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正的糾錯者？
林序直視着於長聞，輕輕吐出了四個字。
“故弄玄虛。”
沒錯，自己當然是糾錯者。
但事實根本就沒有那麼複雜。
這個世界的本質是一個花盆、是一個培養皿。
自己一直都是糾錯者，從江星野說出“培養皿”這三個字的時候，自己就已經想到了。
而張黎明的推演同樣已經達到了這一點，就像自己之前做過的判斷，他確實相當瞭解蝴蝶。
但，那又怎麼樣？
自己跟他最大的矛盾，其實只在於一點。
這個世界的技術發展，到底是爲了儘可能爲命運石世界打下基礎，還是爲了讓這個世界跨過末日？
如果是爲了命運石世界打下基礎，那麼其實，一個不成功、但接近的升維技術，只要能夠讓林序反覆進入同一個時間點，早晚也是能推演出正確的技術來的。
但如果是爲了讓這個世界跨過末日，那升維技術，就必須成功。
是以一個世界死亡後的屍體爲另一個世界提供養分，還是用一個或者的世界，爲另一個世界豎立榜樣？
這就是最根本的衝突。
這樣的衝突，導致雙方根本就沒有合作的可能。
因爲“蝴蝶”必然要追求一個穩定的世界，但張黎明，他需要的是一個不斷動盪的世界。
在極端條件下，蝴蝶甚至可以速推節點，拋棄這個世界，向下一個世界前進。
蝴蝶可以不進行升維實驗，可以不在有限的時間內完成升維，可以不在乎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的死活。
但張黎明不行。
他必須將蝴蝶留在這個世界裡。
而留在這個世界的方法，就是“擾動”。
這也就是爲什麼，張黎明會把“追殺自己”設定爲基本的判定條件。
因爲如果蝴蝶要通過殺死張黎明來糾錯，就意味着，他的計劃，已經成功了。
現在是2027年，他是在通過蝴蝶的行動，來判斷自己未來計劃的進展。
而當這個進展得到確認，也就意味着，他所創造的擾動已經不可變更，蝴蝶只能順着他設定的技術路線，一路走下去。
然後，依靠自己作爲蝴蝶的特性，硬生生去開出一條路來。
所以，他纔會對那些糾錯者說出“我們需要一個更強的種子”。
他的邏輯很簡單，那就是，如果命運石世界想要跨過末日，就必須先在這個世界實踐。
這個世界就像一個有無數頁碼的錯題本，他不僅僅自己要在這本錯題本上演算，還要把蝴蝶拉進來，讓蝴蝶在這本錯題本上演算。
他覺得，自己的力量是有限的，但加上蝴蝶的力量，一定足夠了。
終有一天，兩人聯手，會算出那個正確答案來。
這個正確答案被謄抄到真正的“試卷”上之前，一定會先留在錯題本上。
而這樣一來，他所在的世界，就達成了“提前跨過末日”的目的，他這個世界，也就可以代表“黃金時代”的人類，在真正意義上劈開那堵末日的鐵牆，真正生存下去。
基於這個目的，他始終在推着自己往前走。
但他始終不明白的事情，只有一點：
蝴蝶觀測到的世界，是一個必然滅亡的世界。
所以，從最根本的目的上，他就是錯的。
狂妄。
獨屬於黃金時代的人類的.
狂妄！
林序已經不想跟於長聞廢話太多了。
至此，張黎明的所有底牌已經全部出盡。
而對自己來說，真正的“培養”，纔剛剛開始。
張黎明自認爲，這套機制最大的保險裝置就在於，他總是能靠着傳播自己的思想，去組織起一幫志同道合的同志，從而給這個世界施加足夠多的影響，讓這個世界始終按照他設定好的方向去前進。
哪怕是蝴蝶，也沒辦法改變這樣的趨勢，只能在看到最終的結果之後選擇“順應趨勢”，幫助他完善升維的技術。
但他同樣也忽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蝴蝶會不斷成長。
一次又一次的輪迴，會讓蝴蝶掌握越來越多的信息。
而到那時候.
這個世界，終究會倒向蝴蝶。
林序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此時，他的時間還有34分鐘。
他轉頭看向江星野，開口說道：
“從現在開始，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記下來。”
“這裡的每一句話，對這個世界的發展，都至關重要。”
聽到林序的話，江星野立刻點頭。
稍稍組織語言後，林序開口說道：
“第一，你們必須首先製造出、並找到一塊相對可控的時間碎片，用於對量子時空泡沫的研究。”
“我會把我在時間風暴後的世界裡測量到的數據發給你，這個數據，有助於建立一套選擇公理失效的數學體系。”
一邊說着，林序一邊轉頭看向了靳小川。
“聽好了！這跟你也有很大關係！”
一旁的靳小川下意識地一抖。
在剛剛的十幾分鍾裡，他已經完全被林序的兇殘和決絕震懾住了。
在現在的他眼裡，林序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暴徒。
但.但這個暴徒提到“選擇公理失效”這幾個詞時，他卻又忍不住繼續聽了下去。
“要建立一套選擇公理失效的數學體系，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設定好基於混沌動力學的‘失效邊界’，而這個失效邊界，是依靠K值去約束的。”
“通過對時間晶體的研究，你們可以找到這個準確的k值。” “找到了k值，這套體系才能真正建立。”
“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
靳小川連連點頭。
短短的幾句話，幾乎已經可以覆蓋他在過去數年中殫精竭慮地整理出來的所有研究成果。
混沌動力學.失效邊界k值.
一個無比優美的函數的雛形已經在靳小川的腦海裡誕生。
他眼神震驚地看向林序，而這時候，江星野電話裡的、同樣已經參與到電話會議中來的物理學專家們，則是更加震撼。
2027年這個時間點，他們對高維通道、對量子時空泡沫的研究還極爲有限。
可林序卻已經說出了一套完整的體系，一個清晰的方向。
他到底是什麼人？
他到底知道些什麼？
蝴蝶？花粉？末日？
有人想要提問，但他纔剛剛出聲，卻又立刻被林序打斷。
“不要問問題！”
“我沒有多少時間，有什麼想問的問題，之後你們可以去問江星野。”
“她會漸漸獲取到更多的信息，而大部分信息，都能解答你們的疑惑。”
“現在，讓我繼續說下去。”
一時間，所有聲音都消失不見。
房間裡，只剩下了林序一個人的敘述。
他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和盤托出，甚至沒有隱瞞蝴蝶和糾錯者的衝突，更沒有隱瞞兩種路線的衝突。
因爲很明顯，這樣的衝突，終究是要擺到明面上的。
與其讓糾錯者隱藏在背後陰暗地施加影響力，還不如把他們從地下拽出來，拉入到光明正大的競爭中！
林序一路從“高維通道”，講到了“高維映射失序”。
隨後，又從“限制器”，講到了“時間風暴”，講到“時間晶體”。
這個世界還沒有探明的前沿物理學邊界被他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內無限拓寬，當他的話音落下時，參與了電話會議的專家們，已經是一片寂靜。
揚聲器裡傳來輕微的呼吸聲。
林序以強橫無比的方式，將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新世界”，展開在了衆人面前。
時間還剩下最後15分鐘。
林序已經講完了自己需要講的所有信息。
最後，他把選擇權交給了官方。
“現在，是你們選擇的時候了。”
“是選擇幫助我、幫助江星野，去儘可能爲另一個世界奠基。”
“還是選擇幫助糾錯者，繼續去嘗試希望渺茫、或者說，實際上根本沒有希望的救世方案？”
“你們必須做出抉擇。”
“因爲這個抉擇，將改變後續這個世界的技術發展方向，也會改變我的行動計劃。”
“選吧。”
“就現在。”
話音落下，電話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而這一頭的林序，也同樣是在沉默中等待。
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他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因爲無論如何，他都一定會想辦法把決策權牢牢抓在自己手裡。
但他就是想要知道，這個世界的人類會怎麼選。
他就是想要知道，自己的“基本盤”，到底有多大。
這一點，將會決定在之後的時間裡，他要通過什麼樣的方式去培養這個世界。
是更激進，還是更溫和。
房間裡一片寂靜，不遠處，於長聞眼神挑釁地看着林序。
就好像他已經提前知道了答案一樣。
“你你其實.根本就不需要問”
“你太蠢了.你居然把真相告訴了他們.”
“憑什麼.憑什麼我們這個世界就要成爲你們的養分？”
“沒有人願意被當成養分.我們也.”
“我們選擇蝴蝶。”
揚聲器裡的聲音響起。
於長聞的話直接梗在了喉嚨裡。
他難以置信地看着林序，表情就像見鬼了一樣。
但緊接着，手機裡的聲音再次響起。
那是一個林序無比陌生、但卻又似乎有些熟悉的聲音。
他再次重複了剛纔的那句話。
“我們選擇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