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侯府在還沒覆滅以前曾是大玄皇城數一數二的狩異大家。
其中, 走屍中的溼屍, 更是永寧侯府必誅異類中的重中之重。
因爲溼屍似人, 倘若有心爲惡的話,對大玄王朝的百姓危害極大。
印氏在身份曝光後,爲了不讓自己的寶貝兒子被溼屍所害,特地向他着重描述了一番溼屍的各種特徵,其中, 最讓北宮長毅印象深刻的就是溼屍在見血後的瘋狂表現。
剛剛在巷尾, 北宮長毅從百姓口中得知,尋屍鈴是在房阿婆家門口響起的時候, 他也以爲那藏匿在漠州城裡的溼屍就是房阿婆——因爲在他們還沒有展開調查以前, 他就帶着尋屍鈴和周佳娘說過話,從始至終尋屍鈴都不曾有過任何異常的響動。
不過, 這個認知,在來到房阿婆家門口的時候,卻徹底的化爲了烏有。
因爲北宮長毅想起就在數天前,他纔給房阿婆送過漠虎狼。
漠虎狼身上的血腥氣極重,如果房阿婆真的是溼屍的話,那麼,她應該和他的母親印氏一樣,對漠虎狼的存在避之唯恐不及, 而不是主動迎上前來對他千恩萬謝。
只是,尋屍鈴響起的對象,既不是周佳娘又不是房阿婆, 那還會是誰呢?
這個疑問,在看到被王小三滾出來的那個恐怖人彘和周佳孃的下意識驚呼聲中,得到了解答。
然而,這樣的解答,非但沒能讓北宮長毅覺得自己心裡好受點,相反,還讓他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微微戰慄起來。
因爲,他做夢都沒想到,從小看着他長大的房阿婆不僅是一位玄士,而且做起事來,還如此瘋狂!
她爲了滿足自己心裡那點對兒子的執念,居然……居然在私下裡豢養溼屍——甚至因爲怕後者脫離她的掌控,而殘忍地將溼屍的雙手雙腿斬斷,只爲了讓它繼續留在自己身邊!
北宮長毅是認得這具溼屍的原主人的。
因爲對方是爲他們北宮家、是爲他北宮長毅而死的!
只是,在今日以前,他一直都以爲對方已經如同他的父兄一樣,入土爲安了。
誰知……誰知在時隔數年後,對方居然會以這樣一種出乎意料的悽慘形態,出現在他的面前。
有那麼一瞬間,北宮長毅幾乎喪失了思考能力。
只知道傻乎乎地望着他,聲音乾澀而低啞地問:“忠直叔,是你嗎?”
北宮長毅這一聲充滿感情的“忠直叔”,就彷彿觸動了房阿婆身體裡的某個開關般,讓一直沉鬱着面孔,緘默不言的她,一改先前的消極態度,自顧自地再次說起話來。
“我這不也是被逼的沒辦法了嗎?”她顫着手抹了把自己眼角的渾濁老淚。“我們老周家,從上到下,都爲了保護我們效忠的主家,死了個精光!我的公公、我的丈夫、我的兩個小叔子,我的兒子……都沒了!就留下了這麼個瘦巴巴的隨時都因爲受驚可能斷氣的小孫女……我必須要給自己找一個寄託……要不然我會瘋的……我一定會發瘋的……”
房阿婆眼神慈愛而淒涼地注視着那四肢盡斷的溼屍。
那溼屍也滿眼憎恨和怨毒的回望房阿婆。
那樣的憎恨和怨毒,即便是北宮長毅這樣的玄士瞧了,也忍不住背脊生寒。
“我知道你肯定恨透了我,可是,我怕你跑啊,你雖然身體是我兒子的,可你的靈魂不是啊……那年清明,我帶着香燭籃子去墳頭祭拜,聽到棺材裡面有響動,我知道,如果是尋常人聽到這樣的響動,早就肝膽俱裂的逃命去了,可我沒有跑,因爲我聽我家那個短命鬼說過,在屍體埋入土裡近半年後,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只能是詐屍!我多高興呀!哪怕我知道這出來的已經不是我兒子了,我也高興極了!”
房阿婆繼續哽着嗓子,在其他人的毛骨悚然中抹眼淚。
“我迫不及待的把你挖了出來,擦乾淨了你臉上的塵垢,我貪婪的看着你的臉,看着你那張沒有腐爛,反倒還異常熟悉的臉……這是我的兒子啊!這是我懷胎十月好不容易纔生下來的兒子啊!”
房阿婆的聲音陡然拔高,語氣裡充滿着欣喜若狂的味道。
“更讓我高興的是,你還叫了我一聲娘!一聲娘!”
她很用力地重複着!
“你知道這對我而言,是多麼大的安慰和驚喜嗎?!”房阿婆嗚咽一聲,“我開心壞了,可我更怕你跑啊!我更怕你又這樣離開我啊!”
她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充滿着患得患失的意味。
“爲了阻止你離去……我狠下心腸,抓起了那用來拾掇墳頭雜草的大鐮刀,一刀一刀的,將你的四肢給統統剁了下來,然後把你藏在籃子裡偷偷帶回了家……幸好,那個時候你纔剛剛復生,沒有半點力量……否則我就沒辦法把你給帶回來了!”
房阿婆一邊滿臉慶幸的自語着,一邊一步三晃地走到了那溼屍面前。
四肢盡斷的溼屍發出一聲滲人至極的嚎叫,驟然一個傾身,用力將頭撞向房阿婆!
房阿婆順勢將它摟入了自己的懷抱中,她摟得是那樣緊,又是那樣的溫柔和慈愛。
“這些年來,如果沒有你無時不刻的陪伴在我身邊,只怕我早已經不在人世了……我知我對你虧欠甚多,如今,我唯一能夠爲你做的,就是……就是不讓你在被我囚禁這麼多年後,還慘死在這些玄士們的手中!”
房阿婆一面低低自語着,一面手化五爪,在大家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情況下,用力插入自己胸腔中,猛然從中拽出一顆還在不停跳動的心臟出來。
“從前……我曾聽我家那個短命鬼說過,你們溼屍……只要能……能幸運的獲得一顆全心全意獻祭給……給你們的心臟,不論多重的傷……傷都可以復原……甚至連修爲也會更上一層樓……”
房阿婆在那溼屍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抖顫着手,運起自己體內最後一點法力,解了溼屍嘴上的口塞,將那枚不斷跳動的鮮活心臟塞入了溼屍的口中。
“自我……嫁給那短命鬼以來……他就不曾……撒謊欺騙過我!除了最後他說他不會死,會回到我身邊那次……”
房阿婆慘笑一聲。
“雖然……雖然他最後那次食言了……但是……但是看在他以前從不曾欺騙過我的份上……我決定再相信他一回……”
房阿婆一邊說一邊對那溼屍露出一個充滿不捨和酸楚的微笑,“我的兒子,雖然我知道我這樣做很不應該……但是……但是……我還是希望……希望你能夠好好的‘活’下去……哪怕是……以一具溼屍的身份……我……我也心甘……”
“放心吧,我不會辜負你的期待,會好好以你兒子的身份‘活’下去的……當然,在此之前,我會用你們老周家最後的血脈,來慶祝我的新生!”
狼吞虎嚥將房阿婆的心臟徹底吞噬入肚的溼屍一邊適應自己迅速生長出來的四肢,一邊在房阿婆不可置信地目光中,一腳踩碎了她的頭顱,目標鮮明地朝着張佳娘所在的方向迅撲而去!
“北宮大哥,救命啊!”張佳娘見此情形,忍不住發出一聲震耳欲聾地慘叫,人也發瘋似的朝着北宮長毅所在的方向疾跑了過去。
她心中有數,知道現在唯一能夠救她的人,只有這素來有‘漠州玄士第一人’之稱的北宮大哥,北宮長毅!
周家對永寧侯府有大恩,北宮長毅當然不可能坐視張佳娘被殺,因此,當張佳娘驚慌失措朝他撲過來的時候,他幾乎是想都不想地擋在了她面前。
對張佳娘除之而後快的溼屍周忠直在見了北宮長毅的舉動後,直接在嘴裡說了句:“自尋死路!”
然後,半點都不停留地直接揮舞着漆黑如墨的利爪,朝着北宮長毅胸膛處陡然抓來。
“北宮大哥!我來助你一臂之力!”王小三儘管心裡怕得要死,但還是鼓起了自己的全部勇氣,揮舞着手中的大刀,加入了戰團。
其他玄士見狀,也在漠州知州的帶領下,陸續朝着周忠直驟撲了過來。
俗話說得好,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他們與其在北宮長毅戰鬥的時候,因爲恐懼而畏戰不前,還不如豁出命去的與那恐怖溼屍狠狠鬥上一場!
說不定,衆人拾柴火焰高,他們還真能幸運無比的把那溼屍給當場消滅了呢!
只是他們這回的如意算盤是註定打不響了。
接連吞了兩顆玄士之心,其中一顆還來自於房阿婆自願獻祭的周忠直已經遠非尋常溼屍可比。
更別提它還對人類抱持着巨大的仇恨心理。
因此,即便衆漠州玄士合起夥來圍攻它,也沒能給它造成半點傷害。
不僅如此,隨着它對四肢的適應力逐漸加強,衆玄士中,已經有不少玄士由於身受重傷而不得不退出戰場。
他們不退不行!
因爲他們如果繼續滯留戰場的話,只會給周忠直增添更多的籌碼!
畢竟對周忠直而言,在場的每一位玄士,都可以說是它進化的養分,是它強大的動力!
而玄士們的節節敗退,無疑助漲了周忠直那悍若兇虎的氣勢。
一時間,整個東街後巷,屍焰滔天!
北宮長毅作爲漠州衆玄士的領頭人,是唯一不能後退的存在。
因爲,倘若他也和其他玄士一樣退出戰場的話,那麼,這一次的圍剿行動也就徹底失敗了!
北宮長毅十分尊敬還未化身爲溼屍的周忠直。
因此無論如何,他都要親自滅了眼前這具溼屍,讓曾經救過他的周忠直再次入土爲安!
爲了達成這個目的,北宮長毅哪怕已經遍體鱗傷,都不曾後退半步!
值得慶幸的是,他並不是孤軍作戰。
王小三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爲他助拳,他腰間那原本並不怎麼在意的平安結也一次又一次的爲他擋下了無數傷害!
只是,這平安結到底也不是萬能的,再又一次爲北宮長毅攔下了周忠直的一記爪擊後,它在北宮長毅等人的眼皮子底下,徹底化爲了飛灰。
“啊呀喂!北宮大哥,你這寶貝怎麼突然就變成灰灰了!”
自從發現了這平安結的功效,就一直對其十分眼饞的王小三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惋惜至極的嚎叫,不只是他,就連北宮長毅也忍不住在心頭涌現了幾分悵然若失的情緒。
本就惦念着趁他病要他命的周忠直眼前一亮,再次一爪朝着北宮長毅脖頸所在的方向猛抓過來。
“北宮大哥,小心!”顧不得心疼那個平安結的王小三連忙出聲示警!
然而,北宮長毅卻沒辦法就王小三的示警做出什麼有效的反擊動作了!
因爲他不僅法力消耗殆盡,就連體力也被壓榨的差不多了。
眼見着他就要在心裡嘆上一句“我命休矣”的時候,早早循着平安結的提示,隱蹤來到這東街上空的楚妙璃驟然現身,直立在飛劍上畫出一道雷殛符,朝着周忠直所在的方向,猛劈而下。
周忠直本能覺察到危險,一個迅捷至極的滾翻,閃讓到一旁。
特意遮了面容,省得被北宮長毅認出的楚妙璃輕哼一聲,又在虛空畫了道加持着定身之力的雷殛符,再次朝着周忠直所在的方向疾劈過去。
就這樣,渾身被定了個動彈不得的周忠直,在北宮長毅等人跌掉下巴的震驚中,被從天而降的雷殛符給劈了個四分五裂,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