塔淡淡地搖了搖頭,“我沒有興趣干涉一個陌生人自己做出的選擇,就算有能力也不會去幹涉。”
“因爲她對麗塔老師來說是沒有什麼價值的人嗎?”
少年悶悶不樂地說道。聞言,麗塔的眼睛稍稍眯了一下,然後悠悠地回答了。
“不,即使做出這種選擇的人是我所熟悉並且在意的人,我也不會去幹涉。”
“誒?”小暗瞬間愣住了,他非常不理解地擡起頭看着麗塔平靜的面容,希望可以得到對方的解釋,“爲,爲什麼啊?如果人死了的話,不就什麼都沒有了嗎?”
撐傘的女人露出了不合時宜的微妙的笑容,她輕輕偏斜了一下手中的唐傘,稍稍讓細密的雨絲落到了仰起頭的少年的臉上,微涼的觸感讓小暗不由得輕輕抖了一下。
“以你的過往而言,生命或許的確是比任何東西都要珍貴的東西……”
哀輓的樂聲婉轉而上,伴隨着一襲白衣的少女——柯利亞終於出現在了山道的入口處,她的臉色平靜如無波的古井,安靜地跟隨着領路的村民的腳步,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穿過山道兩旁圍觀着的人羣,很慢但卻很堅定地朝着山道盡頭的山神“神廟”走去。她的眉眼並不算精緻,臉上也有着些許無法完全鎮定的表情,但卻讓人覺得有一種下定了決心的感覺。哪怕是從心裡非常無法理解她選擇的小暗,都覺得自己不該質疑她的選擇,哪怕一分一毫。
“但,生命並不是那麼可貴的東西……”唐傘微微前傾,遮住了麗塔的眼睛,她的語氣裡帶着難以捉摸的玩味,可又不像是早已想好的回答,“有太多的東西,是即使捨棄生命去完成都不會感到後悔的。活着,很多時候就是爲了尋找一個足以讓自己爲之捨棄生命的東西罷了。”
穿着白衣的少女柯利亞路過了正在對話的兩人面前,似是聽到了什麼一樣,她輕輕轉過頭,對看着自己的麗塔,小小地點了點頭。
“單純地活着這種事情,是不能與貫徹自己想法相提並論的……”麗塔閉眼輕笑着回了一禮,“現在不理解也沒有關係,即使作爲普通的獸人來說,你都還太小,未來有的是時間,來讓你理解活着的意義。”
樂隊轉變了調子,負責引路的人也在山道的入口處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穿着一襲白衣的柯利亞,看着她攥住衣袖微微發抖的手,看着她努力地做着深呼吸的模樣,看着她最終還是亮起了平靜和堅定的目光的雙眼,看着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冒雨走上了山道的背影,漸漸遠去。
小暗沒有說話,只是出神地看着柯利亞漸漸消失的背影,恍恍惚惚地問出了一個不太像他這個年齡的人會問的問題。
“麗塔老師,如果我也像柯利亞姐姐這樣做的話,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傻?”
聞言,麗塔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無視了周圍莫名其妙地轉過頭來看着自己的村民們,她放開了拉着小暗的手,把它放到了少年的頭上,輕輕地摸了摸。
“以前也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就結果而言,他的的確確地被當做了一個異端,一個蠢貨,但我沒有在他身上找到後悔的色澤。相反,他的生命開出了很漂亮的花朵。”她的話語裡帶着些許懷念的味道,語調裡帶着些許溫柔的俏皮,“我不太清楚你對於自己是如何定位的,不過大概,對於你如何使用自己的生命這件事,我是不會多加干涉的,要爲了心裡追尋的東西燃燒生命也好,選擇成爲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庸庸碌碌地過完一生也好,怎樣活着,都由你自己來決定。”
……在我,使用你之前。
……
所以,我是不會後悔的。畢竟啊,我已經守護了我最重要的東西了呢。
就在這個念頭浮現出來的一瞬間,周圍原本幻夢般的景物忽然模糊,緊接着,耀眼的白光溫柔地籠罩了一切——
虛假的表象終於被真實的感知所替代。
短暫的迷茫之後,超直感所帶來的強大感知逐漸恢復。小暗在剛剛意識到一切的時候,他的瞳孔便猛然放大!
有着雪銀色頭髮的男子以平躺的姿勢沉睡在牀上,雙手交叉地抱着那名爲“伊甸”的長槍,而自己此時正以一種狼狽的樣子趴在他的身上!
“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