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天裡說這樣的話,又是當着衆人的面,蓮妃臉上怎麼過得去,起身就要走,反叫瑾珠拉着道:“叫我看,還不如在我們這兒坐坐,回去跟着芳貴妃,她能給你好臉色嗎?”
邊上的人也來勸說,蓮妃便又重新坐下,偏這麼巧,她手底下的宮女挑這個時候過來,向她稟告:“四殿下已經離席出宮去了,去文賢山莊向先生道賀節日,要晚些纔回來,遣奴婢來告知娘娘一聲。”
蓮妃懶懶地應了,她大抵是習慣了這樣的事,壓根兒不會多想,可瑾珠聽得,卻好奇道:“說來那文賢山莊,我還從沒去見過一眼,聽說祥泰見天地在那裡,難道你從不覺得奇怪?”
“唸書寫字的地方,有什麼可奇怪的。”蓮妃懨懨道。
“真的只是唸書寫字,若是在那裡金屋藏嬌呢?”瑾珠卻來了精神,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唯恐天下不亂,“明兒我們去山莊看一眼,若有什麼,你也好在芳貴妃面前道一聲委屈。若沒什麼,咱們只當是拜會那個什麼先生。”
蓮妃忙道:“使不得使不得,那裡可是皇上下旨不許閒雜人等去的清靜地。”
瑾珠呵呵笑,故意道:“我可沒聽說過,你不去我也要去,這幾日正覺得悶。”她把目光投向韓越柔,笑道,“妹妹是念過書的,不如一起去開開眼界,你總悶在家裡不行,真要悶成姑子了。”
韓越柔搖了搖頭,如今她心如死灰,對什麼也提不起精神。
蓮妃拗不過瑾珠,又不敢對祥泰和芳貴妃說明,第二天瑾珠派人佯裝平南府來接她回家去,芳貴妃也答應了,便與其他幾位年輕夫人和小姐,做了馬車浩浩蕩蕩地往文賢山莊來。
馬車到門前時,一個六七歲模樣的女童正和一個丫鬟模樣的姑娘在門前說話,忽然見來了這麼多人,兩人都愣了愣,但見瑾珠幾人從馬車上下來,那丫鬟立刻帶着小女童往門裡去,被瑾珠呵斥道:“見了我就走,你家主子沒教你規矩。”
邊上便有人道:“這不是跟着千葉姐姐的人,怎麼,千葉姐姐回京了?”
“棉花,她們是誰?”團團拉了拉棉花的手,又大了一歲的女娃娃,越發漂亮水靈,眼眉裡像極了定山和惠梨,獨自在山莊度過這一年,孩子脫去好些稚氣,像個大姑娘了。
棉花當初沒跟着去蒼雲山,就是留在京城時不時來照看一下團團,一年來順順當當,誰知今天竟遇上了這幾個瘟神。
然而另一邊,一架馬車遠遠而來,看到這裡聚集了人,楚歌便先帶着二孃下了車,走近幾步,見是從前見過的那位三公主,她們似乎正在爲難棉花和團團。二孃看到女兒,已激動地要上前去,楚歌攔下她道:“等一等。”
棉花再如何激靈,也敵不過瑾珠的霸道刁難,而她見棉花在這裡,越發覺得山莊裡有什麼,帶着人就要往裡頭闖。誰知團團上前阻攔,小姑娘儼然是門下弟子的氣派,說道:“閒雜人等不得進入山莊,你們要進去,且等我去回過師傅。”
瑾珠怎麼會把一個小丫頭放在眼裡,揚手要打時,一道身影出現在身旁,她的手被緊緊地捉住了,擡頭看,竟是她的弟弟祥泰。
“帶團團進去。”祥泰吩咐棉花,一面鬆開了皇姐的手,目光徐徐掃過門前鶯鶯燕燕的女人們,他的妾室蓮妃也在其中,祥泰沒有動怒,只冷冷地說,“都回去吧,這裡不是好玩的地方,驚動了皇上,你們都擔待不起。”
瑾珠趾高氣昂地哼笑着:“四殿下如今越發有皇子的模樣了,可我從沒聽說過,弟弟能管姐姐的?”
祥泰面無表情,幾乎看不出他在生氣,可不怒而威的氣勢不容小覷,言語之間更是不容回絕:“請皇姐立刻帶人離去,這裡不是皇姐該來的地方。”
瑾珠回身抓過蓮妃,冷笑道:“你的媳婦怕你在這裡金屋藏嬌,我們來看一眼,若是心裡沒有鬼,爲什麼不讓我們進去?”
蓮妃怯怯地看了眼丈夫,一觸及祥泰的目光,她就害怕了,掙脫了瑾珠就往馬車上去,一路說着:“不是我要來的,殿下,妾身這就回去……”
衆人見四皇子威嚴不可侵犯,與平日裡溫和謙遜的模樣全然不同,一時也不敢跟着瑾珠撒潑,都紛紛回馬車上去,瑾珠一個人鬧騰不出什麼,身後跟的奴才們也不敢輕易挑釁皇子,她孤掌難鳴,到底也是憤憤然走了。
楚歌帶着二孃隱入樹叢裡,看着馬車陸陸續續從面前過,而後才帶她到了山莊門前。祥泰見到她們出現,眼中驟然增添了光芒,但他很快就看清楚,只有楚歌和二孃,惠梨不在這裡,或許她還沒回來,或許回來了已經去了神山侯府。現如今,他還有什麼資格去見惠梨。
二孃急着去找女兒,自然不會和祥泰多說什麼,而楚歌一向是淡淡的,只是今天的四皇子讓她刮目相看,也許這只是一件小事,換做別的男人都能做到,可在文弱的祥泰身上,是很大的改變。許久不見,這個小皇子和楚歌初見時的氣質不同了。
之後見到卓羲,提起這件事時,楚歌說她覺得四皇子變化很大,可卓羲光顧着看到她回來高興,聽一半漏一半,最後被罵:“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卓羲這才道:“我天天和他在一起,並沒有特別明顯的感覺,但的確是不一樣了。”
楚歌嘆道:“可惜太晚了,他變得再好,也配不上惠梨,可憐小姑娘一腔熱情。”她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瞪着卓羲道,“我剛纔的話,不要對定山亂說,惠梨不願她哥爲她擔心。”
可卓羲好像根本沒聽見似的,平日裡文質彬彬睿智沉穩的人,這會子只顧着樂呵,惹得楚歌很不耐煩,越發不願搭理他。
這天的事,到底傳到了宮裡,芳貴妃得知蓮妃揹着她闖去文賢山莊,自是勃然大怒。可憐孱弱的人被嚇得病了,蓮妃這一病,芳貴妃更擔心子嗣的事,之後婉轉地向兒子表達希望他再納妾,哪怕收幾個宮女在身邊也好,本以爲兒子會很反感,但祥泰竟平靜地答應了,平靜得讓芳貴妃不敢再說第二遍。
楚歌回到蒼雲山後,在惠梨面前隻字不提與四皇子相關的事,只說團團長大了,說二孃對她們的安排既生氣又高興,盼着她們早日回去,好一家團聚。避開惠梨時,才告訴了千葉她所見到的四皇子,千葉想到溫先生曾說祥泰無帝王之資,輕嘆:“惠梨雖與他無緣,可也是他命裡註定的有緣人,祥泰若因此改變,變得強大,必然也是件好事。”
那之後的日子,蒼雲山中一如既往的寧靜,千葉帶着孩子和家人波瀾不驚地度過每一天,秋去冬來,又是一年。
然而那年除夕過後,西北戰火重燃,外患的困擾讓朝廷內部的矛盾得以暫緩,那場戰爭一直延續到夏天。傳聞容恆最終帶兵逼退敵軍,強硬地將國土擴張近五百餘里,天朝雄威勢不可擋。
但這赫赫揚揚的雄威,是西北大軍的,與朝廷似乎沒有任何關係,與躲在深宮裡的皇帝更不相干。
又是一年中秋,容恆此番回京述職,從硝煙瀰漫的戰場帶來五千鐵騎受賞,一路由北至南,震顫了半片國土。在他即將入城的那一刻,一道急詔送出城外,皇帝命容將軍卸甲,五千鐵騎原地待命,只可帶十人入城。
彼時容恆冷冷一笑,手中長槍將送旨意的人挑出數丈遠,回身高呼:“既然皇帝不歡迎我們,不如打道回府,邊關的百姓還在等我們回去殺牛宰羊。”
五千鐵騎漸行漸遠,可皇帝反而坐立不安,誰知道容恆下一次再來,是帶五萬兵馬還是五十萬,皇帝又一次失策了。然而韓國舅一衆高高掛起對此不聞不問,威武大將軍府裡的人如今都不知散去了何處,只留老將軍一味裝病不見人。
就在此刻,密探送來讓皇帝心中一定的消息,千葉一家子,終於從蒼雲山回來了。雖然此前皇帝屢屢宣召樑定山回京覆命,可他總有諸多借口搪塞推辭。
蒼雲山軍機重地,屬威武大將軍麾下,皇帝的密探進不去,根本不知道他們在裡面做什麼。
皇帝急道:“派人等在城門下,一見樑定山,立刻宣召。”
金秋九月,文賢山莊已是滿目紅葉,京中傳聞安國公主一家即將歸來,但一陣熱鬧過後,始終也不見動靜。
這一日,祥泰一如既往來山莊,獨自沿着曲折的長廊往臨風軒去見師父,走過花園時,聽得熟悉的聲音和笑聲,他停下腳步,循聲而去,但見一個玲瓏可愛的小娃娃正蹣跚走步,團團蹲在不遠處,歡喜地喊着:“初初過來,到小姑姑這兒來。”
邊上另有一個人,站在紅葉紛飛的樹下,笑着:“你離得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