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娘子性情溫婉可親,從不招惹是非。
她上對長輩恭順有加,中對丈夫體貼入微,下對僕婢寬宥仁善,是一個十分難得的好女人。
這樣的好女人如果生活在現代,那日子想必過得極爲的舒坦和恣意,只可惜,她生活在古代,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的古代。
與丈夫成親多年的她,不論表現得再怎麼優秀,大夫一句宮寒無妊,就已經足以把她徹底的打入萬丈深淵。
好在她的丈夫十分貼心,非但不曾爲她沒能誕下兩人的子嗣而有所責怪,相反,還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直言是自己身體有恙,帶累了妻子,纔會讓家中高堂至今都無法像其他老人一樣,享受含飴弄孫之樂。
丈夫的行爲,讓姚家娘子感激不盡,而這也正是她義無反顧栽入吳陰姥坑裡的緣由所在。
她實在是太想要一個孩子了。
太想要一個與她和丈夫骨血相連的孩子了。
只是,不管她怎樣努力,都沒辦法達成所望。
等到她終於得蒙老天開恩,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後,她的孩子又因爲她的愚不可及,變成了陰鬼胎。
如果不是心志尚堅又有丈夫不離不棄伴在身邊的話,姚家娘子很懷疑自己會不會和那因爲女兒離奇失蹤而陷入癲狂的茅家娘子一樣,變成一個歇斯底里的瘋子。
好在,值得慶幸的是,當她就要因爲滿心的悔恨和自責而變得面目全非時,她在楚陰姥的幫助下,見到了她的兒子。
她的兒子就和她腦子裡所想的一樣,可愛漂亮極了。
它有着她的眉眼和丈夫的高挺鼻樑,它的嘴巴更是像極了它的外祖父……
當她的孩子畢恭畢敬的衝着她行禮時,姚家娘子突然就覺得自己滿心的仇怨與悔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知道自己即便是踮起腳尖去抱它,也只會抱一個空的姚家娘子在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道:“孩子,自從知道你是因爲什麼原因而夭亡的時候,娘就一直都想和你說一聲對不起,感謝陰姥姥,她給了娘這個機會!”
不願意與兒子最後的相處時光是在哭聲和悔恨中度過的姚家娘子從自己的袖袋裡摸出一條手帕,輕輕地揩拭掉自己面頰上的殘淚,“如果你我母子註定有緣的話,娘由衷的希望,你還能夠再投生到孃的肚子裡來,娘向你保證,這一次,娘絕對不會再像上一次那樣犯傻……”
雖然姚家娘子一直都在心裡不停的告誡着自己,絕對不能夠再流眼淚,但是她的淚水依然不聽使喚的不停的從眼眶裡涌出,很快就把手帕浸得溼透。
一直都站在妻子身旁,默默聽她和兒子說話的姚家老爺見她哭得氣都喘不過來,心裡也極不好受。
他長嘆了一口氣,看着那面露焦急之色,想要再靠近過來安慰妻子,又怕自己身上的陰戾之氣傷害到他們的兒子說道:“你娘剛剛和你說的,就是爲父想要對你說的,如果你還願意投身到我們家來,我們一定會待你如珠如寶,再不會讓你承受如此委屈。”
姚家老爺一邊說一邊充滿安撫意味的拍着妻子的肩膀,直到她漸漸收了淚,重打起精神,才把手從妻子的肩膀上放了下來。
“我也不知道我……我還能不能再投胎到你們家來,”被楚妙璃輕描淡寫一指弄回正常人形的陰鬼胎下意識的將求助的目光往前者所在的方向,瞄了過去。
也不知道是雛鳥效應,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這姚家小兒對楚妙璃充滿了依賴和信任。
“……”
表面在衆人面前狠狠刷了一把存在感,實際上心裡卻在不停爲自己剛剛給陰鬼胎變換人形所付出的信仰之力而倍感肉疼的楚妙璃在對方再次把求助的目光投望過來的時候,額角險些條件反射的蹦出兩條青筋來。
不過,俗話說的好,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這就是九十九步都走了,自然也不差這最後一步。
因此,在姚家三口充滿期望的眼神中,楚妙璃勉強從嘴角勾起一抹笑弧說道:“這對老婆子而言並非什麼難事,只要你們真心想要再結一世骨肉之緣,那麼老婆子,現在就可以爲你們施法。”
本來並不抱多大希望的姚氏夫婦聞聽此言,自然大喜。
一家三口鄭重其事地再次對着楚妙璃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此時的楚妙璃對他們而言,簡直與再生父母無異。
在楚妙璃的幫助下,姚氏夫婦心中帶着三分悲涼,七分期待的送走了他們的孩子。
臨別之際,姚氏夫婦當着在場所有人的面,再次向他們的孩子表達了他們的歉意。
“……都是我們不好,辜負了你的信任,多謝你願意再給我們一次機會,與我們再結一世骨血之緣。”
雖然流不出眼淚,但依然紅了眼圈的陰鬼胎默默的聽姚氏夫婦把話說完,然後彎着眼睛,對他們笑得釋懷無比,“我知道爹和娘不是故意的,我也很開心,還能夠做一回爹和孃的孩子,還請你們這次耐心等待,等待我再次回到你們身邊。”
“我們會等你的,孩子!我們會一直一直等你的!”姚家娘子淚眼婆娑的看着那緩緩化作光點昇天而去的陰鬼胎,泣不成聲的說道。
魂體已然消散大半的陰鬼胎再次衝着自己的母親露出一個微笑,隨後,他又對着表面衝着它面上笑得慈愛可親,實際上依然在爲自己嘩嘩流逝的信仰之力而肉疼不已的楚妙璃拜了三拜許諾道:“承蒙陰姥慈悲,小鬼才能有今日這番境遇,來世再會,不論小鬼是否攜帶此生過往,都會重回姥姥身旁,纈草銜環,以報姥姥大恩大德。”
面對滿腔赤誠的陰鬼胎,商人本性的楚妙璃再次在臉上浮現了一個充滿祝福的笑容,這個笑容比起剛纔來無疑要真誠許多。
“好的,姥姥等你歸來。”
送走這姚家小兒化作的陰鬼胎以後,法臺下面的人們爭先恐後的朝着法臺上狂奔而來。
他們都是過來找楚妙璃或求助或想要在她心裡留一個好印象的。
因爲己身遭遇的緣故,姚家夫婦現在無疑已經成爲了楚妙璃的忠實信徒。
他們不待楚妙璃吩咐,就自動自發的夥同那王老闆一起,爲他們尊崇萬分的楚陰姥維持起秩序來。
“大家都不要激動,一個一個慢慢來!這法臺承重量只是尋常,咱們得預防着它突然垮塌!”
楚妙璃也沒閒着的讓大家趕緊退回去,“老婆子我既然已經在這集市上立了招牌,自然就不會輕言離去,大家還是按照老婆子我昨日定下的規矩,一個一個的慢慢來,千萬別引發什麼踩踏事故纔好。”
王老闆和姚家夫婦的話,衆人可以不聽,但楚妙璃的話,他們卻沒辦法當做耳旁風。畢竟今日的所見所聞已經讓他們清楚的見識到了楚妙璃的能耐,如何還敢對她有一分半毫的不敬?
在楚妙璃和王老闆以及姚家夫婦的聯袂督促下,法臺下面,很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排成了一條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龍。
已經回到自己祖母身邊的毅哥兒,表情頗有幾分擔憂的看着楚妙璃問道:“奶奶,這麼多人,您吃得消嗎?”
楚妙璃溫柔地摸了摸毅哥兒的小腦袋瓜,笑道:“這是大家對奶奶的信任,奶奶就算吃不消,也得吃得消啊!”
再說了,她的信仰之力爲了姚家三口,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再不努力積攢點,誰知道睡到半夜的時候,她的這具肉身會不會因爲靈魂太過強大,無法兼容的緣故,徹底化作齏粉?!
在楚妙璃的努力下,長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
等到將將快吃午飯的時候,排隊的人,已經少了一半。
不過那些疑難得到解決的人卻沒有離去,而是繼續頂着熱辣辣的太陽,神情格外虔誠的看着楚陰姥把一個又一個深受困擾的人或者家庭救出苦海。
在他們留在原地不動的時候,還有許多收到消息——或因爲懷疑楚妙璃而沒有動靜——的人在源源不斷的陸續趕來。
在附近方圓百里開了十數家米鋪的王老闆是個既識實務又很會鑽空子的人。
他一看現在這人山人海的架勢,就知道,昨日還只是一個生面孔,被無數人懷疑的楚陰姥已經成爲他們這裡絕對不可冒犯的尊貴存在了。
他攥拳咳嗽兩聲,畢恭畢敬的來到楚妙璃的身邊,對她做了個長揖道:“姥姥慈悲,纔會對這麼多信徒來者不拒,只是如今,天色已然不早,姥姥就算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自己的孫子着想,要知道,毅少爺跟着姥姥一大早來到這法臺上,已經好幾個時辰滴米未進了。”
“毅哥兒……”
出生到現在還是頭回做人長輩的楚妙璃,被王老闆提醒的悚然一驚,連忙放下大筆的信仰之力進賬,朝着自己的小孫孫兼攻略對象望了過去,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慚愧和自責。
小小年紀就善解人意的毅哥兒一看楚妙璃臉上的神情就連忙說道:“奶奶,我一點都不覺得餓呢,我很高興自己有一個這樣能幹的奶奶,也很高興奶奶能夠幫助這麼多的人!”
毅哥兒話是這麼說,但被王老闆提醒的楚妙璃卻沒辦法在看着毅哥兒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餓肚子了。
且不說她已經承諾過原主要好好的照顧毅哥兒,單單是對方是她攻略對象這一點,就容不得她對他有任何的疏忽輕慢,更別提,毅哥兒這孩子又是如此的貼心懂事!
是以,知錯能改的楚妙璃,很快就在大家的依依不捨中,毫不猶豫地宣佈她要收攤,帶着小孫子回家了。
當然,在離開之前,她沒忘記委託王老闆和姚家夫婦記下今日的排隊之人,明日再接着爲大家排憂解難。
楚妙璃和毅哥兒離開以後,其他人卻並未離去。
他們不約而同的選擇了留下來,要重新爲楚妙璃搭建一座更加結實也更爲牢固的法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