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文彥平時雖然在慕青檀面前極會恭迎，小心討好，但心中卻對慕青檀的身份嫉恨不已。
就因爲慕青檀是嫡系弟子，從小就是衆星拱月，而同爲慕家子嗣的自己卻要學會看人臉色。
憑什麼？
他在家也是嫡出，家裡雖然不像本家這般顯赫，卻也是當地說一不二的人物。後來父親爲了讓他得到更好的教育，才送來了京城嫡系這裡，哪知道來了以後發現自己跟人家的身份千差萬別。
他驚慌失措了很久，後來還是變得機靈起來，和身邊的人做着同樣的事，小心翼翼的捧着慕青檀和慕青熙。
慕青熙因爲身體不好，來學堂的時間比較少，大多數時候都是和慕青檀在一起，而慕文彥眼饞那兩塊澄泥硯很久了，卻礙於身份不敢開口索要，今天聽聞了慕青熙被選中的事，嫉妒之餘還有一絲開心——這慕青檀算是從此完了，他又是個沒孃的孩子，就一個姐姐在身邊能有什麼用，還不是要看人臉色的過日子，自己再也不用曲意逢迎了。
這般想着，腦子一熱就想到了平時不敢碰的那一方澄泥硯，腦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叫囂：反正他失勢了，用用又何妨！
便趁着慕青檀沒有之前偷着試了一次，不想慕青檀一來就發現，還當衆問了起來。
當下這麼多人看着，慕文彥是肯定不會露怯的，便嗤笑道：“我用了一下又怎麼了，難不成有個御用的東西，你就真將自己看成什麼貴人，碰都不讓別人碰？大家都是慕家的人，誰也不比誰低一等，你平日仗勢欺人也就罷了，今天過分到如此程度就讓人不齒了！”
慕文彥這句話算是說出了大多數在場人的心聲，當下不少人跟着應和起來。
學堂中的這些孩子和慕文彥很像，都是因爲身份地位的原因不得不在慕青檀面前做出小心恭維的樣子，如今知道他失勢，自然跟着落井下石一番。
而慕青檀年紀小小，加上從小沒有人教他這些，很多東西不懂的與人分享，也不懂看別人的臉色，纔會在無形之中得罪了這麼多人，成了個牆倒衆人推的局面。
“就是，平時就小氣的很，怎麼越發過分了。”
“是啊是啊，那御用的東西雖然金貴，也沒聽說過別人便不能再碰。”
“怪不得七柳先生看不上他，就他這品行不端的，能看得上他纔怪……”
他們假裝在咬耳朵，聲音卻一點沒有放小，所以這些話飄過慕青檀的耳朵，尤其是最後一句話，像一把刀子將他刺傷，也抹去了他所有的理智。
“你說什麼！”慕青檀怒極，像只小豹子般衝了出去，直直的衝向那個最後說話的孩子，書童伸手只碰到他的衣角。
那男孩也不過七、八歲的年紀，見狀都被嚇傻，直到慕青檀衝到身邊都沒有反應過來。
“嘭。”那孩子被慕青檀推得摔倒在地，腦袋磕在了桌角上。
“呀，慕青檀打人了！”
“打人了打人了！”
“快去告訴先生！”
慕青檀這會兒怒急攻心，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衣領：“你再說一遍！”
“住手！”外面鬍子都白了一把的老先生進了屋子，皺着眉頭喝了一聲。
已經被嚇得半死的男孩連忙哭喊道：“先生救我！慕青檀要殺人啦！”
老先生眉頭皺的緊緊的，聞言怒視着他：“怎麼，連老夫的話都不聽？還不趕緊起來！”這孩子平時也是個好學聰穎的，但脾氣竟如此暴躁，由此可見也不是什麼可造之材。
由此對慕青檀的好感下降許多。
書童這時候也趕到了慕青檀身邊，半拉半勸的把啦拽起來：“少爺，您先起來有什麼慢慢說，慢慢說……”
慕青檀胸口起伏，還是被拽了起來。
“爲什麼打架！”先生目光嚴厲。
“……”慕青檀緊緊抿着脣，沒有說話。
先生見他這樣更是氣不打一出來：“老夫在問你話，何故裝作聽不見！你不懂的友愛同窗，連尊師重道都不知道了嗎？今日的課程你不必聽了，出去在門前罰站，什麼時候肯認錯了再進來！”
旁邊幾人聽見先生這麼說，紛紛放下心，看笑話般的看着慕青檀。
慕文彥眼睛裡閃過一絲嘲笑的冷光，心中飄過思緒萬千。
這慕青檀看來是真的廢了，先生都對他這麼嚴苛，看來以後不必把他放在心上，只要哄着四少爺慕青熙就行。
對了，慕青檀那裡不是還有一塊澄泥硯麼，說不定過幾天可以想法子騙來，或者慫恿這個剛被他打了的族弟，把那個東西要來當賠禮？
慕青檀則是憤怒的看了先生一眼，什麼都沒說的跑了出去，任誰都叫不會來。
出乎意料的，他沒有跑去慕青璃那裡，而是直接回了自己院子，將房門關的緊緊的誰都不見，先生聽聞後氣的吹鬍子瞪眼，一怒之下跑到慕之洵那裡告了一狀。
慕之洵聽聞後火冒三丈，親自去把慕青檀拎出來，動用家法打了一頓，責令他必須去跟被打了的慕安昌和慕文彥道歉，否則從此不用再去學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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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兒慌慌張張跑進來說出這個消息的時候，慕青璃出於本能站了起來，過了片刻又強迫自己坐下。
“小姐。”霜兒在一旁急道，“您快去看看三少爺吧，他從早上到現在什麼東西都不吃，也不出去見人，就把自己關在屋裡。而且老爺用家法懲罰他的時候，三少爺依舊拒不認錯，老爺盛怒之下動了狠手，恐怕這些天爬都爬不起來。”
慕青璃閉了下眼：“等等……等到晚上再說。”這時候是檀兒情緒最激動的時候，自己去了有害無益，而且男孩子的自尊會讓這一切變得愈來愈糟，還不如等他稍微平靜一些的時候再過去。
鄭嬤嬤則皺眉：“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不然的話……”
她的話沒有說完，慕青璃卻猜到了後續。
——不然的話，就不用費盡心思去布昨天那樣一個局了，還浪費不少銀錢。
慕青璃搖了搖頭道：“這情況也算是我意料之中了，罷了，還是現在去看他吧。”她也擔心慕青檀會不會想不開。
等到慕青檀的院子門前時，慕青璃看見了他的書童。
“二小姐。”書童遠遠看見她就眼前一亮，“您可是來了，快去看看少爺吧。”
慕青璃推開他身後的門，一個枕頭就飛了出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壓抑着的哭聲：“出去，都給我出去！”
慕青璃眼疾手快的將枕頭接住，轉身關了門，連霜兒都沒讓進來。
“檀兒，是我。”她走了幾步到牀邊，見慕青檀迅速的把被子蓋在頭上，依舊嗚嗚的哭着，也不跟她說話。
慕青璃知道他這會兒心情不好，就也沒有催他，讓他哭了很久作爲發泄，等到哭聲弱了下來，她纔開口道：“事情我已經聽說了，錯的不是你。”
慕青檀依舊沒有露出頭。
“你在富貴中長大，從小順風順水，哪裡知道人心的險惡呢？”慕青璃溫聲感嘆道，“你今日做的唯一欠妥之處，就是在不佔理的情況下落了個先動手的名聲，可這樣一來所有的罪責都成了你的，審判之人更是不分青紅皁白的將過錯加諸在你身上，這也沒什麼意外。”
“將來官場之上便是如此，在你地位高時，身邊會聚集着無數諂媚的小人，他們說你愛聽的話，恨不得將你捧到天上去。可只要你有一點點落難的跡象，他們就會一鬨而散，有人在臨走時還要踩你兩腳。”
“這就是人性啊。”
“面對這樣的人，只有在高出時以一顆平常心待之，對他們所說所諫留一個心眼，關鍵之時還要學會拿他們來做替死鬼。等你低谷的時候，面對那些欺辱你的人也不必生氣，只要你做好自己，總會有再次盛放的一天，這也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讓你看清周圍人的嘴臉，何樂而不爲呢？”
慕青璃淡淡的說着，也不知道被子裡的人有沒有在聽，反正是聽不見哭聲了。
“從古至今，上至九五之尊，下到市井小民，誰都躲不開這些爾虞我詐，這更是未來官場上的必經之路，要知道四兩撥千斤纔是制勝之道。”
“如你今日所爲只會給自己帶來無數的麻煩，彼時的上位者就像今天的先生一樣，只相信自己看見的，不管事實的真相如何。彼時你便是爲了這些身外之物，只會犧牲的更多。”
“檀兒，在這件事情上姐姐不能給你更多的建議，其他路還要靠你自己來走，你仔細想想吧。”
慕青璃說完這些之後就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她的心中十分憋悶，連霜兒和杜鵑都看出來了，緊跟在後面不敢多言。
慕青璃快步走着，像是要甩開什麼，終於停在了假山邊，微微吐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