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的力量比楚妙璃所預估的還要厲害得多。
封長毅在服食了一小截仙骨後, 渾身就彷彿被注入了無窮的力量般, 起初因爲氣力耗竭而在體內橫衝直撞的丹藥藥力也好似被套上了繮繩的野馬, 重新恢復了原本的溫順——繼續遵循着封長毅剛纔的牽引,一點點地驅逐他體內的殘毒。
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對剛剛纔靈魂半出竅過一回的封長毅而言。
不過,只要想到楚妙璃爲他所做的犧牲,他就會盡己所能的重新變得振作起來。
因爲他不想辜負她。
因爲他想要好好活着保護她,報答她爲他所做的一切。
人的意志力可以創造奇蹟。
在封長毅的堅忍下, 在楚妙璃仙骨的幫助下, 那已經在他身體裡滯留了有一段時間的餘毒終於被他盡數逼出了體外。
原本鏽腥氣撲鼻的血池也開始轉變成一種更讓人難以忍受的作嘔氣味。
季左東和萬右西在聞到這股味道後,非但沒有在臉上露出什麼嫌棄的表情來, 相反, 他們滿臉喜出望外的抱成了一團。
“太好了!季老哥!這可真的是太好了!”
“是啊!總算是逼出來了!萬老弟,這是毒素徹底被萬能解毒丹給逼出來的象徵啊!”
季左東和萬右西說着說着就流出了眼淚。
不過他們並沒有高興太長時間, 因爲在封長毅體內的毒素被逼出來沒多久,封長毅渾身上下就彷彿被人陡然澆了桶烈油似的,熊熊燃燒起來。
楚妙璃是第一個發現這異常情況的人。
眼見着季左東和萬右西還抱在一起又哭又鬧的她強忍住自己胸口剛剛纔被匕首剜了小半截兒仙骨的劇痛,咬着牙對兩人提醒道:“季老叔!萬老叔!你們快看看封公子啊,他好像有點不對勁!”
“什麼不對勁?!我們大少爺已經全好了!”季左東和萬右西幾乎是異口同聲地扭頭衝着楚妙璃大聲喊道。
因爲楚妙璃剛纔動的手腳,他們已經把楚妙璃爲他們家大少爺所做的一切忘了個精光,如今在他們的記憶裡,楚妙璃就是個依附他們家大少爺的尋常凡女, 是以,在如此狂喜的境況下,突然聽到她這堪稱烏鴉嘴一樣的提醒, 他們的反應當然異常激烈。
“季老叔!萬老叔!你們還是先看看密室裡面的情況吧。”楚妙璃滿臉沒好氣地說。
季左東和萬右西鐵青着臉順着楚妙璃的口風往密室裡面望了過去。
他們不看還好,一看,就彷彿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一樣,渾身都不受控制的瑟瑟發起抖來。
“這、這,萬老弟,我記得,我記得咱們家大少爺他……他不是涅槃體質啊!他……他……老天爺,我沒眼花吧?!”季左東一把拽起萬右西的衣襟,面色猙獰無比的整個人看上去就差沒發瘋。
萬右西也和季左東一樣,壓根就沒辦法接受自己眼睛裡看到的現實,他嘴脣直哆嗦地與季左東對視着,“季老哥,我們必須想點辦法!大少爺好不容易熬過了祛毒那一關,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栽在上輩子的記憶裡!”
“想辦法?我們能有什麼辦法可想?這資質是生來就註定的,誰能夠避得開,逃得過?!”季左東滿臉沒好氣地甩脫了用力抓着萬右西衣襟的手,“大少爺這命也真的是太苦了!就眼下這情形……和屋漏偏逢連夜雨有什麼分別?!”
“難道……我們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大少爺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被拉到前世的記憶裡,不得解脫嗎?”
萬右西也知道自己這如同垂死掙扎一樣的舉動十分可笑,可是他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說服自己想通啊!
明明他們馬上就要苦盡甘來了,怎麼就、怎麼就又碰上了這天殺的涅槃體質呢?!
再說了,這體質放在誰身上不好,爲什麼要和他們家大少爺扯上關係呢?
明明他們家大少爺已經夠苦命夠倒黴的了!
就在季左東和萬右西六神無主的時候,楚妙璃說話了。
她皺着眉頭,強忍着胸臆處的痛苦道:“我記得你們在和我解釋這涅槃體質的時候,曾經說過這對於修者們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既如此,你們又爲什麼都做出這副如喪考妣的模樣?難道,你們不爲你們的大少爺擁有這樣一個特殊的體質而感到與有榮焉嗎?”
“端木姑娘啊,你有所不知!”季左東用力搓着自己脹痛不已的太陽穴,咬着牙說:“如果大少爺覺醒的是別的體質……哪怕是最最普通的力大無窮,我們也會打從心底的爲大少爺感到高興!可是這涅槃體質和尋常體質不同啊!它好的時候,能夠把一個尋常修者給推上巔峰,壞的時候,能夠把一位強大修者送入地獄啊!”
“我記得你們曾經特地和我強調過,說覺醒了涅槃體質的人,會被動憶起自己的前世,難道你們的擔憂與這有關?”楚妙璃一臉若有所思地看着季左東二人問道。
“是的,端木姑娘,你以前沒有接觸過這些千奇百怪的體質,所以你不知道,我就這麼和你說吧,大概是五十多年前,在距離咱們藍幻城不遠的一個修煉世家裡,意外生出了一對覺醒了涅槃資質的雙生子,”季左東愁眉苦臉的給楚妙璃講古,“做哥哥的,想起了自己上輩子通過不懈努力,成爲一方超能強者的所有記憶,順利的也變成了咱們這附近方圓千里內,最優秀的修煉種子之一!”
“做弟弟的,卻要多倒黴就有多倒黴的想起了自己上輩子被人囚爲藥人的悲慘記憶,”萬右西心有慼慼然地接腔,“雖然他明知道那是前世發生的事情,可是他卻逃不出深深烙刻於靈魂之中的夢魘……在苦熬了近十年後,於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悄無聲息的懸樑自盡了……”
楚妙璃雖然早就知道這涅槃體質就和仙骨資質一樣坑爹,但是季左東和萬右西的話還是讓她不受控制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端木姑娘,你以爲這個故事就到這裡終止了嗎?我告訴你,並沒有!”季左東耷拉着個苦瓜臉,慘笑道:“那對雙生子中,做弟弟的死去沒兩年,做哥哥的,就因爲修煉勤奮又有着上輩子的記憶,很快進階了——他不進階還好,這一進階,居然……居然覺醒了自己做……做了一世下僕,還因爲五官出衆被人凌虐而死的悲慘記憶!”
“老天!”楚妙璃的眼睛因爲季左東的話猛然睜大了。
“當時那做哥哥的才進階不久,身體正處於最爲虛弱的關頭……乍然覺醒了這樣一世記憶,還死得那般不堪……心高氣傲的他如何承受得了……一時心煩意亂……就這麼活生生走火入魔而死啊!”
萬右西說到這裡,眼淚都差點沒流出來了。
“端木姑娘,大少爺是我們親眼看着長大的,對於他的性格我們最是瞭解不過……如果他覺醒的這一世記憶好點還沒什麼,可要是……可要是他這一世記憶也如同那對可憐的雙生子一樣,不堪至極……那麼……以大少爺的驕傲……我……我簡直不敢想啊!”
“季老哥,”越說越傷心的萬右西乾脆用袖子抹起了眼淚,“大少爺他早過了覺醒資質的年紀,怎麼好端端的就……就突然覺醒了呢!”
“開始的時候,我也想不通,想不通咱們家大少爺怎麼就攤上出這樣的倒黴事,但是後來我想明白了——這萬能解毒丹是老太爺從藥王菩薩那裡換來的啊!”
季左東一邊說一邊用力往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
“藥王菩薩的丹藥那是普通丹師能比的嗎?也是我們蠢——沒想到這一點!唉!我們早該有心理準備的!”
面上認真聽他們交談,心裡卻頗有些懷疑封長毅的資質覺醒和她掰斷的那根仙骨也有莫大關聯的楚妙璃難得有些小心虛,她作勢咳了兩聲,才吶吶道:“季老叔、萬老叔,難道我們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封公子遭罪了嗎?”
“唉……除此之外,我們又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可想呢?”面對楚妙璃的疑問,季左東忍不住又長嘆了口氣。
“如今我就盼望着咱們大少爺的運氣能夠好點……就算不能覺醒修者的記憶,普通人也行啊!只要家庭和睦,沒災沒難的就好!”向來不信漫天神佛的萬右西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忍不住雙手合十的對着外面的天空深深做了個長揖。
在楚妙璃等人都在爲封長毅憂心忡忡的時候,封長毅已經以一介魂體之身出現在了一個極爲陌生的世界裡。
在這個世界裡,他變成了一條金龍,還是一個什麼妖界的王。
他在這個世界裡一直在等人,等一個不知道會不會出現,但是卻無論如何都一定要等到的人。
他等了很長很長時間,等得他的親人和大臣以及他的百姓都開始對他有意見了,纔等到他要找的人……不,應該是妖。
一株有情梅妖。
他深深的愛上了她,還預備着讓她做自己的妖后。
只是,還沒等他們正式成親,一場突如其來的裂天之禍,讓他的如意算盤盡數落空。
等到他再次恢復意思,他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一個陌生又熟稔的奇特空間裡。
在這個空間裡,他恢復了所有的記憶,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以及……他爲什麼要堅持苦等那個女子來到他身邊的緣由所在。
只可惜,就算他恢復了那些記憶,他也註定不能再與他的愛人相守了,因爲他與愛人的相處時光,已經在那漫長的等待中,徹底失去了。
他必須要歸位了,必須要與主魂融合了。
不過,就算他基於大局考慮,不得不主動與主魂融合,但是,在他心裡,依然深深的烙刻下了遺憾的種子。
他遺憾自己不曾與自己的愛人相處過,遺憾自己直到與主魂正式融合,都沒有好好對那個女子說一句:“阿璃,我心悅你,我軒轅長毅心悅你。”
但記憶到了這裡的時候,季左東和萬右西滿面驚恐的看着他們家大少爺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流下了無聲的熱淚。
這樣的熱淚,讓他們渾身都不受控制的微微戰慄起來。
“大少爺他……他一定是被前世的記憶給影響到了……”因爲楚妙璃剛剛封印了她在密室裡的一切作爲,所以爲季左東和萬右西並不知道封長毅已經由於楚妙璃強行拗斷仙骨救他的行爲哭過一回了——如今乍然見道封長毅在密室裡無聲落淚,他們就彷彿整個天都塌陷下來了一般,緊跟着封長毅的腳步,流下了撕心裂肺的男兒淚。
“萬老弟,時刻準備着吧,”季左東咬着牙,“只要大少爺有一絲想不開的苗頭,我們哪怕是犧牲自己的這條命,也要把他從鬼門關前硬拽回來!”
萬右西用力點頭,“放心吧,季老哥!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看着大少爺做傻事的!”
就在兩人提起了十二分小心的時候,封長毅從那已經變成墨綠色的血池裡大步流星的走了出來。
他披散着一頭幾乎要長及腳踝的黑髮,三步並作兩步地疾走出密室。
眼見着他走出來的季左東和萬右西提心吊膽的迎了上去,還沒等他們對封長毅說點什麼,封長毅已經目光炯炯地與他們擦肩而過,雙手微微發顫的將站在他面前的楚妙璃一把摟入自己懷中,語聲哽咽地在她耳邊輕喚了句:“阿璃,我的寶貝阿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