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克伍德王國,麗塔的住所】
夜空當中,飄忽地傳來了些許隱約的歌聲……
隨手擦掉由白色幽靈水晶製成的武器上的血跡,身穿黑色作戰服、赤紋綠瞳的虎獸人輕聲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慢悠悠地朝着漸漸安靜下來的小村莊前進着。
雖然體格魁梧,但此刻從他嘴裡飄出的曲調顯得悠揚婉轉,有一種讓人心情安靜的感覺,好像忘卻了環繞在心裡的憂愁一般,只想找一個地方舒服地躺下,好好地睡上一覺,然後在醒來之後以最飽滿的狀態去迎接嶄新的未來。
而搭配上他那奇怪的武器和一身有些怪異的裝束來看的話,卻有一種讓人無法言喻的不安感。
當他步入了尚有些走動着的人的村莊時,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明明他的裝扮和氣質完全不同於此地的居民,明明肩上還有着一看就很是危險的古刀,可就是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好像他與街上的行人們處在不同的世界一樣,他看得到他們,但他們看不到他,也觸碰不到他。
“萬物難爲有,無常似尾花。空蟬如此世,幻滅若朝霞……”
恍若囈語,又彷彿哀憐,他就這樣穿行在人羣之中,慢悠悠地朝着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向而去。
自己像這樣無所事事而又空虛至極的生活,不知道還會延續多久呢?
再一次於人們擦肩而過的時候,黑衣的虎獸人終於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不管是作爲那個幾乎都找不到影子的自己,還是如今的“鴉之使徒”,他天隕估計都是不合格的吧。
明明渴望着與其他人在一起,厭惡孤獨,但因爲自身能力時常會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可預測的災禍,加上人們漸漸地有意無意地開始躲避自己,久而久之自己也開始自己疏遠身邊的人……
聽起來很像是弱者的逃避行爲,不是麼?
他嘆息着,腦海裡的念頭卻揮之不去。說什麼因爲自己只能給別人帶來災禍,於是封閉自己,努力扮好一個不會被人輕易接近的強大角色,說什麼只有這樣才能不會給別人帶來傷害,也只有這樣才能略微減輕自己身上的罪惡感?
都是騙人的。
真正的想法……只是自私地不想受傷而已。
若不是後來學會了能夠隱藏自身因果的法術,只怕現在的生活還要更加墮落吧。
“呵呵,最近變得多愁善感了啊。”
他輕輕地走出村子,儘管自身的因果已經和絕大多數人不會發生交集,可是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的話難免產生異常,所以……還是儘快離開比較好。
可是,真的很想多看看這樣美麗的人間呢……
他的身體突然僵住了。
有什麼人,在他完全沒有注意到的時候,走到了他的身後,並且輕輕攬住了他的腰。
“還以爲是自己的錯覺呢……”
耳畔傳來了一個彷彿來自久遠過去的熟悉聲音,“真是好久不見了啊,天隕。”
雙手不知何時放開了武器的刀柄,緊繃的身體不知何時完全放鬆了下來,天隕呆呆地轉過頭去,然後,四目相對。
羽毛狀的符文與水滴狀的符文,從兩雙眼睛裡一閃而過。
“你,你是……”
如果要他選出在她生命中對他影響最大的人的話,那麼眼前這個嘴角掛着輕笑的女性,恐怕是到目前爲止唯一合適的人選。
曾經,在自己還沒有開始封閉自身的時候,有很多人稱讚自己是絕世的天才,無論是在體術、武器掌握、魔法還是醫術上,都有着極爲出彩的造詣,甚至到了讓同時代的其他人無地自容的地步。
但他很清楚,那些讚揚,有一大半的功績應該屬於眼前的神秘女子。她是自己的老師,手把手地教導自己如何掌握這些技巧的真諦,把那些她遊歷天下時記在心中的名家的真意毫無保留地分享給自己,爲自己成爲天下聞名的妖孽而鋪平了所有的道路,可以說,他天隕的天才之名,是麗塔一手鑄就的東西。
只不過,原來她也是……
“不表示一下麼,對這跨越了生死,以及漫長時間的重逢?”
麗塔把臉靠近了對方,眯起眼笑着說道,而作爲受問者的虎獸人,不由得尷尬着臉轉開了自己的腦袋,用細微得幾乎無法聽清的聲音迴應了一句。
片刻之後。
“快趁着沒剩下多少的時間放鬆一下吧……吶,要喝酒麼?”
水霧瀰漫的竹林之中,麗塔一邊盤着自己的長髮,一邊對已經泡到了溫泉裡的天隕問道,在聽到對方的詢問之後,天隕想了想,輕輕點了點,然後馬上補充道:
“不過先說好只喝普通的酒啊……你知道我酒量很差的。”
“這個自然,我什麼都學到了就是沒學會喝酒的笨學生啊。”
從用來儲物的異類花朵中取出小小的一瓶清酒以及一套酒具,麗塔把它們放到了浮在水面上的托盤之上,然後輕巧地跳進了水裡。
“那麼多年了,我還以爲這裡早該荒蕪掉了……沒想到只是屋子有點老舊了而已。”天隕懷念地看了看在水霧間若隱若現的小屋,隨手捧起了一汪清澈的泉水,眼裡全是回憶的色彩,“感覺好像回到了好久好久之前啊……”
“嗯,偶爾也會在閒暇時回來住一段日子的。”麗塔把一小杯清酒遞給了天隕,平淡地笑着說道,“在沒什麼地方想去的時候,回來住一兩年,每天看看日出,泡泡溫泉,打理下竹林,練練琴,畫幾張畫……”
“聽起來很像是老師你會做的事情吶。”天隕接過酒杯,小小地抿了一口,柔和清醇的酒香讓他不由得閉上了雙眼,一邊深吸一口氣一邊品味着酒香在舌尖彌散的感覺,“悠悠閒閒的,好像世上的其他事都和你無關一樣……”
“因爲沒什麼人和事能讓我感興趣啊……像你這樣有意思的傢伙,幾百年也不見得能遇到一個。”麗塔悠悠地將自己杯中的清酒一口飲盡,偏過頭看着天隕的眼睛,“當然了,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很多了,怕是沒有機會再打理這邊的一切了。”
“請不要說出來啊……”天隕苦笑着衝麗塔搖了搖手,“雖然早就知道了,不過聽老師這麼一說,還是讓我對以後的生活產生了很大的恐懼啊……”
“不管怎麼樣,很快就會習慣了。”她擡手接住了一片被風吹落的竹葉,淡淡地說道,“落葉會習慣隨風飄落的結局,孤狼會習慣孤身獨行的寂靜,神明會習慣漫漫長生的無趣,我們也會習慣曾經以爲的所有不習慣……”
天隕的表情愣了一下,最終還是露出了無奈的苦笑。
“果然,還是瞞不過老師你呢……”
他蜷起了身體,雙手輕輕抱着自己的雙腿,明亮澄澈的眼裡帶着一絲自嘲和苦澀。
“看起來我還是一直沒有長進的樣子。那個時候就只是貪圖自己安心,任性地沿着自己選擇的路走下去,就算經歷過與死亡無異的災難後,還是不思進取,一點改變的想法都沒有……這一生,大概也就只能做一個牢籠中的可憐角色了吧?”
“那,你是在嘲笑自己的處境呢,還是在否認自己往昔所相信的一切呢?”
麗塔一邊給自己斟着酒,一邊輕飄飄地發問道。
“或許……二者皆有吧?”
天隕把自己的身體沉進了水裡,只留下一雙眼睛看着天空中的星辰,“無法適應自己處境的幼稚立場,不知道到底是該改變自己的信念還是該繼續堅持下去……”
“我以爲人要變得相對成熟那麼一點的話,只需要很短的時間呢,”女性笑着搖了搖頭,從水裡站起身來,走到天隕身旁坐下,“看起來你並不在這種人的行列之中,即使是‘死’了一次也沒有變多少啊。”
她張開雙臂,把有些悶悶不樂的天隕擁入懷裡,如同很多年前,對方還是個天真的孩子時,她把不開心的孩子抱在懷裡輕聲安慰時一樣。
“不過呢,我覺得很高興啊,天隕……如果你那麼容易就被環境模糊掉了自己的顏色,我倒是會很失望,我的第一個學生,怎麼能和那些隨波逐流的凡人一樣,那麼輕易就動搖了自己的信念呢?”
“真的不用改變麼,老師?作爲鴉之使徒的我,真的還可以相信自己身爲活人的時候,您所教給我的那些關於衆生的理念麼?”
天隕擡起頭,看着麗塔那雙淡金色的眸子,微微顫抖着發問道。
“生命本是平等的東西,生命本身沒有任何貴賤差異,都是擁有它的芸芸衆生最珍貴的所有……”
像是複述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詩文一般,她擡手,摸了摸天隕的頭,“所以,死亡也該是平等的,作爲每一個走到盡頭的生命的終末,將他們與過往與曾經的一切分隔開來的東西而存在……”
“生死,兩茫茫嗎?”
“眷戀着生前一切的死者會失去重新開始的勇氣,沉浸在對死者懷念中無法自拔的生者將失去前行的力量……”麗塔換掉了那種輕飄飄的語氣,改用了一種讓人想起神明**肅穆的語氣,“無論是爲了哪一方的未來,作爲引導命運之人的你,都不該這樣使用你的善良。”
天隕沒有說話,麗塔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這樣靜靜地陪着沉默的天隕,感受着這一池清泉柔和的溫暖,以及彼此已經有些陌生了的體溫。
“話裡有話呢,老師……”
良久,天隕幽幽地說道,而麗塔聞言,只是輕輕地笑了一笑。
這些話,說給你聽,也說給自己聽。
已經改變了的東西,是無法再回到開始的模樣的……就像,記憶中那個有些纖瘦的男孩,現在已經是免許皆傳的超強武道家;就像,這個原本會按照定好的軌跡緩慢而安定地發展下去的世界,如今已經朝着失控的邊緣狂奔了……
“不過今天,大概還是可以回憶一下過去的那種感覺的,你覺得呢?”
【雷姆塔斯,崔莎住處】
“這個東西……真是不可思議啊。”
雖然可以說不久之前才經歷過核泄漏與魔獸襲擊,但是崔莎博士絲毫沒有受到影響的樣子,此刻她正在這個略顯簡陋的實驗室裡對着電腦快速敲打着,而距離她一牆之隔的地方,可以從窗子裡看到裡面放置着一個培養皿。
“不知道是不是核輻射導致了魔獸的突然變異呢?也可能它本身就具有難得的異種特質,這次被核輻射完全激發出來了……”
崔莎博士的心情與她平靜的表面不同,可以說是無比震驚。
因爲昨天她在被小暗救出來的時候,出於好奇而秘密地採集了那隻奇怪魔獸身上的一點血液,結果剛剛的實驗表面,這隻本來早已經死亡的魔獸身上的血液細胞,不但沒有失去活性,反而維持着與新細胞類似的活力!
驚訝之下,崔莎又進行了更多的實驗,於是更令人驚駭的事情發生了:那些細胞不懼冷熱,這個實驗室能夠提供的最極限的溫度也只是令其活性稍微降低而已。同時這種細胞還可以同化其他生物的細胞,甚至於在同化後出現了增殖現象。
也就是說,這種細胞的生存能力恐怕超過了任何已知物種的細胞!
要知道,就算是那些頂級強者,他們的生存能力強於普通人,也是因爲有着大量能量支撐的緣故。
可是這種細胞已經與本體完全脫離,更何況本體早就消亡了呢?
如果……如果能研究透徹這種細胞的話,無疑對於目前蒸蒸日上的科學是一種巨大的完善!
想到這裡,崔莎博士再次低下了頭,開始新一輪的檢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