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茂財向來是膽子大,雖然覺得晦氣,但並沒有放棄看瓜,只是換了一個地方搭成一個瓜棚。 月照中天,流螢在瓜田上空亂飛。 蛙聲一片之中,黃茂財點上一袋旱菸,慢慢地抽起來。 瓜田裡的蚊子很大,也很多,所以旱菸既解困,又驅蚊子。 黃茂財點菸卻並不用火柴,也不用打火機,而是用老習慣的火摺子。 這火摺子是用草紙折的,用一根火柴點着之後,便可以用上好久。 夜漸漸的深了。 黃茂財的睏意有些上來了,這時候無論是煙,還是蚊子,都不好使了。 眼皮越來越沉重,黃茂財靠着瓜棚的牆壁打起盹來,新鮮的杉樹板有一股好聞的味道,這味道似乎是女人的味道,讓黃茂財這個老光棍在恍惚之間,彷彿倚在了女人的胸懷之中。 就在黃茂財還在睡與不睡的臨界點時,突然聽到了瑟瑟的聲音。 不好,有人來偷瓜。 黃茂財雖然還流連女人的胸懷,但是他卻是十分務實的,女人再好,沒錢也是空的。 這大半夜還到瓜田來的,可絕不會是摘只瓜解渴那麼簡單。而若是瓜被偷了,那這些日子可就全白忙活了。 他一個激靈,頓時清醒了。伸手一摸,便摸到了腰間的三節頭手電,把它悄悄插到了腰間,悄聲起來,鑽出瓜棚。 摸起一根靠在瓜棚邊上的扁擔,他並不着急衝出去,而是靠着瓜棚往瓜田之中看去。這一看可是讓他嚇了一大跳。 只見瓜田之中,站着一個頭大如斗的怪物。 這怪物正往着瓜棚這邊慢慢挪了過來。 這難道是大頭鬼?鄉里傳說,夏天夜裡,會出現大頭鬼,喜歡追着人跑。 類似於《聊齋志異》裡《衢州三怪》那篇裡寫的鐘樓鬼,在深夜之時會追逐行人。而鄉間的大頭鬼傳說,卻又更加玄乎。 鄉里最常見的三種鬼,一種是水鬼,一種是野齒鈿(殭屍),還有一種便是大頭鬼。這大頭鬼原本便是世上愁苦的人,這些人到死,也還有許多愁苦,因此變成鬼之後,愁若把頭變大了,大得如同籮筐一般。 大頭鬼最怕的是咳嗽,這是因爲愁鬼怕病鬼,病鬼比愁鬼還要更苦,若是一聽到咳嗽,便會跑開。 黃茂財咳嗽一聲,這怪物似乎也嚇了一跳,急忙忙似乎想要逃走,可是卻不辨方向,竟然向着瓜棚跑了過來。 突然大頭鬼倏忽不見了。 果然老話說的是沒錯,大頭鬼最怕咳嗽,一咳嗽,竟然憑空不見了。 卻見正這時,瓜田裡站起一個人來,逃上了田埂,飛一般逃走了。 黃茂財跑到剛纔大頭鬼消失的地方一看,頓時氣得樂了,這哪是什麼大頭鬼,分明是一個來偷瓜的人。這偷瓜的人頭上頂着一隻籮,看上去還真像那麼回事兒。 黃茂財一隻瓜也沒丟,反而得了一隻籮,倒是挺高興。 把這隻籮拎回瓜棚,打開手電照了一照,頓時發現這籮上拿墨筆寫着四個大字:黃三水辦。 這是鄉里人留下的記號,無論是籮上,臺擺上,席子上,扁擔上,都要
請寫字好的人寫下自己的名字。 黃三水是村裡的一個“小花佬”的爹,小花佬的意思就是遊手好閒的人。 黃三水死了之後,小花佬便不經常在村子裡呆了,經常去城裡錄像廳裡看錄像,或者去鄉里打檯球,再不就是拿着借來的汽槍到處打鳥。 像這種小花佬卻有着自己來錢的道兒,竟然可以胡吃海喝的,穿得也不錯,還騎着一個摩托車到處晃悠,偶爾這摩托車的後座上,還有姑娘。 有時候黃茂財還羨慕這小花佬的,甚至還想過問一問這小花佬到底怎麼來錢的。 現在他終於有機會了。 想到有機會向小花佬取一取賺錢經,黃茂財頓時美了。 只不過現在又清醒了,心情激動之時,黃茂財又抽了兩袋煙。 夜更深了,天也涼了。螢火蟲也都收了翅膀,不再飛行了。 黃茂財重新開始犯困了,夏天天亮得早,只要眯上一會兒,天便亮了。於是黃茂財安心地睡了。 窩棚裡其實並不暖和,但是夢卻是暖和的。 就在這時,黃茂財卻聽到了一陣嚶嚶的哭聲。 這嚶嚶的哭聲應該是一個女人,光棍了這麼多年,黃茂財對於女人的聲音,一向十分敏感。於是他再度起來,摸起了手電。 這次他沒有拿起扁擔,他覺得只不過是一個女人,用不着拿起扁擔來做什麼。 月光如水,已經聽不到成片的蛙聲了,只有一兩隻單獨的蛙在唱歌,反而叫得更響亮。 黃茂財擡眼望去,在月亮地裡,有一個白衣女人站在了瓜田之中。 這個女人低着頭,不停地抽泣着。 這是怎麼了?難道是這個女人想不開? 自己這片沙田臨着河邊,是跳河最方便的地點。若是這女人想不開了,從這裡跳了河,到時候自己便是見死不救。 同時黃茂財心裡還幻想着英雄救美。 若是能夠將女人勸下來,說不定還能成就一段姻緣,就算沒有姻緣,這女人能跟自己來一段露水情緣也是好的——這可真是露水情緣,因爲夜露已經在瓜葉上凝結起來了。 黃茂財還是有些策略的,他並不直接往前走,只要往前一走,萬一把這女人直接給嚇投了河,自己罪過可就大了。 因此他咳嗽了一聲,喝道:“偷瓜賊,你不要走。” 一般不管是想死不想死的,對自己的名譽卻是最在乎的,誰也不想臨死了卻被誤認爲是偷瓜賊吧。 因此只要他這麼一說,相信那女人一定會來解釋。 只要女人一上來解釋,只要女人一說話,死的心就不會那麼強烈了。 可是當黃茂財剛喊出這句話的時候,他便醒了。 見貓了,這就是一場夢。 可是好端端的,怎麼會做這樣的怪夢,一定是小花佬把自己給嚇着了。 可是小花佬來偷瓜的事情,會不會也是一場夢呢? 黃茂財擰亮了手電,照了照,那隻寫着黃三水辦四個黑字還放在瓜棚門口,看來這不是夢。 黃茂財關了手電,重新躺回了稻草鋪成的小鋪子時,突然一陣嚶嚶的哭聲傳來。 黃茂財的
寒毛頓時炸起,這不是夢,這哭聲正是那個女人的哭聲。 黃茂財膽子雖然大,但那是沒遇到事情,一旦遇到今天這般古怪的事情,特別是搭瓜棚時翻到死孩子的事情,頓時讓他毛骨悚然。 等吧,等一會天亮了就好了。 黃茂財強閉着眼睛,告訴自己無視這哭聲。 果然這哭聲哭了一陣子,便不再哭了。 黃茂財鬆了一口氣,告訴自己,剛纔只不過是幻覺,是自己疑心病太重了,又被三番五次地驚着了。 這回應該沒事了。 可是念頭剛起,卻聽見撲通一聲水響。 這應該不是鬼吧,難不成剛纔自己夢見的,正是這麼一個要死的女人。這要投河的女人給自己託了個夢,讓自己去救她,可是自己錯過了。 不行,若真是因爲自己見死不救,讓人投河死了,自己良心上可是絕對過不去。 黃茂財拿着擰亮手電,飛一般跑到河邊去。 拿着手電往河裡照去。 在放大了的光圈之中,河水層次分明,然而卻平靜無比,只有幾條魚兒笨笨地浮在水面上,它們這是出來透氣的。 沒人跳河?這說不定是這河裡有大魚。 黃茂財瓜田所在的河邊,對着的河段叫作死水碓,原本這裡有一個水碓。水碓需要水流湍急,纔可以用水力來推動水碓。後來不知道爲什麼,這水碓底下的水竟然就變成了死水,從此水碓就廢掉了。 因此這裡也就變成了死水碓。 不過這裡變成死水碓之後,水卻深了起來,似乎一日比一日深。 就算是五八年大旱,河裡其他地方的水全都見了底,這裡的水卻還是滿滿的。 因此這死水碓一帶,倒是有幾條大魚。 說不定是大魚翻個水花的響動,自己實在太過大驚小怪了。 這就好了,黃茂財雖然不是什麼活菩薩,但是小時候當過藥店學徒,背過藥店那副對聯:但願世上人無病,寧可架上藥生塵。 黃茂財鬆了一口氣,轉回頭去。 此時東方泛起了魚肚白,這時候不應該有鬼了吧。鬼都怕陽光,鬼也怕雞叫。天地之間的陽氣,從正午之後開始衰弱,而從子時之後開始回升。 而雞是感覺陽氣最靈的動物,相比之下,狗是感覺陰氣最強的動物。是以雞司晨而犬守夜。黎明之前,陽氣雖然不說很足,但是一般的鬼怪卻已經不敢出來了,因爲保不齊雞何時叫,萬一雞一叫,它們頓時會失去法力。 因此這時候若要說有鬼,那這鬼一定很兇。沒事了,應該是沒事了。 就在他轉過頭的時候,突然聽到了水裡嘩啦一聲響。 黃茂財感覺背後一陣發涼,調轉手電筒,卻見手電光圈之中,一個女人從水中站了起來,那黑黑的長髮披着,貼在臉上,一身白衣貼在身上,正是夢中那個女人。 這女人突然擡起臉來,看着黃茂財慘笑。 這顯然不是人,這應該是個鬼。 黃茂財頓時大叫一聲,只感覺膀胱炸了一般,卡其褲子的褲襠頓時溼了。他丟了手電便往大道上跑,印了一路溼嗒嗒的腳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