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童子一時間有些懷疑,自己和對面那個,到底誰纔是假貨?
爲什麼,它連符針都有!
李追遠雙手依舊在繼續結印,雙眼則緊盯着面具人手中的符針。
封禁、破煞符針,完全一模一樣。
但這,怎麼可能!
李追遠自己符道有缺,他所用的符都是由阿璃畫的,而清心、封禁和破煞三符,源自於魏正道書中的記載,乃魏正道自己所創。
江湖上,與這三符效果相近的符肯定有不少,但如果連外形紋路看起來都完全一致,那絕對不可能。
因此,李追遠猜測,這符針,可能只是虛有其表。
棺槨上的那雙手,變幻速度再度提升,從遠處看去,已經出現了道道重影。
李追遠讓自己強行跟上,他能感受到,推演量,在此刻又提升了一個臺階。
少年擡眸,眼裡的疑慮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篤定。
沒錯,符針確實是假的。
如果符針是真的話,那麼接下來,事情就可以交給符針效果自行發揮了,根本就不用突然提升這麼大的推演量。
符紙、陣法這些,不就是爲了提供便捷省力的麼?
怎麼到你這裡,反而變得更累更繁贅了?
因爲你現在推演的,其實是符針入體後的效果。
這儺戲傀儡術,一切的形式都只是形式,包括三步讚的身法,三叉戟的虛影,它們都只是爲了呈現而呈現,只是取個形,其實質效果,都是靠推演硬生生復刻上去的。
就像是一塊木頭被用刀隨意劈砍出了一道凹痕,而想要對其進行復刻,你得精細測量,用小刻刀一點一點精心雕刻,再耐心打磨,最終將這凹痕給完美還原。
推演加快了速度,而那融入白繭裡的黑影,則是工具和原料。
這真的是……好奢侈好浪費。
徐藝瑾的那口沉重的行李箱,與之比起來,都顯得輕如鴻毛。
她那行李箱至少還能提或者扛,自己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裡不出去或者把這兒給搬走。
那自己學這個儺戲傀儡術,又有什麼意義?
它很玄奧,但對自己,是丁點價值都沒有。
這種大炮打蚊子的做法,真的太脫離實際。
李追遠的眼睛逐漸泛紅,眉頭皺起。
趙毅注意到了這一點,馬上大驚:這是心神失守走火入魔了?
這種情況在感悟學習時並不罕見,一旦發生,重則當即昏厥輕則神志不清。
喂,你不要嚇我,你要是出了問題,我怎麼辦?
趙毅伸手想要去拉李追遠,但哪怕拉住了他的胳膊,可少年的雙手仍在繼續結印,似乎已陷入其中,根本停不下來。
下方,面具人將符針刺入體內,氣息迅猛攀升,相較而言,只是插了三根問路香的白鶴童子,除了續了一輪時長外,別無提升。
面具人再度衝了上來,這次雙方交手時,童子就完全處於了下風,被打得只能防禦和躲避,迫不得已,拼着硬吃了對方一腳,借力將自己整個人彈開,拉開距離。
祂也取出了一把符針,來啊,一起扎針。
被一個冒牌貨壓着打,童子是真的怒了。
後方,李追遠嘴角溢出一縷鮮血,但眼睛裡的紅色卻在快速退去,雙眸復歸冷靜清明。
正準備強行把少年喚醒的趙毅見到這一幕後,不敢置信地眨眨眼。
不是,你走火入魔後恢復得這麼快麼?
先前趙毅擔心小遠哥出事,現在見姓李的很快沒事,他心裡又有點不舒服。
李追遠來不及搭理身前的趙毅,對着前方的童子喊道:
“不要插符針!”
白鶴童子雖然不理解,但選擇遵從,將符針收回。
先前靠着被踹一腳所爭取的空檔,也隨之被浪費。
面具人再度攻來,白鶴童子只能盡力周旋,苦苦支撐。
這樣打下去不行啊,自己不一定能堅持到對方時間結束。
不過很快,轉機就出現了。
面具人的身體開始龜裂,一道道布帛斷裂的聲響傳出,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
恰好這時雙方又是一記對拳,童子本已經做好吃虧受傷的準備,可沒料到,二人拳頭一對,祂站在原地沒動,反倒是面具人的手臂斷開。
哪怕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但這個機會,童子不會放過。
祂立刻趁機前壓,三叉戟狠狠刺向面具人,面具人揮舞自己手中的虛影三叉戟去抵擋,但虛影在接觸前,術法效果就消散了,三叉戟也隨之消失。
“嘩啦……”
白鶴童子將面具人頭顱割了下來。
失去腦袋的面具人踉蹌後退,後退途中,身上各處部分,都開始脫落。
一些碎塊裡,李追遠看見了屬於人的白骨。
這白骨也就顯露出一瞬,很快火焰升騰,將所有碎塊焚燒成了灰燼。
白鶴童子手持三叉戟站在原地,喘着氣,有些茫然。
今天這架打得,從頭到尾稀裡糊塗的。
但好在,祂聽從了那少年的話,沒給自己刺入符針,要不然他的乩童又要去躺着了。
在這種詭異的地方昏迷,成爲團隊累贅,很不明智。
童子現在對林書友是很關心的,要是林書友出了意外,那祂和少年之間的紐帶也就斷了。
李追遠:“你剛看見了麼?白色的骨頭。”
趙毅:“看見了,是人骨,所以,牆壁裡頭的這些黑影,都是人。”
李追遠:“是死人。”
趙毅:“好像不用刻意強調這個。”
被浸封在這裡這麼多年,想活得很健康,那也不現實。
“不,需要強調,死人!”
先前,李追遠確實是走火入魔了,因爲他的思緒走入了死衚衕,不停亂撞。
他知道這儺戲傀儡術很玄奧高深,要不然他也不會堅持模仿學習到現在,但當其現實價值被狠潑上一盆冷水後,李追遠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好在,他很快就想通了。
這傀儡術,確實是極好的,之所以會和現實有落差,一是因爲棺槨上的那雙手演繹得很好,二是因爲演繹得實在太好。
前者是因爲那雙手呈現的是最標準完美的儺戲傀儡術,後者是因爲這裡的特殊環境讓它能夠從容地鋪張浪費。
可這並非意味着沒有解決方法,那就是……降本增效。
已知那些黑影都是屍體,雖然在這裡被浸泡了很久發生了些許變化,但屍體終究是屍體,這裡有很多,但外頭世界裡更多。
理論上來說,只要是較爲完整的屍體,這儺戲傀儡術就能運用上去。
至於推演方面的巨量消耗,那就更好解決。
受死去徐藝瑾的記錄影響,這雙手捏出的傀儡,在當下規則下,只能將模仿者使用過的能力進行復刻,因爲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這才導致推演成本巨大提升。
自己沒必要這麼做。
就比如先前那個“傀儡白鶴童子”,李追遠施展這傀儡術時,很多東西都不用推演,因爲他本就會。
他所掌握的《地藏王菩薩經》,比官將首體系還要完整全面。
要不是因爲那些陰神不願意降臨到他身上,他完全可以成爲比林書友更優秀的乩童。
很早之前雙方在操場上起衝突時,自己就假裝請下了損將軍,白鶴童子都沒能分辨出真假。
至於符針,那就更不用推演了,自己手裡有,直接給傀儡配上去就好。
這功法我會,裝備我有,戰鬥方式和套路我熟悉,這傀儡的維繫成本,可不就一下子就被拉下去了麼?
以此類推,潤生所修行的《秦氏觀蛟法》煉體術,自己比潤生本人更懂得氣門運轉深意,他還比潤生更熟悉其體內煞氣分佈,畢竟是他親自幫潤生鎮壓的,所以,他也能依葫蘆畫瓢,製作出潤生傀儡。
接下來就是譚文彬,譚文彬的御鬼術還是自己設計出來的,就是那倆怨嬰不太好找,要是附近沒能順手抓到個孤魂野鬼,就不捏譚文彬出來了。
最後是陰萌……
嗯,萌萌就算了。
總之,以自己夥伴爲原型來捏傀儡,性價比最高。
“啪!”
棺槨上方,十指再度緊扣。
上方一根綠色石錐處,有十道黑影滑落,全部融入下方尖端的白繭內。
上一輪的面具人爲什麼會崩潰,是因其是利用五道黑影製成的,質量上無法支撐起符針刺入後的負荷壓力。
李追遠是根據前兩輪的黑影數目和其展現實力,進行的分析,提前預判到了這一點,這才通知童子不要給自己插針。
可眼下,對方提升了教學質量,十個黑影凝聚出下一個面具人,其質量肯定就能過關了,可經得起符針刺入的效果。
趙毅:“要不,我們就這麼結束吧,我剛剛發現了,這個傀儡術好是好,但好像一點都不實用。”
李追遠沒說話。
趙毅繼續勸說道:“我知道你心裡可能不甘心,但有些時候,這就是沒辦法的事,這場機緣不太滿意,不還有下一場麼?
我懷疑先前那個面具人之所以自己炸開,是因爲用來凝聚的黑影數目不夠多,你看現在,一口氣滑下去了十個,那個白繭被撐得那麼大,現在都沒掉下來,新出來的那個,怕是應該就能完美髮揮出先前的力量了。
就算把這個也解決掉了……它還能繼續出啊,說不定下一次就用更多黑影去凝聚,整出個更大的。”
潤生晃了晃手中的黃河鏟,說道:“我們可以下去幫忙。”
陰萌點頭。
譚文彬手託着下巴,在思考,他覺得自己三人好像不能下去,只是感覺,具體原因他還沒想好。
趙毅:“你們現在千萬不能下去,那雙手現在正在按照它的節奏一步一步慢慢來呢,你們要是下去了,可能會打亂出題節奏,本來還是一對一的,下去後就會變成二對二,三對三,徹底成大亂鬥了。”
譚文彬恍然點頭,這就是小遠哥一開始只讓林書友一個人下去打的原因吧。
這趙三眼腦子確實好使啊。
他算是除了小遠哥外,自己所遇到過的,最聰明的一個人了。
潤生伸手拍了拍譚文彬的肩膀,說道:
“沒事,外頭金騾子銀騾子再好,也比不過自家的土騾子。”
“我可真沒往那邊想。”
譚文彬對趙毅沒絲毫嫉妒,甚至因其已點燈走江而感到可惜,因爲譚文彬本身定位是船頭吆喝,不是智將,之所以經常客串,不是因爲他有多聰明,而是純靠同行襯托。
趙毅手指着那已經向下垂落,拉得很長很長的白繭:
“你瞧瞧,那東西都難產了,等這個面具人出來,局面就算是比較艱難的了,我們至多就再扛過這一輪,超過這一輪,局面就將陷入失控。”
李追遠:“嗯。”
見勸動了,趙毅終於舒了口氣,說道:“要不趁着那東西還沒下來,我們先衝過去,把那棺槨給封印回去?”
李追遠搖搖頭:“它還沒完整演繹,我也沒完全學會,我要過完這一輪。”
趙毅:“學不學會這個,真的意義不大,除非你……”
李追遠:“嗯,我改良好了。”
趙毅:“……”
趙少爺雙拳攥緊,想要捶胸,可一想到自己現在心臟這個脆弱樣子,怕給自己捶暴斃,最後只能捶打地面。
李追遠:“這是個好機會,我不想錯過,我要把它學完整。”
趙毅將自己紅通通的拳頭舉起,放在嘴邊吹了吹,得益於他生死門縫又開了,渾身綿軟無力,這拳頭砸地面砸了這麼久,居然都沒砸破皮。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要是下一輪,它還是沒演繹完呢?”
李追遠:“那就想辦法,促使它演繹完。”
少年擡起頭,看向前方高處的一座綠色倒錐。
他停下的雙手,開始結印,這次,卻不再是跟隨棺槨上那雙手的節奏。
這是他自己的節奏。
趙毅嘴脣,開始抽搐。
他其實也學了不少,但他沒少年的魄力和勇氣,居然敢就這麼直接用。
上方綠色的巖壁內部,有一道黑影,似是受到了牽引,開始向那處倒錐移動。
初次上手,李追遠還有些生澀,主要是對這裡的地形環境不熟,連續三次嘗試,都沒能讓那道黑影滑落下去。
不過,到了第四次時,終於進洞了。
黑影滑落,進入尖端處的白繭。
趙毅:“可以把它弄下來,捏傀儡了。”
李追遠:“不夠。”
少年開始繼續去牽引第二道黑影,讓其滑落,緊接着,他又開始去牽引第三道。
這裡原材料豐富,可以就地取材,錯過這個村就沒這間教室了。
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李追遠沒有貪多,沒跟對方那樣凝聚十道黑影,只選了五道,也就是對方上一輪使用的數目。
五道黑影,現已全部進入白繭中。
少年十指交叉,向上一拱!
“啪!”
白繭落下,砸於地面。
遠處棺槨上方的雙手,也做出了一樣的動作,那個容納了十道黑影的白繭,也落了下來。
圓弧廳地面上,出現了兩灘白色,都在瘋狂蠕動中。
應該是受到了這一情況的刺激,棺槨上那雙手此刻竟演繹出了先前未曾有過的動作,雙手變幻間,似有淡淡的白光在流轉。
趙毅:“起效果了。”
李追遠一邊繼續結手印,一邊看着自己那灘白繭,同時還得繼續注意着那雙手的動作進行學習。
一心三用,少年能做得到,但在這種高強度情況下,效率難免會降低,而且這壓力,也着實太大了。
對方那灘白繭裡,都已經有人形要立起來了,而自己這一灘裡,還在跪着,且還帶着點搖搖晃晃,重心不穩。
這是一個很尷尬的情況,要是接下來人家能跑能跳能打了,自己這裡還沒捏成形,那人家只需要走過來一腳踩爛自己的傀儡就完事了。
李追遠強迫自己跟上,壓榨自己腦力,果然,自己的那一灘開始站起,可與此同時,他感覺鼻子裡有液體流出,這是流鼻血了。
這還處於捏傀儡階段,還沒進行戰鬥呢,就已經流鼻血了,要是強撐下去完成,怕是距離眼睛流血乃至透支致盲,也不遠了。
主要是學習這方面牽扯了太多精力,可問題是自己本意就是爲了把這一套傀儡術學完,不着重於它還能着重於哪裡?
而且這又不像是書,文字記錄在那裡,可以慢慢看,反覆看;
那雙手的演繹,很多部分很可能就只有這一遍,錯過了就是永遠。
得想個辦法。
李追遠扭頭看向身邊的趙毅,還好,辦法就在眼前。
趙毅被這目光一看,冷不丁地打了個冷顫,問道:“幹嘛!”
李追遠:“搭把腦。”
趙毅:“憑什麼?”
李追遠:“你閒着也是閒着。”
趙毅:“這不是理由。”
李追遠:“我要是透支昏迷了,等接下來再碰到虞家人時,你怎麼辦?更何況在後頭,還有更多的危險,我不清醒着,我的人就只會專注保護我離開。”
趙毅:“你……可真不要臉。”
李追遠:“速度。”
趙毅嘆了口氣,站起身,右手抵在自己額間生死門縫處,左手搭在李追遠的頭上。
李追遠和趙毅,同時閉眼,
走陰!