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黎明坐在林序對面，側面的於長聞手裡握着土製榴彈炮，身上還綁滿了炸藥。
他的臉上掛着猙獰的笑容，彷彿在接下來的某一刻，他就會因爲純粹的“好玩”引爆炸彈，把這個平平無奇的房間內的所有人全部炸成灰燼。
但林序知道他不會這麼做。
他的瘋狂是極端化的產物，但實際上，他並不愚蠢。
林序已經摘下了頭盔。
雖然他其實還有反抗的能力，但實際上，反抗已經完全沒有必要了。
因爲，阿雅娜已經死了。
這條時間線必然要被重啓，那雙方的一切衝突，都變得沒有任何意義。
剩下的時間已經變成了純粹的垃圾時間，對兩人來說，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你還有多少時間？”
張黎明開口問道。
林序看了眼智能目鏡上顯示的時間，回答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24分鐘。”
“但我剛剛穿過了高維通道，所以我也不確定這會不會給我的穿越時間帶來影響。”
“可能更短，也可能更長。”
“但其實這都不重要-——反正已經沒有意義了。”
“沒錯。”
張黎明點了點頭。
“已經沒有意義了。”
“在見到你之前，其實我也想過用某種方法把你.囚禁起來。”
“比如關在某個沒有人能找得到的小島上，比如給你塞到休眠倉裡發射到外太空去。”
“總之，就是用一切能想到的方法排除掉你的干擾，直到最後時刻、直到我們驗證完一個方案的結果之後，再通過你的死亡來重啓這個世界。”
“不過在見到你的第一時間，我就想明白了。”
“這樣的囚禁對你來說是沒有用的。”
“你總是能想到各種辦法去製造自己的死亡，搞不好，關了你幾次之後，你會突然掌握讓心臟主動停跳的能力。”
“那對我們來說反而更加麻煩。”
“所以，還不如就像現在這樣，維持現狀吧。”
聽到他的話，林序的眼睛裡閃爍出一絲無奈的神情。
好傢伙，這個世界的張黎明跟自己所在的那個命運石主世界的張黎明果然是完全不同。
他更加地心狠手辣，也更加不擇手段。
或許這是高維通道給他帶來的影響-——又或者，這種影響僅僅是來自於末日？
林序沒辦法去深究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爲他的時間有限。
“爲什麼要暴露在我面前？”
他開口問道：
“你應該是糾錯者的核心成員，一旦暴露，下一次重啓之後，我必然會從你身上開始着手。”
“你這跟投降有什麼區別？”
“不。”
張黎明搖了搖頭。
隨後，他開口說道：
“林序，你不理解我們。”
“你難道不明白嗎？對你來說，選擇是近乎無限的，你可以無數次進入這個世界，無數次獲取信息，而我們在時間線推進到某個固定時點之前，對你幾乎是一無所知的。”
“所以，我們本來就不可能在你面前隱藏身份。”
“所有一切爲隱藏身份所做的努力，都不過是消耗無用的資源，去拖慢你的時間而已。”
“可這是沒有意義的。”
“我們能拖慢你一次、兩次，但如果是十次、二十次呢？”
“你終究會找到我，我們也終究會見面的。”
張黎明的話讓林序陷入了強烈的迷惑中。
所以.他這是真的.投降了？
自己終究會找到他，自己終究會把這個所謂的糾錯者組織連根拔起。
那既然如此，他們所做的所有事情，還有什麼意義？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林序沉聲問道。
他感覺，張黎明的話裡還隱藏着更深的深意。
但，一時之間，自己卻難以參透。
張黎明輕輕吐出一口氣。
隨後，他站起身，把手背在身後，悠悠開口說道：
“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
“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此時的他穿着一身簡樸的中山裝，舉手投足之間，還真就有幾分仙風道骨的韻味。
但，林序對這種故意賣關子的溝通方式卻極不適應。
主世界裡的張黎明可不是這樣子的。
雖然那個張黎明也愛引經據典，但每一次引用之後，他都會加以解釋。
而不是像現在自己眼前這個張黎明一樣故弄玄虛。
林序直視着張黎明，開口說道：
“我希望我們的對話能簡單一點。”
“你現在這樣的交流方式，純粹是在浪費我的時間。”
張黎明轉向林序，好笑地說道：
“既然你都說了是浪費你的時間，那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
林序直接無言以對。
確實，這跟他有什麼關係？
看着林序的表情，張黎明忍不住搖了搖頭。
他惋惜地說道：
“其實你真的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只不過，我們天生就是敵人，永遠也不可能因爲共同利益而誠心合作。”
“.能不能說點我不知道的？”
林序看向手上的戰術PDA屏幕，按照上面的時間顯示，自己還有21分鐘。
但通訊全部中斷，信號也完全沒有。
注意到他的動作，張黎明終於重新坐了下來。
隨後，他鄭重其事地說道：
“看得出來你很急。”
“所以現在，我要向你全盤托出我的計劃。”
“我要徹底終結我們之間的紛爭。”
話音落下，林序的眉頭立刻皺起。
他猜不透張黎明到底要做什麼。
全盤托出自己的計劃？
從見到他的第一時間開始，林序就覺得，他的身上透露着一股子“邪氣”。
或者說的更直白一點，帶着一股子“修道修歪了”的“走火入魔”的感覺。
而現在，當他說出“要把計劃全盤托出”這句話之後，林序心裡的疑惑更深。
但他也不可能放過這個唯一的機會。
時間還有19分鐘，林序靜靜地看着張黎明，沉默幾秒後，開口說道：
“可以。”
“你說。”
張黎明擡起手，伸出三個手指。
“我們首先確定三個前提條件。”
“第一，你是蝴蝶，你能通過某種我們不知道的方式進入其他世界，獲取其他世界的信息，然後將這些信息帶回，去反哺你所在的那個世界，目的是爲了拯救你的世界。沒錯吧？”
“沒錯。”
林序點點頭。
張黎明勾起一個手指，繼續說道：
“第二，你所進入的、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如果在沒有任何外來干擾的前提下是必然毀滅的，有一個人、或者某種要素會引導這個世界的發展，讓這個世界走向某一條特殊的道路，爲你完成託舉。沒錯吧？”
林序直視着張黎明的眼睛，開口問道：
“你的這些信息是從哪裡來的？”張黎明搖了搖頭。
“這個你不用管。”
“現在是第三個前提條件。”
“第三，如果想要完成託舉，你就必須在穿越到一個穩定的時間，並在那個時間段反覆摸索，找到獲取信息的最快途徑。那個‘引導者’，她甚至會爲你建設一套預案，讓你能在到達的一瞬間，就利用這個預案來獲取信息，沒錯吧？”
“沒錯。”
林序看向張黎明的眼神已經帶上了幾分驚訝。
要知道，在這條時間線上，作爲花粉的江星野是5個月前才暴露的，她甚至都還沒有向官方表明自己作爲“花粉”的特殊身份，而蝴蝶預案更是八字都還沒一撇。
而現在，張黎明已經預見到了這個結果。
如果他不是有其他可靠信息源的話.
那這個人，真的已經可以用“多智近妖”來形容了。
“所以，你和我們的矛盾就出現在這裡。”
“我們不想成爲一個僅僅爲託舉而存在的世界。”
“我們想要走自己的路，我們想要嘗試自己去跨過末日。”
“於是，糾錯者誕生了。”
“並且，你應該已經猜到，我們製造了某種干擾裝置，讓你無法固定地降臨在那一個固定的時間點上，而是隨機地降臨在時間長河的某一處上。”
“這樣一來，你的任務就無法完成-——因爲這樣的隨機性，給你的信息獲取工作帶來了巨大的困難。”
“而如果信息獲取效率低於某一個閾值，你這隻蝴蝶，也就失去了意義。對嗎？”
“對。”
林序再次點頭。
直到現在，他仍然不明白張黎明到底想要說什麼。
他似乎僅僅是在爲自己分析他的計劃。
就像他說的一樣，把計劃全盤托出。
到底是爲了什麼？
林序不解地看着張黎明，而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張黎明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那就證明，我們的計劃是對的。”
“從你的表現來看，你似乎認爲，你降臨到的這個世界是一個線性的世界，你以爲你可以順着時間線來追擊我們，來阻止這個干擾的源頭產生，對吧？”
“不對。”
林序搖搖頭。
“這是一個‘命運石二號’世界。”
他簡略地向張黎明解釋了有關“命運石世界”的概念，而張黎明在聽完之後，則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隨後，他開口說道：
“那你比我所以爲的要走得更遠，也比我認爲的還要聰明的多。”
“你已經想通了問題的關鍵，那就是.所有的世界，並不是平行發展而來的。”
“而是分裂出來的。”
“選擇公理失效。”
林序沉聲問道：
“是這個意思嗎？”
張黎明愣了一愣。
隨後，他拍掌讚歎道：
“沒錯！”
“優美，真是優美到極點的數學概念。”
“我們本來是將這種擾動定義爲‘邊緣映射失序’，但‘選擇公理失效’這六個字，顯然更能概括現在的情況。”
“好了，既然你已經想到這一步，那我也不用過多解釋了。”
“你知道現在的核心問題是什麼了吧？”
“核心問題就是，這樣的干擾，並不是隨着時間的發展而發展的。”
“即便你穿越到我還沒出生的那一天，干擾也仍然存在。”
“因爲對這個選擇公理失效的世界而言，疊加態永恆存在。”
“那麼，只要有一個世界存在干擾，干擾就會擴散到不同時間線的每一個世界。”
“這一點，你認同嗎？”
林序緩緩點頭。
“認同。”
這就是他所正在經歷的真實情況。
無論穿越到哪個時間點，無論他做了什麼，干擾都始終存在。
可這到底是爲什麼？
張黎明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他不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而是鄭重、嚴肅、甚至是嚴厲地說道：
“那麼，我們可以得出最後結論了。”
“你永遠無法消除這個干擾。”
“因爲，產生這個干擾的世界，以及那個世界的你，已經不在了。”
“想要消除這個干擾，你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情。”
“幫助我們重現那種干擾技術。”
“並且優化它。”
“按照我的推斷，那場‘干擾’應該同時毀滅了那個世界，而那個世界的你，就死在了那場毀滅災難中。”
林序霍然起身。
天門計劃。
沒錯。
自己確實死在了那場災難中。
而那場災難的目的
也確實是爲了干擾！
張黎明沒有見過未來，但他對未來的猜測卻分毫不差。
他甚至基於自己對未來的猜測，已經做出了完備的計劃。
而他的目的.
“你是在威脅我？？”
林序的眼神裡投射出森森的冷意。
張黎明站起身，攤開手，坦然回答道：
“沒錯。”
“我就是在威脅你你。”
“因爲，我們已經佔據了優勢。”
“對我們來說，你是個信息全知者。”
“你本來是不可能被戰勝的。”
“但很可惜，你犯了一個錯誤。”
“你讓你的‘引導者’，或者用你剛纔自己提到的那個詞‘花粉’來指代。”
“你讓花粉提前來到了這個世界，暴露了你的目的。”
“這是你的死穴。”
“那個世界的糾錯者預料到了我們的結局，他們不甘心這樣的結局。”
“所以，他們用一個世界的毀滅，爲這永恆存在、永恆疊加的無數個世界，搏出了一個機會。”
“你不得不跟我們合作，林序。”
“但，我必須要聲明一點。”
說到這裡，張黎明頓了一頓。
“我絕不是在與你爲敵，我更不是在與你所在的世界爲敵。”
“我跟你一樣，想要拯救每一個世界，想要拯救每一個人。”
“但是，要分先後。”
“首先渡過末日的，必須是我們！”
“因爲我們代表的，纔是人類真正的黃金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