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右相大人也迷迷糊糊地快把腦袋歪到皇帝頭上時,皇帝突然動了。想來是脖子彎曲的弧度太過辛苦,想要換一邊。
楚子墨瞬間清醒,扭頭看,皇帝正閉着眼皺着眉轉動腦袋調整姿勢。眼看腦袋與樹幹之間險象環生,右相大人當機立斷地伸手托住某金貴腦袋。該腦袋找到舒適位置的依持,安逸地不動了。
逾矩的雙手覺得命不久矣,十分惶恐,直惶恐了半日,也酸了。
手的主人在深深地想念了遍家中的黃曆後,冒死傾身上前,輕緩地把皇帝大人的腦袋扶到懷中,以臂環住其身體,悄悄地解開皇帝相當頑固的腰帶。
後,一腿架於近旁樹枝,置於皇帝身下,托住其腰,一臂扶住肩膀,將其放平於懷中,又一臂置於腦後,充當御枕。至此,大功告成。
漫漫長夜,有人睡得香,有人睡不着,還有人不能睡。
搜山隊歡歡騰騰地來了又走,楚子墨在捂住皇帝的耳朵還是叫醒侍衛的耳朵之間猶豫了幾秒。最後竟然想起了皇帝可笑的威脅“決不饒你”。早晚都會被找到,又反抗什麼?
破曉後,待到景明悠悠轉醒,楚子墨還在睡着。景明將頭挪離右相的肩膀,十分慶幸自己把自己系在樹上。要是指望靠在這個人身上,怕不早就摔個滿臉泥!
清晨時分,頗有些涼爽,景明深呼吸一口氣還打了個噴嚏。扭頭看看那人,還沒醒,景明就直接上手去推,嘴裡叫着“楚子墨”。
見人一睜開眼,景明就當頭一句:“你趕緊走。”楚子墨還有些摸不着頭腦的樣子,景明又說了一遍,“你回去吧,不準說見到過朕。”
楚子墨好像這回清醒了,急急道:“山中野獸......”景明直接打斷,“昨天沒吃了我,今天也吃不了,你真囉嗦,趕緊走!”
這楚子墨絕對是個難纏的角色,他就那麼盯着景明,緩緩地說:“皇上難道不怕我這一去,禁不住嚴刑逼供,把皇上的行蹤說出來麼?”
拿眼瞪他,正想發飆,他又繼續道:“臣在發現皇上時,就已知命不久矣,奈何對不起家中父母。自古忠孝難全,想來他們也會欣慰。”
景明恍然想起那句“膽小的怕膽大的,膽大的怕狠的,狠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自問他自己頂多算是膽大的,可這個人連高了他幾級直接不要命了。
扭頭望着他,十分地憂愁,懷裡的小點心,難道還要分給他一半?天要絕我!
那廂楚子墨見皇帝雙手護着肚子,一臉愁緒,安慰道:“皇上,有臣在,多少有個照應。”
照應你妹!餓死你丫的!
儘管心裡那麼想了,景明掏出包得好好的點心,還是不情不願的遞給了楚子墨一塊。又撥開自己那份的油紙,靠到一邊,很是難過的啃了。
楚子墨兩口吃完了點心,湊到景明面前看着他。景明擡眼瞥了他一眼,嘴角就不由自主的抽了一抽。
那一臉“我還要”的表情是什麼?果斷的先發制人:“沒有了!”
楚子墨低了一下眼,復又擡頭十分中肯的說:“皇上,咱們這些吃食,恐怕熬不到他們撤兵。”景明怒火中燒,心道,淨他媽的說廢話!要不是要養你這個廢物,我至於麼!
更不欲理他,繼續啃自己的。
那楚子墨又不識相的說:“皇上,咱們不如先回去,等我準備足夠的糧食藏到這裡,然後再出來。”
景明對他的白癡提議已經無語,但還是好心的提醒:“回去以後就出不來了。”
“總能出來的。”一語驚醒夢中人!是啊,不急於一時嘛!
可景明畢竟不甘心,也就不說話。楚子墨再接再厲,口口聲聲,他會如何如何幫助皇帝出宮,如何如何萬無一失,一擊必中。
景明雖然不相信他,但是被他說的心動,不由問他具體辦法。楚子墨一見他問,便不說了,只道,“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景明便冷笑一聲,“你打的好算盤!將朕騙回去,你便無過了嗎!”楚子墨趕緊一番剖白,最後言道,“恕臣斗膽,皇上此次已然失敗,找不到皇上他們絕不會撤兵。就算現在的那批被問罪砍死了,也會調來新的一批,被找到只是早晚的事。”
景明被他說的心中酸楚,又無從辯駁,惱道:“你欺君罔上,目無皇尊!朕回去便砍了你的腦袋!”說完扔下手中的半塊點心,就要翻身下樹。
奈何腰上還繫着腰帶,頓時氣得眼冒金星,蠻力去解。楚子墨伸手要去幫忙,也只得他一個“滾”字。
終於解開,下得樹來,徑直朝前走去。後面楚子墨攀下幾節枝幹,直接從樹上躍下,跟着皇帝,急急提醒:“皇上,方向錯了。”
景明只管朝前走,待走了約摸一炷香時間,又轉身斥道:“你帶路!”楚子墨也只得帶路。
直走了半日,擡眼就能看到行宮,楚子墨突然停下,頗躊躇的對景明說:“皇上,衣服。”景明低頭看看身上的太監服飾,乾脆利落地開始寬衣解帶。
楚子墨十分長眼色的脫下自己的外袍,狠狠地抖了幾抖,又下死勁拍了兩拍,才撐開幫着景明穿上。
整裝完畢,楚子墨不由又問:“皇上可想好了說辭?”
景明不由得笑了,張口就道:“想好了,就說楚子墨楚右相劫持了朕,打算把朕扔到這山中,喂豺狼!”
他話音剛落,楚子墨就“撲通”一聲就跪下了,以頭搶地,認真道:“皇上恕罪。”
景明笑了,驚奇道:“你原來知道朕是皇帝?”說完,一甩袖子扭頭就走,心中大感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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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行宮,景明一路板着臉,一衆人等不敢發問,只恭恭敬敬的送皇上回殿。直走到寢殿門口,官員們也已退下,景明才說了倆字,“更衣。”宮女太監們急忙上前伺候。
待更衣完畢,景明沉聲問:“平日是誰代擬聖旨?宣來。”下面急忙去宣。等人宣來,景明就清了場。
約摸一個時辰以後,進去的田大人抹着額頭上的汗出來了。太監宮女們更忐忑了,進得殿中,還沒換上一杯茶,皇帝又說:“宣右相。”
太監便又顛顛地去了。不一會兒,卻隻身回來,回說:“右相不知所蹤。”
景明垂了眼,問:“朕回來多久了?”
太監答:“有一個時辰了。”
景明便道:“給朕上碗粥。”
太監小心的問了句:“皇上可要傳膳?”
“不用,就一碗粥。”
太監自去張羅,景明只管發呆,粥上來了,景明就邊喝粥邊發呆。粥喝完了,景明還在發呆。
直到太監問是否傳晚膳,景明才結束這漫長的發呆,又舊話重提:“宣右相。”太監應了個“是”,抖抖索索的去了。
一會兒又抖抖索索的回來,仍是不知所蹤。
景明便很開心的笑了,道:“去行宮後的山裡去找,別叫朕的大臣被野狗叼了。”又一扭臉,笑眯眯地吩咐,“傳膳。”
就在皇帝喝粥的時候,右相大人在吃皇帝換衣服時扔下的懷中點心。
皇帝發呆的時候,右相大人在靠着棵樹閉目養神。
當太陽公公要下山時,右相施施然跪到皇帝甩袖離開的地方,遙遙看着天際美麗的晚霞,一臉肅穆。
終於被李公公找到的時候,右相大人已經站不起來了。
右相被架到皇帝面前的時候,皇帝已經酒足飯飽正喝着茶。見到右相被大張旗鼓的架進來,驚得差點沒把茶杯打了。
隨後,目帶惋惜,音帶憂慮的關懷:“愛卿這是怎麼了?快,賜座!”右相頓時心潮澎湃,忙掙脫小太監,跪下謝恩。皇帝上前親手扶起他,右相只差擡袖子抹眼了。
君臣互相感動了半晌,終於都安坐下來,景明再次把龍套們趕出去,說是君臣之間有體己話要說。
“愛卿,你莫不是以爲,跪這一天,就能贖了你拐賣皇帝的罪吧?”
“臣不敢。”聽起來誠懇的很。
“拐賣皇帝你都敢,還有什麼不敢的呢?朕日間聽你說要囤積糧食養着朕,你可還記得?”
“臣罪該萬死!”是很該死。
“這樣吧,朕就給你個機會去囤糧。你可要找個安全的地方,等朕去看看夠不夠,再來論你的罪。你說,可好?”
右相順着椅子跪下,“謝主隆恩,臣定當盡力。”
“朕已,咳,想來令堂定是個有福之人。”要威脅。
“皇上金口玉言,臣代家中二老謝過皇上。”
“老年人的福,都是兒孫們孝順的。愛卿你覺得,朕說的可對?”
“皇上一代明君,所說至理。”呼。
“愛卿快請起,怎麼又跪下了?”
“謝皇上。”
“朕今日發現一道御膳,做的很是不錯。想來愛卿還未用膳,御廚已經備好,一會兒愛卿帶回去嚐嚐。”
剛坐下的右相又是一跪,“謝皇上恩典。”
“別謝了,起來回去吧。”
“皇上萬安,臣告退。”景明就那麼看着楚子墨恭敬地退出去,腦中一片空白,剛纔那一番,用盡了精力。
很討厭,很噁心,卻沒辦法,中途差點把威脅說成安撫。知道自己沒用,可就這一次,努力撐個樣子好保住自己,就這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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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那個匆匆地過,景明安安穩穩地做他的冒牌皇帝,武君陽不安不分地做他的皇太后,楚子墨平平淡淡地做他的右相。
太監宮女們兢兢業業地伺候主子們,文臣武將勤勤懇懇地操心國家社稷,老百姓們辛辛苦苦地操勞生計。
所有軌道運轉正常,連他們閒得無聊喝茶打屁都沒出差錯。
最近,上到皇上,下到市井小民,飯後打屁的內容都是,右相大人是皇帝眼前的紅人,且有發紫的傾向。
皇帝在想:我補償的是不是太明顯了,不對,這是威脅。
皇太后在說:“那個右相長得明明不好看啊。”
右相大人微微一笑,平平淡淡。
太監宮女們以及文臣武將們諱莫如深,私下裡卻說:“嘖嘖,皇帝怕是有那個意思。帝王家的事嘛,就是這麼個事情。”具體什麼事情,誰也沒說,只那一雙雙眼,眨的頗有味道。
老百姓們卻是十分歡喜,都道:“當今皇上吶,又是個情種。”
據說,皇帝又送了右相許多東西。說是哪邊哪邊進貢過來的,一年也只得這麼一點兒,怎麼怎麼的稀罕,怎麼怎麼的不好弄到手。廢話,貢品當然不好弄到手!
據說,右相還是那麼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樣子,寒透了皇上的心。皇帝怎麼就看上了這麼個人。
據說,皇太后又把皇帝叫過去訓斥,每回都不準人在旁。皇帝出來時,那臉都慘白慘白的,一腦門子汗。
據說,據說,哪那麼多據說。
早前,自那一盒子御膳起,楚相爺就彷彿吃壞了肚子,不分早晚地一臉的悲切。皇帝見了他那一張臉,也不由得悲切。
皇帝不喜歡悲切,悲了那麼一陣子,實在難受。便招來了右相,問問他是爲何悲切,右相大人只恭謹地答他沒有悲切。
皇帝皺着臉,頗有些自責。正要攆他回去,就見右相大人擡起那張一直悲着的臉,還露出個頗像笑着的表情,言道:“那日皇上賜的御膳,家母很是喜歡。”
皇帝如釋重負,欣然道:“既如此,便叫做那道菜的御廚到你家去。”
此後,一開始,皇帝還親切地問,右相可喜歡什麼沒有?喜歡了,就遣人送到相府。漸漸地,皇帝也不問了,送東西也沒了掣肘。右相就這麼被皇帝一日一日地送成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